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石榴花又红了，点缀在绿叶中十分亮眼。树下落花一片殷红，美得令人心动。栀子花则开得有些着急。雨夜过后枝头的花苞都绽开了，温润如玉的花瓣上布满了细小的虫子。念寻摘了好多养在家中花瓶里观赏。一袭又一袭扑鼻而来的浓郁花香搅得她微微紧张起来。

        念寻最后还是选择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冲了一把。虽说她早已胸有成竹，但她现在对任何事都不再有志在必得的自信，总怕百密一疏终有一漏，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潇洒从容的气度。曾经的她学习纯粹只为快乐不为分数不看结果，偶尔考砸也毫不在意依旧逍遥。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无法忽略结果。这大半年的日夜刷题是她曾经最嗤之以鼻的学法，而今她却走火入魔学得比谁都变态。她超强度地学习早已与学习本身的求知快乐无关了。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必胜的结果，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不知不觉就到了高考的日子。

        临考前一天少暮带念寻去外面吃晚餐。俩人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念寻总说吃饭浪费时间，还说人类花大量的时间买菜做饭吃饭仅仅只是为了喂一个胃，实在有点奢侈甚至是罪过。

        最后一个月少暮完全被念寻的拼劲惊住了，彻底刷新了他以前对她的认知。他一直以为念寻真的是那种天生的学习型人才，天赋悟性都甩出常人好几条街。加之多年来贝贝一直在耳边叨叨，说什么——“念寻啊人家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人啊!你看我不努力吗？我每天作业写到深夜，上完学校的课又上辅导班的课，复习资料买了一套又一套。可是努力在天赋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苍白无力啊！”

        “人家念寻从来不熬夜，从来不参加补习班，从来不买课外辅导书，可就是没有人考得过她。”

        “每次我愁眉苦脸做题的时候我发现她都在笑。那种藏不住的蔑视的笑你知道吗？别人草稿纸打满了好几页可结果答案还是错，而她压根没花时间早就把作业交上去了。为什么？因为我的遗传基因里没有人家的天赋!天赋!知道吗？我能怎么办这不还得怪你们吗？我十个脚指头都用上了，总分还是和人家差了二，三百分!公平吗？”

        少暮当然知道的确是有那么一些人就是天赋异禀能力超群，轻轻松松就能成功。念寻无疑就是这类人。就在前几个月念寻还在他的画室里吐槽考题无味，老师无聊，教育无趣，那时少暮还在担心她的自负，担心她沉浸在莫名的优越感中。现在他亲眼看到了她冲刺阶段的火力进攻，看到她一切部署紧锣密鼓密而不漏，看到了令他这个中年人都自叹不如的毅力定力自制力和执行力，他反而担心起她的身体来。便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对念寻强行叫停，逼她转移注意力，以免身体过度透支发生意外。这天还是少暮好说歹说念寻才勉强答应一起出去吃个饭。

        考虑到明天就考试了，少暮只点了些清素的江南小菜。许是很久没有见人了，念寻对闹哄哄的环境倒也不抵触，没有急匆匆吃完就要走的意思。

        她吃得很慢很享受，看起来状态不错，只是瘦了不少，原本已经有些圆润的脸又尖了回去。眼睛里有血丝，连黑眼圈都有了，但眼神里有着大战前的自信与笃定。这是几年前他在贝贝身上完全找不到的。

        少暮记起贝贝高考那年佳慧特意去庙里烧香拜佛求过愿，于是也去替念寻求了一个愿。还专门为她买了一支私人定制的考试专用笔，今天一起带过来给她。

        “哇，这么萌啊？好可爱哦!”念寻拿着笔爱不释手，眉眼和嘴角的笑意全倾泻在掌中那支造型新颖的笔上。

        他还是更喜欢她这种童心满满的样子，并不希望她总是少年老成故作稳重。

        “你哪儿买的？太好看啦！”念寻满眼都是崇拜，早忘了前段时间对少暮的疏远。

        “那你就带上它助你杀敌夺魁!”少暮眯眼笑道。

        “好！杀敌夺魁!”念寻举着手里的笔摆了一个挥剑的姿势，“哈哈哈！”她仰天大笑。

        突然她捂嘴看了看旁边吃饭的客人们，转头挑眉冲少暮耸耸肩，伸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嘘……”念寻将手指压在唇上，“呵呵呵……”小声地将刚才的笑延续完。

        “其他考试用品都准备好了吧？”少暮问道。

        “嗯，都弄好了，放心吧！”念寻开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笔。

        “今天回去早点睡，不要复习了，要保证睡眠，嗯？明天我来接你。”

        “嗯，知道。你别紧张，我又不是没考过试。”念寻把笔收好答道。

        还真是被她说中了，当年贝贝高考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少暮将念寻送回去后叮嘱了几句就走了。念寻又整理了一遍考试用品，确认都带齐了，便早早地洗漱睡觉，只等明天上考场。

        谁想一躺上床，所有前尘往事争先恐后浮上心头，竟然一夜未眠。

        第二天去考场的车上俩人一路安静。到了考点后，少暮停好车，本想说些鼓励的话，又一想实在是多余，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回头看念寻时才发现她脸色苍白。

        “怎么了？不舒服？”少暮问。

        “没事。”念寻已经推门下车。

        “那要不要”少暮犹豫了。这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啊！

        他还没说完，念寻摆摆手就走了。少暮倚在车门边看她进去。

        周围都是送考的家长，墙上空中全是醒目的高考标语。

        “好好考啊！不要紧张，加油！”

