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害怕和动摇

多尔小村。

        事实证明，触发“自然元素幻象”的条件正是浓度。

        在烈日炎炎的训练场，戴伦又一次看到了“火焰幻象”……尽管剧烈程度比不上之前在铁匠铺附近感受到的，那种如同身陷火海、七窍生烟的级别，但依然像是整个人被架在了烧烤架上，身体的每一寸都能感觉到火苗舔舐的灼痛！

        褐发男孩从训练场上落荒而逃。

        但紧随其后，戴伦本想去村子南边的红玛瑙河洗个澡——这条河因其底部铺满晶莹光滑的红色鹅卵石而得名，是村子孩子们最喜欢戏水的地方——可是刚到河边不一会，戴伦就再次激发了另一种幻象。

        无处不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灌满了他的鼻孔、嘴巴、气管和肺……

        “水元素幻象”差点让戴伦以为自己要溺亡在红玛瑙河里！

        连续的幻象，强烈的痛苦和恐惧，几乎击溃了褐发男孩的精神，要知道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少年而已，这种濒临死亡的真实感受就算成年人偶尔经历一次都会快要发疯，何况是连续经历。

        仅有的理智拼命告诉戴伦这都是假的！他才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回村子。

        可直到返回家中，戴伦都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神像惊弓之鸟一样神经质，看身边任何事物都紧张到了极点，充满对人生的怀疑，总觉得下一刻又会有什么可怕事物突然冒出来，给自己带来新一轮的折磨！

        好在怪事没有发生……戴伦看见了母亲和妹妹伊妮德，她们一如往常的做着各自的事情。

        “戴伦，你回来了？感觉怎么样？”

        “好孩子，过来这边，你一定口渴了……”

        可是戴伦恍若未闻，谁都没搭理，而是慢慢走到壁橱边，抱起那本厚厚的大陆游记，木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不一会，门里居然传来隐隐的抽泣声！

        “呜呜……”

        声音主人明显在极力压抑，但依然没能完全屏蔽声音。

        这诡异的情形，顿时把白发妇人戴安娜吓坏了，她连忙跑去戴伦的房间门口，整张脸都贴在了门上，用颤巍巍的声音轻柔询问发生了什么！以一位母亲对儿子的了解，她能感觉到戴伦的状态很不对，非常不对！

        可是房间里却没有传出任何回应，戴安娜安慰的话语如同石沉大海，只有那时而响起的抽泣声证明了戴伦还在里面。

        另一边，伊妮德也愣了。

        自从被收养，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戴伦这样崩溃哭泣！

        难道那水晶球带来的自然元素幻象，真的那样痛苦，以至于完全击垮了一个平素一贯坚强的男孩？

        头一次，她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或许是长期的先知先觉，会让一个人习惯性的低估一切，认为事情总在掌控之中，伊妮德之前虽然也认为水晶球是个棘手的问题，但从未真正拼尽全力去想办法解决！甚至，少女还一度想过，这个自己也看不透的水晶球，是不是能给戴伦带来什么特殊好处？

        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戴伦的惶恐、不安、痛苦。

        难怪他那么拼命的想要把水晶球弄出来，为此不惜吃药上吐下泻，把自己折腾得如同大病一场……

        想通了这一点的伊妮德慢慢睁大了眼睛。

        那一双乌黑深邃，仿佛无尽深渊的瞳孔，死死盯着戴伦的房门，不一会，少女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额头也渗出汗珠。

        如果戴安娜的眼睛没问题，或者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的话，就会看到，随着名为伊妮德的少女拼尽全力，她的皮肤渐渐变得荧光透明，脸上的雀斑消失不见了，浅亚麻色的头发梢出现了淡金色的光晕，整个人周围也仿佛镀上了一层白光，似乎变得圣洁起来。

        这一幕，恰巧和伊妮德每次夜晚陷入噩梦时的模样变化如出一辙。

        预言术！

        少女的眼神渐渐没有了焦距，她眉头紧蹙，眼神却如同穿过层层迷雾，望向无尽的远方……在神秘的力量下，时间的秘密正逐渐抽丝剥茧，化作一张张剪影飞快掠过，而她要在其中找出含有“水晶球”的画面！

        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直到片刻后，伊妮德的身体轻轻一晃，一下子脱力地扶着餐桌坐了下来……她的神情中透着疲惫，但更多的还是委屈。

        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关于那个水晶球，在所有的画面里，都没有它的身影……更可怕的是，在伊妮德拼尽全力看到的更遥远的未来画面中，戴伦不仅安然无恙，而且完全没有提到过水晶球，仿佛它在那些未来中根本不曾存在过！

        这显然是一个严重的悖论。

        戴伦现在明明吃下了它，也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困扰和折磨，他不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彻底忘记了这段经历……

        这说明什么？

        伊妮德渐渐明白过来。

        自己看到的，恐怕只是假设水晶球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切该有的正常发展轨迹而已！

        但正如她曾经说的，时间就像一条变幻莫测的河流，任何微小变化都会导致完全不同的发展轨迹，那意味着许多条不同的未来线。而伊妮德看不透水晶球，因此，由水晶球的存在而引发的那条新的未来线，对她来说就是不可见的……

        总结一下就是:

        神秘的水晶球，干扰了预言术的效果，让伊妮德暂时变成了“瞎子”。

        “是啊，预言不是万能的，我一次次提醒戴伦，自己却忘了这一点。”伊妮德有些内疚的趴在了桌子上，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对不起，是我害你没弄清楚就吞下了那颗水晶球，我该更谨慎一点的。”

        ————————

        戴伦的房间中。

        这里的情形，和外面的两个女人想象的多少有点出入。

        戴伦并没有整个人埋在被窝里失声痛哭，而是跪坐在床上，面前摊开着的正是那本厚厚的大陆游记，一边啜泣一边用力捏着自己的大腿。

        事实上，戴伦哭泣的原因，一半是因为今天的幻象真的打击到了他，那些痛苦真真切切，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有些崩溃……但还有另一半非常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想到了大陆游记中记载的老布尔的一些冒险故事中的记载。

        在那些冒险故事中，除了写到可怕的魔物、形形色色的同伴，还有非常多的篇幅用来描绘了那些魔物巢穴的可怕环境！

        什么火焰熊熊的地下熔岩河、寒风能把衣服割破的雪原、剧毒瘴气迷漫的沼泽……

        戴伦记得很清楚，自己在训练场上感受到的火焰幻象，就不如在铁匠铺那样剧烈，这足以说明越极端的环境带来的幻象就越严重。可光是今天这些普普通通的环境带来的幻象，比如烈日炎炎的训练场，比如水流算不上多么湍急的红玛瑙河，就已经快要让自己崩溃！而如果换成那些更加恐怖的巢穴，自己感受到的痛苦又该有多么可怕？！

        以前，戴伦谈到魔物巢穴，只有激动向往，会和吉恩兴奋的一起大叫，但那是因为从没有真正的概念。

        今天，他真正的感觉到了害怕。

        对死亡的害怕，对更高级别幻象带来的痛苦的害怕……害怕让他感到羞耻，害怕让他感到委屈，害怕让他止不住痛恨自己而开始哭泣！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打了退堂鼓。这一夜，十六岁的褐发少年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门里，第一次无比认真的开始考虑这样一个问题:

        真的还要成为一名冒险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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