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苍苍横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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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坊里一份饭要价一百文的饭馆,不仅要有酒,而且这酒水绝对绝对不能差劲。
秦檐瞅着院子,灵机一动,对着在树下石板处玩耍的二郎喊了一声。
“你过来帮阿姐个忙吧!你去附近找个好一点的酒肆,打点酒回来。”秦檐从一缗中扯下约来五分之一,来不及数,就给到了二郎。
“这么多钱?”二郎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这个姐姐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可能连他爹娘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些钱你看着让店家打一壶酒,要好一点的,姐姐这里有点急。”
“嗯!”二郎得令,像一阵风似的,还没看见他脚落地,就飞快跑远了。
小孩子就是腿脚利索,要是换作秦檐,这时候可能才刚走到客栈门口,二郎一个来回已经返回秦记了。
秦檐从二郎冻得通红的手里接过酒壶,给他又拿了十文钱和夜里心血来潮用锅坑出来的“司康”。
“这几文钱,你拿着买吃的,不要告诉你娘。”
秦檐也做过小孩子,知道小孩子不能有太多的零用钱,她真不是舍不得付跑腿费。在现代,跑腿服务,还是如此之高的时效性,起码也得收20块吧!
谁知,小崽子居然不收。
“我不要,阿姐别和我客气了。我知道,你每天给都我娘钱的。”
二郎这个性子,但凡秦檐脾气火爆一点,就能给她气出来个好歹。
“不一样,这个是给你买东西吃的。”秦檐看着这个被曲奇馋哭的小娃娃,想着他虽然懂事,但在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面前,难免拘束。
二郎态度坚决,“我没有吃过比阿姐做的点心更好吃的东西了。”
唯独听了这话这话,秦檐心里十分受用,摸了一把他的脑袋,“行了,这块点心你拿着吃,你跑了一路肯定累,我店里有客人,你去玩吧。”
二郎起先连这块点心也不想要的,因为从第一块曲奇饼干开始,秦檐平日里没少给他家送吃的,他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吃人手短这样浅显的到底还是懂些。
因此他对这个好像真的只想给他送吃的姐姐,唯命是从。可他又觉着自己嘴笨,说不出好话,拿了点心,转头就跑。
正当秦檐心里埋怨着这个怎么都和她不亲切的娃娃时,手上也不闲着,将他打回来的酒壶掀开。在青褐色的执壶映衬下,那微微发酸与散发着发酵后的酒香的液体……
怎么是绿色的?
秦檐这时肚子里头还是装着一半的宽心,想着,起码味道没有太大的出格。
也许倒至杯中就好了,于是取来一只巩县窑素面带把白瓷杯,将酒缓缓地倒入。
这不倒出来还好,一到出来,虽然变成了淡绿色的浑浊液体,但是上面已经浮现一层细细的漂浮物,如蚂蚁一般无定型,似有移动一般,让眉头紧皱的秦檐,差点昏厥过去。
原来范文正公的“浊酒一杯家万里”、白居易的“绿蚁新焙酒”、“香醅浅酌浮如蚁”,真不是骗她的。
看着这些“浮蚁”,虽也知道这个时代的酿造酒大多如此,她还是不忍将这些酒放到秦记的餐桌上。
秦檐舀起了一勺,入口的味道却比看起来好好了不少。不如现代的白酒浓烈,清爽不及啤酒,一口浊液下肚,嘴巴里只留下甜味,但是就算是有甜度这一优点,与现代的果酒、白啤相比,也是寡淡。
而且,上方漂浮物也的确影响了口感。
秦檐急中生智,忽然记起来前些日子天寒地冻,她在院子里藏的一些冰块,立马去拿了出来。将酒水打在铁勺中,置于冰水之上,果不其然,其中的漂浮物渐渐凝聚在一起,将它们从中撇净,再去尝,就是另一个味道了。
这样的酒送到客人面前,那人入口刹那,脸上就浮现出异样的神色。
男人脸色好像比方才吃到焗饭更为震惊,惊叹问道,“这酒是你在哪家酒肆打的?”
