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碧波万顷的海面上寂静无声，海浪轻柔地拥吻着沙滩。醒来的念寻发现自己光着脚丫慵懒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忽见岸上涌来一批村民气势汹汹朝自己奔来，她一惊掉进了海里。

        “啊！”

        念寻从小就对水有心理阴影。她拼命大喊，奋力挣扎，双手一阵乱扑，渐渐就没了意识。

        突然天空一片漆黑，暴风雨骤起，念寻顷刻被卷入万丈波涛。

        黑暗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爷爷

        念寻突然想哭。

        “纯子，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你不仅失去了一切，还历尽磨难尝遍苦楚。孩子，不值得啊！”

        “爷爷，我想你了。”

        “苦海无边，回来吧！做鱼族简单自在，没有人设计陷害你，没有人嫉妒排挤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争强斗狠，也不必完美无缺，更不必取悦他人，你就是你，纯子。”

        “爷爷，你还生我的气吗？我想念大海了……”

        “回来吧，回来吧……”

        ……

        深海静谧安详幽深平和。爷爷慈祥的声音驱散了纯子内心的积苦。她徜徉在海洋温暖的怀抱中，像摇篮里的婴儿般安全自由。这柔和的海水啊，这舒适的水温啊，这久别的家园啊……

        纯子舒展开全身，用尾甩起一串串水花。她上下连翻了好几个身，激起阵阵巨浪。她戏耍着，欢笑着……

        她轻轻潜入海底，满眼都是美丽斑斓的珊瑚，壮观有序的鱼群。

        她的帝国一如既往地稳固安泰。

        眼望这片自己熟悉的无际海域，纯子前所未有的宁静。她生于大海，长于大海，生生世世年年岁岁快活无忧，权至四海，独霸疆域，一呼百应。这就是她该有的生活啊！何等逍遥，何等自在!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喊道:

        我的世界，我回来了！

        这时一阵猛浪拍过来，强大的冲击力使纯子几乎窒息。身上的鳞一片片落下，如雪花般飘洒在海面。纯子强忍钻心刺骨的疼，奋力游向对她伸出手的爷爷。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又像从海底传来。汹涌的波涛将声音卷入海底，后一波浪头又将声音从海底推出，最后钻入她的耳朵，传遍她的全身。

        不要走……

        不要走……

        纯子抬头一看，爷爷不见了，周围又是一片漆黑。

        阿原

        这时一股力量将纯子紧紧拉住，她被拽入一个漆黑的深隧道，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脑袋却越来越沉。她拼命想想起点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最后坠入一个无底深渊，再也无力睁开眼睛。

        ……

        医生告诉少暮念寻已经基本度过了危险期，生命指标趋于平稳，但是一直昏迷不醒。他们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醒。从医学案例上看，她能活过来已经是奇迹，大脑复苏的几率并不乐观。少暮当然能听懂那话后的意思。他何曾抱有这样的奢望。只要念寻还在，与他同时空，共呼吸，醒不醒来并不重要。他脑子里闪过纯子在自己怀里越来越冷时自己的绝望，闪过他亲手将她埋在城堡时自己的崩溃。相比之下，念寻醒与不醒，他都足以幸福。

        几天后念寻转入到了普通病房。主治医生陆明贤专门过来看望了他这位特殊的病人。

        “她这样的情况也能挺过来真的是奇迹!生命中有太多医学界无法解释的奥秘。”

        陆明贤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始终认为念寻的意外获生有着谜一般的不解疑团。

        “她是我见过的病人中最特别的一个，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长相。”

        念寻送来时头部血肉模糊，手术后又全身缠满绷带，他的确不很清楚这个病人的外貌。

        “不只是送到医院时脑部，腹部，胸腔多处重创，性命攸关，最想不到的是在组织抢救时，我们竟然无法撬开她的牙关。后来动用了器械才掰开她的牙，取出来的是半截耳朵!”

        陆明贤惊讶那么小年纪的孩子在被害时还能想到那么去做，力道竟还如此之大。

        “不幸的姑娘，”陆明贤低声道，“但是很刚烈，求生意志也很强。”

        说到这里陆明贤又明显激动起来:“她这台手术啊，整个过程真是险情迭起。手术在进行到肝脏修复时出现了大险情。当时一打开腹腔，积血瞬间喷涌而出，出血量超出大家想象。”

        陆明贤仿佛又亲临了手术现场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令他至今心有余悸的一幕。

        “她同时还有肝静脉损伤，裂口位置又很深，操作很受限制。唉，最后凝血因子耗尽，血压突然下降，生命体征消失。虽然大家都很遗憾，但是也在意料之中。伤势太重了！最后还是抢救无效，没能留住她。”

        外科医生最忌讳感情用事同情心泛滥，这会给手术操作带来极大的影响。陆明贤自己也是一再对学生强调要保持一颗绝对冷静理智的大脑，不必要的廉价同情心只会害了患者。从医三十多年，他手里过了多少台手术，见了多少次生死，都能坚持内心冷静不起波澜。可是那天，面对一个被残忍欺凌却又无比倔强生命的离去，他心里竟然翻江倒海的难受。

        “可谁想到，”陆明贤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早就没有了心跳和呼吸的她，竟然硬把自己给送了回来，生生留在了这世上。”

        一边的助手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导师。向来稳重寡言的老教授今天少有的兴奋，让他这个陪伴导师工作多年的弟子觉得有些陌生。陆明贤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助手异样的神情，还沉浸在当时的场景中:“了不起，了不起啊！”

        陆明贤还在止不住地感慨。他矍铄的双眼精精有光，那里有一种对科学探究的执着与追求。他正在整理这个案例的相关数据及步骤，想从中找到一些答案和可借鉴的思路。

        少暮没有亲历过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但陆明贤的描述足以让他撕心裂肺。他静静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白色木乃伊，感觉一切都那么陌生而遥远。她是经受了多少劫难才得以躺在这现实中的一方空间里是该好好休息了。

        “陆大夫，那个……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真的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吗？”

        少暮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要问什么。但面对如此著名的专家，总得说点什么吧。

        陆明贤一顿，他抬眼问少暮:“你是想她活还是想她醒”

        那眼里的凌厉令少暮一怔，仿佛让他看到了卑鄙的自己。

        陆明贤离开后少暮还站在原地没动。他问自己:“我到底是要她活还是要她醒”

        他给不了自己答案。最后，他去念寻脸上找答案。仍然还是那一动不动的睫毛，只有俯下身细听才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

        “还是请先活着吧，你可以慢慢醒的。”少暮对床上的人说。

        之后少暮每天都会对着念寻轻声说话，说他积压多年一直想说却没有机会说的话。

        “谢谢你，纯子，谢谢你留下来陪我。纯子，你都来了十七年了还没有认出我来，我是阿原啊，你都忘了吗？”

        “我已经很老了，你却还停留在少年。等你认出了我，你还会接受我吗？我年少时还没对你说出我最想说的话，你就倒在我怀里，再也没有醒来。换你年少时，我不敢对你说我最想说的话。现在我想说了，你却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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