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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薇薇来信


青藏高原的温差比较大,刚过阳历九月中旬,山坡上的树叶就开始变红变黄,一场秋雨过后,杨树枝杈上已经剩下不到几片叶子,草原上满地的野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一夜之间枯萎了折了腰,早上还撒落了一层白霜。尕尔曲河的河滩上,几只黑颈鹤也正在准备着,举家迁徙去南方过冬,时不时地带着自己的幼崽飞上空中,做迁徙前的训练准备。德吉大叔根据以往的经验,在百里之外,游牧着自己的牛羊正往回走,再有十来天,赶在大雪来临之前,就能回到三间房的家。

        半个月前,魏强军给薇薇写了一封,他在信上又一次详细地介绍了格桑拉姆,夸奖她是多么的聪明,多么的可爱,多么的痴迷舞蹈,说她是一个舞蹈天才,由于失聪听不到声音,一些舞蹈学校都不愿意收她,哪怕是百分之几的希望,也要帮着格桑治疗耳疾,她将来最起码还要嫁人,对她一辈子的生活影响太大了,他还简单介绍了格桑拉姆患病的原因和过程,让薇薇打听一下,像格桑拉姆这种情况,有没有希望恢复听力。

        由于山沟里的电话不能随便打地方线,所以他和王远社基本上还是靠写书信与家人联系,其实这样也是一种消除寂寞的方式,时间久了想听听家人的声音,那就跑到公路上,沿着公路找信号,找到有一两个格的信号,就可以打上一两个小时,有时感觉挺恼火,遇上大风几乎听不见声音,要是冬天那就更惨了,打个电话下来,感觉手快被冻掉了,耳朵冻的也没有了知觉。前一段时间王远社已经给上级请示,协调地方政府和电信公司,在三间房附近建一个信号塔,最起码德吉大叔一家方便,路过的牧民也方便,哨所遇到特殊情况也可以用一下,地方政府明确回复,明年春天安装完成并投入使用,到那个时候,王远社他俩可以坐在德吉大叔的家里,喝着才吉阿妈的奶茶,给家人打着电话,说不定还会有网络信号,可以通过微信进行视频聊天呢。

        魏强军估计这几天薇薇应该来信了,就想抽个时间去格桑拉姆家看看,一般情况下,他们的报纸和信件都是从最近卡目拉县城,通过长途汽车捎过来的,放在德吉大叔家里,如果三天他俩不去取,格桑就骑着马给送过来。

        今天正好是单位的大卡车过来送给养,马上要过冬了,给哨所还送来一车煤,卸完车后,司机老李问他俩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办。

        “”射得远”,还有什么事吗?我们准备走了。”老李与王远社是同年兵,又是老乡,所以就喊他外号。

        “老李,再聊会呗,给我们讲讲单位的新鲜事。”王远社卸车整得一身煤灰,也不着急去洗,坐着和司机老李聊天,好久不见单位来人,人来了感觉很亲切。

        “没有什么新鲜事,我们现在走,回到单位也得七八点了,早回去早休息,要不是昨天装好的车,今天这个时候还来不到,你这个地方,是咱们单位最远的,要我说啊,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你俩干脆撤走算了。”司机老李知道这个地方没有真家伙,属于待退役状态,领导说将来要重新启用,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老李,你要是领导就好了,我这就打背包跟你一块下山,这里马上就进入冬天了,更难熬啊,你看就我俩,不是,应该是我们仨,但是斗个地主也不行,北斗要是个人就好了。”王远社有点抱怨北斗是条狗了,巡逻的时候,北斗可是比人强多了。

        “哈哈,你真逗,上级也搞笑,让你们有三个兵,但是斗不成地主,那就下棋呗。”老李拿出要走的姿势。

        “下棋?你不知道,魏强军是个臭棋篓子,一开始不会,我好不容易教会了点,唉!不是对手,给他下棋没劲,要不咱俩下盘棋你再走?”王远社是找不到对手。

        “算了吧,我还是走吧,你真让我半夜回去啊?”老李已经戴上手套准备上车。

        “谁说我臭棋篓子啊?你这个师傅也不行,所以我这个徒弟棋就臭,别那么多怨言。”魏强军已经洗去了身上的黑煤灰,收拾利落,他就是想坐老李的车,到三间房德吉大叔那里取报纸和信件。

        “小魏说的对,什么师傅教什么徒弟,自己没那水平,还能教出优秀的徒弟?不跟你聊了,这回我真的要走了。”说话间老李爬上了汽车。

        “老李,等一下。”王远社说着一溜烟转身钻进屋里,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小布包跑出来。