他问都没问,就知道这并非秦记的酒。
唐朝有官酒、市酒、家酒,秦记要卖酒,只能是市店酒,也就是民营酒坊酿造和售卖的酒。
但是那些大都是集酿酒与售酒于一体的酒肆、酒楼、酒家、酒舍。秦檐这个犄角旮旯里的穷酸小店,一眼就能被看出没有这个实力。
因此当对方说出此酒非她所酿时,也在常理之中,秦檐并不气恼。
反而在他唇角露出的欢欣笑容之后,恬不知耻地回,“寻常酒,我又做了些处理,”后将手上的一盘清爽的芦笋递到桌上。
“因为先前上酒耽搁了,不免扰了您的兴致,所以这个小菜就送给客官了。”
刚端上的这道菜看上去简洁异常,乍一看不过是撒了胡椒粉的溏心蛋与黄油煎了的芦笋的简单组合。不过是因为将它们全部放在了邢窑烧制的划花瓷盘——这是秦檐厨房内现有的唯一一件白釉瓷盘。
因是唯一,秦檐本来也不想拿出来显摆,可是今日的一抹白与绿色,可不像先前的焗饭一样只要有了味道就不挑餐具了。若是不配上一个洁净底色,定然会失色不少。
男人将轻拨鸡蛋,勺子捅开的瞬间,橙黄的溏心如瀑般洒在杯中,又为邢窑的雪白,增添了一抹迷人亮色。是爽滑与鲜嫩的口感,将融未融之时,在舌尖流转的细腻,那是他在任何一种食物都为感受过的静谧。
但是,就在这份宁静祥和之中,忽然迸进的胡椒颗粒,又像是炎炎烈日下的骤雨,让他躲闪不及,只能享受。
可是芳香与辛辣的刺激并不是终点,他在不断地探寻着极致的体验。
一颗翠绿的芦笋头被他吞入口中。芦笋选取了最嫩的头部,一早被用盐和黑胡椒腌制,再用黄油进行煎制,最绝妙的是在芦笋底下的那层丝毫不起眼的浅黄色酱汁。
至于芦笋剩下的部分……当然是秦檐吃掉了,而且还是在她清早备菜的时候就已经吃掉了。
黑胡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嫩绿中带着焦褐色的芦笋在入味的同时又保持着清新爽口的口感。
让男人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将先前急切的酒都晾在一旁,盘子顿时见空。
“再给我来一盘!”吃得舒爽,黑胡椒的
“这一盘菜一百二十八文钱。”秦檐提醒道。方才说是送他的,秦檐就不会想钱的事情,但是他说要点,就也不能放过赚钱的机会。
而且,这个比焗饭更贵的定价,也不是因为这位顾客刚刚的态度,而是她在想到要做这道菜的时候就定下的。
“你刚刚那个是鸡蛋吧?”男人咂摸了一下嘴,回味着方才丝滑的触感。
“是鸡蛋。”秦檐转手在锅里刷了一层菜籽油,提高了音量回道。“咔嘭”一声听着蛋壳与石板碰触的声音,然后是新鲜蛋液与热油共同奏出的滋滋响声。
“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鸡蛋。”他眼神游离,似还在回味方才的鲜美。
“此做法为溏心。”秦檐边说边下意识地用竹筷戳了一下半凝固的蛋黄。
“溏心?”
“就是已经处理好的蛋,但是蛋黄却没有完全凝固,吃着比一般的要鲜美一些。”
一疑得答,就是另外一个。
“上面的黑胡椒我认得,但是底下那层酱,我也从未吃过。”秦檐面上笑着应和,心里却道,说得好像刚才焗饭上的芝士你曾经吃过一样。
他问的酱汁也十分地不罕见,是西餐中极为方便简单的做法,都闻言君子远庖厨,没想到这位还是好打听的主儿。先前既已回绝了他一次关于焗饭的做法,想着他既然与自己有缘,又是秦记开张以来的第一个客人,不再吝啬,将她是如何用棕黄油调和黑胡椒的香气,蒜蓉和豆蔻粉的量又精确到多少,一一说出来。
要说有什么隐瞒了,就是那油,她没告诉对方棕油是用黄油化的,也没说黄油是从牛身上得到的。
芦笋上完之后,秦檐又给他了两块点心,一块曲奇,一块司康。
终于等他吃到餍足,秦檐做上收钱的架势,恭敬地站立他的面前,“客官吃好了?算上酒水一共六百九十二文!”
可是,男人半点没有掏钱的架势?
反倒和秦檐索要起纸笔?
“难不成是要打欠条了?”秦檐心里咯噔一下。
“我今日吃得我开心,见你店中临摹了不少先贤笔墨,得知你又精通书法,是爱好诗文之人,我给你作诗一首。”
将赚钱视为第一要义的秦檐,只觉着这个人就是妥妥地来吃霸王餐的!自然是不会应允。一旦涉及到食物与金钱,秦檐觉着一切滤镜都可以被打碎。
方才看上去还是可以雅俗共赏的才子,现下与地痞无赖没有本质区别。也可以说,秦檐已经将人视作地痞无赖了。
此时,秦檐尚不知道这个欲“以文抵债”的男人是谁。
也不知道,就是在这一年,长安城上空划过一颗无比璀璨、无比耀眼的明星。更不知道再过一年,这个见证了大唐盛衰荣辱的男人,写下的《明堂赋》,其中又是何等的乾坤气象。
赋中慨然有语:阴阳为庖,造化为宰,餐元气,洒太和,千里鼓舞,百寮赓歌。
孔方兄余额:-11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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