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宛转贤良只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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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世子大婚。身为质女,本不能前去观礼。不想竟收到了请帖,如今自己被囚在质女府不得出去,他怕是想借此机会让我能透透气罢。不枉相识多年,也算是有心了。
蔺若几日前便被送回来了,倒是开心得很,叽叽喳喳论着几日的趣事,而自从那夜过后,我便极少见着楚凉,若不是偶尔见他在后院抚琴,甚至要生出他已离开的错觉。不过如此也好,若是时时遇见,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许尴尬,不如不见来得畅快。
宫中送来的膏药颇是管用,竟将疤痕一并去了,仿佛从未挨罚一般。这样一想,思绪猛然飘到几日前凌瑾王亲临质女府的事上。我自杀未遂,索性解开心结,总之万事总有个了断,保住性命无虞是多少人无法做到的,至少我还有口气儿在。只是解开心结怎会那般容易,总需做些有纪念意义的事。于是,我巴巴地跑去树下将珍藏了许久的桂花酿刨了出来,在石桌旁坐下,月下独酌好不惬意。不醉不归自然是极好的。
我正喝得起劲,忽然一声“王上驾到”当真是大毁风景,吓煞我心。我指了指门外,朝边上站着的蔺若道“我是出现幻听了?王上…来了?”继而自嘲般的一笑“王上怎么会来呢?”
蔺若猛地夺过我手上的酒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小姐,快醒醒酒。真的是王上!”
我还未来得及多做反应,便听见一声轻笑,这声音?却是王上无疑。我的酒伴随着这声轻笑醒了大半。
“本王以为质女会过得极是伤情,理完公务便来看望。不想质女的生活竟如斯惬意。”凌瑾王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戏谑。
我直愣愣跪了下去,借着酒兴胆子也比平日里肥了,瘪了瘪嘴,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王上,然璃虽是端国质女,打小却在凌国长大,不懂什么深奥的道理,却认准了一件事。”
我直勾勾盯着他,也不顾身份有别。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斟酌好。 “饭可以乱吃,锅却不能乱背啊。”
我故作泪水涟涟,一把鼻涕一把泪向他诉苦“可怜我在凌国无亲无故任人戏耍。”
戏折子里是怎么写的来着?我冥思苦想,猛地抱住王上的腿,将眼泪蹭到他身上。“王上,您可要为然璃作主啊!”
王上心疼地一把拉起我,语气严厉却不失关切。“这样大的人了,怎的还是说跪就跪,说哭就哭?”他拿手擦了擦我的眼泪,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话,我不禁有些欣喜,觉得王上浑身金光闪闪,神圣不已,比那些个冷冷淡淡的主儿好了千百倍不止。这样一件小事,也要他亲自登门?这是一位何等贤明的君主?世子他委实好福气,竟有这样好的父王。
“你与我说说那日的情况吧。”皇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也不在意衣裳上被蹭上的眼泪花儿。呃,难道平日里听闻王上有洁癖之事,是谣传?
我渐渐止了抽泣,故作深沉的模样。开始正儿八经地叙述,只是略过了遇见世子那一步“然璃那日不过出门闲走,不想秦贵人的贴身婢女来请然璃去贵人宫中小坐。然璃自知没什么发言权,只得应了。本以为贵人是个好相与的,哪知她见了然璃,竟然从怀里拽出件厚实的衣物,告诉我她是假孕。其后不由分说地朝我撞来,屋外一干宫女早早候着,只等听得声响后一应而入,营造出小产的痕迹”说到这里,我暗自观察了下王上的神情,脸色似乎越来越黑。
王上上前握住我的手,一脸凝重地开口说道“好孩子,待世子大婚完毕,本王一定彻查此事,好还你一个公道。这段日子,还是要委屈你了。”
我心下松了口气,皇上竟然信我,我以为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我眼中闪过泪花,大大方方地说道“不委屈,不委屈!”
“嘶~疼。蔺若,你轻点儿。”我头皮吃痛,思绪又飘了回来。酒醒之后也只模糊地记得这些,老脸有些发红。
“小姐,今日要穿哪件衣裳?”蔺若眨巴了眼,指了指几件衣服。我看了看,都不喜欢。“如此华丽做甚,谁人不知端国质女自幼清贫,如此这般,自然是要穿件符合身份的衣裳。”我随手挑拣了件寻常的衣裳,摸摸淡紫色的衣料纹理,不甚华丽,也不至于太过素净落人闲话。“呐,就这件吧!”
“再绾一个流云髻,别这梅花簪吧!”我嘟囔了声,便任由蔺若摆弄,眼皮子有点沉,上眼皮和下眼皮似乎是在打架,真是冤枉,近几日有些太兴奋,打从皇上来过,噩梦是不做了,只是半夜做梦总是笑醒,还是睡不到一个好觉啊!
模糊中有人轻轻推了我一把,我转了个身。拍开她的手,呢喃了句“别闹!”