        “什么东西?送给我的?”老李早已发动了车子。

        “老乡,拜托你件事,这是我前几个月采了点蘑菇,麻烦你帮我寄给媳妇,谢谢!”王远社的布包里是蘑菇,七八月份草原上长蘑菇。

        “我回去弄只鸡炖了就行了,给家里寄多麻烦啊!”老李开玩笑地说。

        “我媳妇喜欢这个蘑菇味道,你想吃啊,到明年我给你准备一些。”王远社在这里寄包裹不方便,让老李带到单位再发快递,时间很快就能够寄到媳妇那里。

        “好的,放心吧,还是那个地址,我回去给你寄,走了。”老李以前也给王远社寄过包裹,又是老乡,地址早就知道了。

        “好的,再见!”王远社独自一人站在营房前,脸上虽然涂满了煤灰,但是作为一名老兵,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魏强军坐着老李的车,和老李的徒弟三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三间房路口,和老李客气了几句,公路上连一辆车也没有,老李换上徒弟开车,不一会儿功夫大卡车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今天,格桑拉姆也在家,正帮着才吉阿妈收拾晒干的牛粪,看见从葫芦峡出来一辆军车,她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看,因为这个地方军车来的实在太少,看见军车也有点稀奇,突然大卡车在路口停下,有人从上面下来,格桑就放下背篓,当她看到魏强军时,心里有些兴奋,用手给他比划着打过招呼后,便小跑着进了毡房。魏强军看见阿妈在干活,就挽起袖子,帮着阿妈捡拾牛粪。

        “阿妈,您这一段时间又晒干了不少,您休息会儿吧,我来弄。”魏强军其实有点累,在哨所刚刚卸完煤,现在胳膊还有点酸痛,赶上了又没有办法。

        “孩子,你歇着吧,我这点活没事的,拉姆在家帮忙,累不着。”阿妈才吉娴熟地把牛粪摆放好。

        “我不累,刚才是单位给我们送给养来了,送了一车煤,马上冬天就要来了,我们升炉子取暖带做饭,就不用愁了。”魏强军和阿妈把一背篓的牛粪一块摆完。

        “好啊,我这也是准备过冬啊,过几天格桑阿爸回来后,我也让他买些煤,那个烧起来炉火旺,做饭快。”才吉阿妈感觉牛粪烧起来不如煤炭,她也早已不再是草原上完全靠牛粪升火,过着游牧生活的藏家妇女,越来越觉得还是定居在这里好,家人少了颠簸,就是格桑阿爸一个人出去放牧挺辛苦的,没有人照顾他。

        格桑在毡房里,把报纸和书信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双手抱着给魏强军送过来。格桑通过连队官兵一代一代的努力,她已经能够认识和书写常用的汉字,有时候自己还偷偷地写日记,她是一个活泼的女孩,生活在草原上朋友少,交流的人群少,再加上语言障碍,只能靠写日记抒写内心的世界。

        “啊,啊……”格桑面带微笑,把手里的信交给魏强军,不只一封信,而且是两封,都是厚厚的。

        “格桑,谢谢你。”当魏强军看到是薇薇的来信,两手交替着拍打了一下,然后用手捏了捏,就把信撕开了。

        “啊,啊……”格桑手里还抱着报纸和几本杂志,看到魏强军当着她的面撕开信,不断地摇头,想阻止他。

        “咋了,格桑?”魏强军刚抽出信纸,看到格桑直摇头,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啊,啊……”格桑换成左手抱着报纸,右手对着魏强军摆摆手,并做出睡觉的姿势。

        “呵呵……,我们格桑的意思是情人的信,等到回去睡觉的时候一个人看,能做个美梦。”知女莫如母啊,还是阿妈明白女儿的意思,看来女儿长大了。

        “鬼丫头,小小年纪想的挺多,没什么的,我主要看看她给你打听到治疗的办法了吗?”魏强军听了阿妈的话,笑了笑。

        阿妈做出手势翻译,并用手指了指格桑的耳朵。

        “啊,啊。”格桑高兴地点了点头,并比划着催促魏强军快点看。

        魏强军主要看看薇薇说格桑病情的事,其他的只是扫了一眼,等到回去再细细地品味,这两封信够让他高兴一个月。

        “……关于格桑的耳患,我找了几家医院,但是都没有给我一个很好的答复,专家们讲,格桑是小时候患病吃药损伤了听力神经,只要不是先天性的,通过现在的科技手段是有希望的,但是需要进行系统的检查,专家们建议把患者带到深圳来,专家们还说格桑在丧失听力后,如果周围有人时常和她交流,通过语言对她的耳神经进行刺激,这对以后的治疗是有很大帮助的,不利地是格桑患病时年龄太小,时间太长,治疗过程相当漫长,也可能无法治愈,这只是个猜测,随信寄去几位患者治愈的实例,一定安慰格桑的阿妈阿爸,要有信心,要相信现在的医疗技术,尤其是深圳一些中外合资的大医院,不仅能够治疗她的耳患,而且她的语言表达能力也有希望恢复,尽快安排让格桑来深圳吧。……”魏强军快速的看到这里,高兴地告诉阿妈,阿妈一边听着点头,一边用手语告诉格桑,阿妈高兴的直流眼泪。