        “十年寒窗，今天真的是鲤鱼跳龙门了！”

        “你快进去吧！等下我就去庙里烧香。你奶奶一大早起来就已经过去了。”

        “来，留个影纪念一下。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祝你成功，宝贝！”

        看着这些壮士送行般的仪式，少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跟着在心里激动了起来。

        念寻走得很慢。她曾经就是这样走过自己一个又一个人生转折点。她慢慢走出了丽城一中的校门，走出了少暮居住的小区，走出了陌生的龙州站，走进了少暮所在的监狱，走进了自己新买的房子。现在她又慢慢走向下一个时空。

        考场两边过道上都是提供服务的志愿者老师，大红横幅的上空是浩瀚的蓝天逍遥的白云。念寻在入口处停了下来，转身往后看。

        少暮见念寻走得这么慢，生怕她下一刻就晕倒在地。现场考生个个精神饱满身轻如燕，大有蟾宫折挂志在必得之势，衬得她在人群中特别不协调。这会儿见她突然转身，惊呼不好，立即向她跑去。却见念寻向他摆摆手让他回去，又摇了摇头，对他笑笑，少暮只好停下脚步望着她。

        此刻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在喧闹嘈杂的人群中他只看到了一个人，只有她才是和他同属于一个世界的。少暮也挥了挥手，笑着比了一手势。这手势还是以前念寻住院和他打闹时他学她的一个动作。当时他笑话她只有三岁，竟爱用这么幼稚的pose。后来便成了俩人不约而同的一个默契暗号。

        念寻停在原地远远看着少暮。他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呢？足以抵过千军万马。她咬了咬下唇，转身轻松进了入口处，留她的千军万马守护身后。

        少暮接到学校电话赶到考点时，负责接待的医生说念寻已经回考场了。

        “她都晕倒了怎么能让她回去呢！出了意外你们谁负责！”少暮冲他们咆哮道。

        “我们也劝了，让她再休息一下，可是她不听，执意要回考场。”被骂的两个校医被少暮的样子吓到了，硬着头皮温和地解释道。

        “据她自己说是头痛发作了。她手里捏着的笔都被折断了，应该真的是痛极了才会这样。不过你放心，我们刚刚检查过了，她目前暂时状况稳定问题不大。你家孩子很坚强，听监考老师说她在考场上一声都没有吭。”另外一个看着少暮脸色小心补充道，将那支断笔递给他，“给，这是她的笔。”

        他送给她杀敌夺魁的武器，被生生断成了两截。这得多大的手劲啊！少暮腮帮的肌肉抽了抽。

        还是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先发现异样的。她见一个女生趴在桌子上很久没有动静，心想哪有第一场考试就睡觉的别人都在紧张答题奋笔疾书，她这么随意，实在是对严肃的考场纪律的挑衅。考务巡视组的领导们如果看到了，他们这些监考老师是要挨批评的，还要扣考务费。

        监考老师暗恨自己碰上了个倒霉蛋。于是她故意走到念寻身边。正常情况下考生听到动静就会抬起头看的，谁知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监考老师又伸头看了看她的答卷，只见她字迹娟秀答题完整，不像是不读书的人来熬时间的。这让她想起会上强调的要密切关注考生身体状况，对长时间趴着睡觉的学生要警觉，避免因考生昏迷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而贻误了治疗时机。有一年就有考生现场身体不适趴倒在桌子上，等监考老师发现异样后再去推他时已经停止了呼吸。事后家长要求索赔，教育局被通报批评，学校及当事老师都受了相应处罚。这个案例每年考务会上都会被当做教科书搬出来吓人。

        监考老师见念寻毫无动静，越想越不对劲。真出事了他们是要受牵连的，上面说得很清楚，谁摊上谁揽责。便告诉了守在后面监视的另一位老师。俩人交头轻声商量了一下，一同来到念寻的座位旁，想提醒她坐起来好好考试。只见她紧闭着眼睛，看不出是醒还是睡。监考老师轻轻推了她一下，没有反应。又用力推了推，还是没有反应。俩人大慌，立即打电话向领导请示汇报。

        念寻出考场后少暮忙问她怎么回事。

        “很久没有犯过了。可能是紧张吧，加之昨晚没睡好。我一直以为紧张这个词不属于我。但是看看周围那些年轻人，小我整整三岁，个个风华正茂，我的底气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自嘲道。

        “估计这高考状元是不保了。”念寻挨过来说。

        之前念寻半真半假提过几次想要考个高考状元过过瘾，少暮一直以为她是开玩笑的。看来自己还是并没有那么了解她。

        好在后面的考试一切正常。三天后，念寻花了六个多月全力备战的高考终于结束了。

        “少暮你是没有看到啊，我的天呐！考试时一个个苦大仇深，像腐朽的僵尸。考完后个个脸通红，眼放光，那个狂喜啊，犹如重获新生。撕卷子，扔书本，那场景，如遇大赦似的胜利大逃亡，急不可待奔向朝他们招手的新生活去了。连我也被感染了，情不自禁就相信幸福即将降临，哈哈哈！”

        少暮也被她说笑了。记得贝贝刚考完回来就是这个样子，像从大牢里放出来一样高呼着解放啦解放啦。然后也不怕累，马不停蹄就开始四处邀朋友，各种聚餐狂欢，疯狂网购，还报团出国游，整个变了一个人似的。

        “哎！看着他们兴奋生动的脸，我有种苍老出世的感觉。”念寻说着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好了，我也是好歹体验过一把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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