蔺若在耳边吼道“小姐,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我惊坐起来,捂了捂耳朵,胡乱就着桌案起身“蔺若,你这样很容易嫁不出去的诶。”
蔺若有些委屈,跺了跺脚。“谁说我要嫁人?”转身欲走。
我慌忙拦住她“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蔺若立刻展颜,委屈的情绪立刻消失无踪。“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入宫时尚有些早,蔺若拉着我就要去梦漪宫。正是宣国公主宣兰莺暂时的住处。听闻王上有意让她入住世子宫中,可这位公主认为自己还未出嫁,需得避嫌,便先自请住在梦漪宫了。这般兰心蕙质的妙人儿,我瞧着也甚是欢喜。
梦漪宫中,一美人身着红色婚服,唇红齿白,顾盼流转间自是一番风情,一众宫婢正在为宣兰莺上妆,我在一旁暗暗观察,令我惊讶的不是她姣好如新月般灿烂夺目的容貌,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娴雅气质,以及淡漠疏离的情绪流露,仿佛今日大婚之人并非是她,竟有一股子置身事外之感。
“这位是然璃姐姐么?我从宣国而来,你从端国而来。相遇在凌国,真是很有缘分呢!”察觉到我的目光,宣兰莺也转头直视我,真诚一笑。
我被这笑容打动,也笑了笑“那是自然,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宣兰莺的发髻方成,众人正欲为她带上头冠。“姐姐,我可以唤你然儿么?这样唤你,估摸着会亲切一些?你也可唤我莺儿的。”
我走过去,取过那头冠,仔细为她带上。“自然可以。这世上唤我然儿的想来也不多了。”
见我面色黯然,她担忧地说道“是提及然儿的伤心事了么?”
我展颜一笑,歪头看她“莺儿这样大好的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因为区区小事而伤心?”
“其实本来不该我来的,只是义姐忽然失踪,只好由我来了。”宣兰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一缕忧愁。“幸好世子待我不算太差。”
世子那逢场作戏的模样,的确不算太差。我顺着把话说下去“若是他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揍他便是。”
不便多待,我辞别宣兰莺后便在御花园闲坐,处处皆是一派红艳艳之色,好不喜庆。
而后我去御膳房溜达了一圈,心中甚是欣喜,也不枉走这一遭,看来今日可以大饱口福了。
世子一袭常服于院中负手而立,眉眼间似点了寒霜般冰凉。而不经意一瞥,便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墙头上,躺着一位黑衣少年,正随意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股子高贵冷冽似是浑然天成,令人移见之难忘。小太监畏畏缩缩地上前道:“殿下,吉时将至,该换礼服了。”
世子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小太监立时噤声。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本世子知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到世子身边的人都下去了,躺在墙头的楚凉忽然一跃而起,落在世子面前。微微勾起唇角,语气桀骜不驯,隐露叽哨“殿下还在犹豫什么?”
凌漾神情一怔,有些不甘心“阿凉,本宫不想牵扯不相干的人。”
楚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劝慰般说道:“你既为世子,便该习惯这样身不由己的日子。”末了,思量片刻。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来“昔日我道为你打江山,如今你世子之位岌岌可危,却让我去顾着一个女子?”
凌漾抬头,温润的声音透出难得的无奈“阿凉,她是我年少时最纯真的爱。母后多疑,我过于接近不如远离,你定要替我好生护着她。”
楚凉淡淡一笑,缓缓吐出几句话来“楚凉做事,皆出自本心。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
凌漾定定地叹了口气“待我坐拥天下之日,便是兑换我与你的允诺之时。”
楚凉敲了敲手中折扇,转身施展轻功离开。
御膳房。
“小桃酥~马蹄糕~熟粉团~蝴蝶卷~唔尊滴好好次哦~”我蹲在桌下,一道道美食摆在我面前,我心满意足地享用,而无人发现我的存在。忽听得远处锣鼓喧天,偷偷掀开桌帘一角,不知何时,御膳房竟无一人了。莫不是吉时已到?我拭却嘴角残渣,忙不迭起身。
婚宴设在长乐宫,望着尚空的主位,心下猛松一口气。幸甚,来得还不是那样晚。随意寻了一个不易被瞧见的位置坐下,却忽然发现身旁还有一人,竟是…楚凉?
依据礼节,太子盛装华服前去梦漪宫将新娘子接至东宫。竟不想,这东宫与梦漪宫竟是隔的十分远的。
宣兰意定定站在宣兰莺身畔,看着铜镜中如花似玉的美人,微微叹息道:“妹妹,你准备好了么?”
宣兰莺回以安抚一笑,温顺地答道:“哥哥哪里话,兰莺定不会让宣国失望。”
又有人来催了,是一位嬷嬷的声音。“公主,您该上花轿了。”
宣兰莺握紧了宣兰意的手,笑嘻嘻道:“哥哥要送妹妹上花轿了哦。”说着兀自拿起身旁的红盖头盖上。
“你这丫头!”宣兰意有些好笑地牵着宣兰莺的手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恋恋不舍地送到花轿前。
他最宠爱的妹妹,终是要嫁人了?
“起轿!”有人大声喊道。
锣鼓喧天,女子一袭红衣端端正正地坐于轿中,忽然想起多年前遇见的那个锦衣少年,他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如今怕是再无缘相见了吧!