        有希望能够治疗耳患,格桑那股高兴劲从地上直接蹦起来,手里抱着的报纸和杂志散落一地,然后又摆出了舞蹈的姿势,开始跳起欢快的舞蹈,跳完一个又一个,她的内心里有她自己的节奏,将来康复后虽然说不出来,但是可以听见音乐,跟随着节奏跳舞,那才是一个真正的舞者。

        魏强军看着格桑跳舞的样子,总感觉她就是天生的草原舞者,没有音乐她跳的如此专注如此忘我,将来格桑能够成为一个专业的舞者,走上大舞台,可是魏强军心里又有些担心,这一切只是猜测,薇薇的答复并不是最终的结果,需要进行一系列的检查,采取一系列的措施,薇薇的来信只是给了格桑希望,万一无法治愈呢?呸!没有万一,魏强军想着这些,收起信弯下腰,捡拾地上的报纸和杂志,才吉阿妈擦了擦脸颊的泪花,也帮着一块捡。

        “阿妈,咱们尽快想办法,要不这样,等到下雪以后,我抽个时间休假带格桑去深圳,冬天一般没有什么事情,上级也不来人,我把这个情况再给我们单位汇报一下,格桑的病易早不易迟,过几天阿爸回来了,你和他也正好商量,如果不放心格桑,你们也可以一起去,不过你们去了家里的牛羊咋办?”魏强军考虑的还是比较周全。

        “突及其!突及其!布姆扎西德勒!(汉语意思是谢谢!谢谢!女儿吉祥如意!)”才吉阿妈把手里的杂志塞给格桑,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念叨起来,并对着魏强军弯腰鞠躬。阿妈突然讲起了藏语,魏强军有些听不懂了,但是通过才吉阿妈的举动,明白了老人家的意思。

        “阿妈,你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对待我们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我们把格桑拉姆当成了妹妹,她又这么天真可爱讨人喜欢,希望她早日康复,将来能给我们跳舞,能够实现她的舞蹈梦,更好地去开创她的幸福生活,我回去后尽快向单位汇报,肯定大家都为格桑拉姆高兴。”魏强军也是兴奋的,总算是有了回音,格桑拉姆的耳患是有希望康复的。

        “啊,啊,……”格桑拉姆看着魏强军和阿妈交流着,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她也恨不得现在就去深圳,明天自己能够听力正常了才好呢,多少年了,自己生活在一个近乎无声的世界,而且在语言上失去了最佳发音塑形期,听不到就不会说,平时只能用“啊”唤醒别人的注意。耳患康复想达到正常人的水平是不可能的,能达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二就是万幸。

        “强军,阿爸知道了这个好消息肯定高兴,咱们争取尽早去深圳,但是不知道你那里怎么样?部队可是有纪律的,就怕你走不开啊。”阿妈现在倒是顾虑起魏强军来,部队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况且这个哨所只有他们俩个人。

        “阿妈放心就是了,部队上是讲人情味的,领导和同志们也一样关心拉姆,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给拉姆找到一线希望,大家一定支持。”魏强军非常自信,这些年来,部队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老兵还一直挂念才吉阿妈一家,有时闲聊还聊起过拉姆,都为她失聪感到遗憾,这一次只是有了一线希望,但是深圳的医院也不一定就能够治好拉姆的耳患。

        “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这是格桑的福气,也是我们一家的福气,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看格桑高兴的,我们的拉姆将来能够成为一个正常人了,我再也不用大声喊叫用手比划了,想想以后我也会激动地睡不着觉。”才吉阿妈确实高兴,哪怕是有一线希望,还是想给孩子去治疗,自己的老风湿病不算啥。

        “格桑,把东西给我吧,我要回去了,你一定是幸运的,你又这么喜欢跳舞,上帝一定会实现你的心愿,我们一起加油!”魏强军说着走近格桑,从她的手里拿过剩余的报纸和杂志,格桑还有点不愿给他,魏强军在这里总是让她心情喜悦,当魏强军对着他伸出大拇指的时候,她也伸出大拇指,冲着魏强军做了一个鬼脸,满脸荡漾着灿烂的笑容。

        魏强军手里抱着报纸和杂志,一路唱着小曲径直向哨所走去,草原上的牧草早已变黄,在秋风的吹拂下,向着魏强军扑面而来,尤如对着他弯腰致敬,虽然感觉有点凉意,但是心里依旧热乎乎的。

        回到哨所,魏强军又将薇薇信上说的,给王远社讲了一遍,王远社也感到意外,这么多年来,部队复员和转业的官兵走了一批又一批,分散到全国各地,都没有打听到治疗格桑耳疾的医院,这回真让一个”深圳佬”露了脸,看来还是改革开放好,深圳是走在前面,科技进步发展快,信息技术领先早,是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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