世子凌漾前来相迎,向宣兰意点了点头,似是无意般向花轿的方向瞟了一眼,便领着众人往长乐宫而去。
到了长乐宫,凌漾旋即下马,亲自握住宣兰莺的手,将她抱下花轿。与宣兰意一同牵着宣兰莺入内。宣兰意与妹妹一同前来,代表家中长辈,自然坐在主位。
“新郎新娘到!”
众人立刻伏下身,呈尊敬状“参见太子殿下,宣国公主!”
我正磕着瓜子,顺着人群的目光朝门外望去,手下利落的一顿,继而恢复正常。
凌漾正欲摆手唤众人请起,又听得一尖声起。
“王上陈贵妃到!”
众人立刻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又道“参见皇王上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凌瑾王不怒自威。
看来皇后当真是被禁足,竟连亲生孩儿的婚礼都不能出席。
“吉时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凌漾深深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女子,若未看错,她没有动,而她的手正在颤抖。竟也是被逼迫?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宣兰莺的肩,宣兰莺浑身一震,这才缓缓弯下腰。
“礼成!送入洞房!”宣兰莺被一众嬷嬷宫女拥着进入洞房。
我只觉得手边的荔枝酒好喝得紧,一杯一杯下肚,竟全然不顾会醉了。酒杯又空了,我伸手欲斟满,酒杯却被人夺走。我扭头瞪那罪魁祸首。
楚凉邪魅一笑,语气尽然是玩味。“你那婢子未免太不尽心,总让你一人待着。如今你若是醉了,我可不会带你回去。”
我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荔枝酒猛灌。一坛毕,挑衅般望他一眼“我可不会醉!”说着竟觉得头脑发昏,眼前的楚凉似乎变成了三个,我使劲甩了甩脑袋,眼神有些迷离。再抬眼,不禁感叹,“好生俊俏的公子啊!”
楚凉眼神古怪地望着我,拉着我就要出去。我被他拉扯到殿外,天不知何时黑了,冷风吹得人打颤。
这美人是气急败坏了?我纤手挑起人下巴,捏着嗓子道:“美人儿,你便从了我吧!爷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楚凉脸色一黑,阴恻恻道:“你醉了。”尾音却被深深淹没在忽然靠近的甜腻的荔枝酒香中。女子忽然上前,脸色微红,似是想要吻他。
一瞬间,万物失色,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与她二人。
只是在她快靠近楚凉时,却被点了穴道,脖子一歪,倒在楚凉身上,沉沉睡去。
楚凉脸色不善地看了一眼肩头娇艳欲滴可以掐出水来的某姑娘。
长乐宫。
书房中烛火通明,太子正在翻阅古书,因为陪了一日的酒,现下有些眩晕,而眸子中的沉静,却让人觉得似乎今日并非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世子,您该移步洞房了。”宫女小声地说道。
凌漾依旧没有抬头,只随意道了句“知道了。”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宣兰莺自幼家教极好,见太子并未前来,也不急着掀盖头,端着大家闺秀的气度,静静地等待。
身边的丫头有些沉不住气,“公主,这样晚了,世子怕是不会来了。”
宣兰莺只是淡淡一笑,“他若一夜不来,我便等一夜。”
书房的凌漾“啪”地将书盖在案上,揉揉眉心,终于起身,踱步至寝殿。正巧听到宣兰莺的最后一句话,微微有些动容。轻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公主,世子来了!”激动的声音响起。
凌漾拿过嬷嬷递过的喜秤,挑起面前女子的红盖头,宣兰莺眉目如画的容颜立刻出现在眼前。不同于许然璃的倾城之姿,她更多的是贤良的气度,眉间有一丝隐忍与善意,令人不忍伤害。这大概会是一位极好的妻子。摆摆手,屏退左右。一时房中只剩下二人。
宣兰莺调皮一笑,看着眼前晃神的凌漾,脱口而出“夫君,我们还未行合卺礼。”
凌漾也笑了,拿过两杯酒来,二人交颈而饮。
宣兰莺正仔细看着凌漾的眉眼,却莫名感到一阵熟悉。忽然道:“夫君,你可还记得多年前救下的乞丐姑娘?”
凌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是你?”多年前的小乞丐竟长成了水灵灵的姑娘,还是宣国最受宠的公主?如今,竟成为了他的妻子。
宣兰莺淑贤一笑,有些脸红。
凌漾忽然挥袖灭了红烛,轻轻抚上她的眉目。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难道不知做我的妻有多危险么?”
宣兰莺轻轻一笑,依旧云淡风轻。“莺儿的命都是夫君救的,夫妻本便该共患难的。况且,莺儿的宛转贤良也只为夫君。”
凌漾轻抚着宣兰莺的秀发,唇畔携一丝淡淡的笑意,而那笑意却未直达眼底。
凌漾温柔地抱住宣兰莺,不动声色地点了她的穴道,扶紧倒在身上的人儿,一点点将她放平于榻上。
取出匕首在胳膊上划了一刀,登时有鲜血渗出。
凌漾将匕首轻轻在床单上擦拭,留下红色的血迹。淡淡起身,离开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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