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礼尚往来

在约翰的帮助下，立言迅速适应了牛津的生活，但她内心并不轻松。从小被教育无功不受禄，欠约翰的人情就像沉重的石头堵在胸口，可她又没办法拒绝约翰。在牛津不论遇到什么难题，立言第一个就想到约翰，这已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立言要报答他。尽管约翰处处低调，小心隐藏着他与实验室其他人家境的差距，但从他讲英语时无意间流露的特殊口音和上流社会专用词汇，还有质地上成、量身剪裁的着装，她推测他至少出生中上产阶级。以她目前的经济状况，即使绞尽脑汁地投桃送李，对约翰来说不仅轻如鸿毛，弄不好还会引起约翰的反感。

        察言观色向来是重组家庭孩子的必备技能，立言察觉到玩世不恭的约翰有不为人知的心结，他对学位论文无从下手，但他又不得不获得博士学位。立言决定不露声色地利用她在考古学方面的长处，帮助约翰完成学位论文。

        打定主意后，立言去图书馆上自□□会招呼约翰。尽管约翰从不主动去图书馆，但他不排斥和立言一起去。约翰还不习惯在图书管里安安稳稳地坐上三小时，他漫无目的地在书架间来回穿梭，直到被读者嫌弃之后，才勉为其难地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坐在立言身边装模作样地读起来。

        立言打开约翰的学术笔记，翻到他用粗体字标注的“核心文献阅读”章节。约翰字迹潦草，简直要原地起飞，立言无法辨清他的笔迹。他的摘抄经常只有前半句没有后半句，事后也不补全。笔记本靠后几页，约翰画了只黑脸绵羊和戴红帽子的软萌小熊。真幼稚！立言捂住嘴，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笑出声。

        没能从约翰的学术笔记里得到一丁点有价值的信息，立言只得查阅李教授指定约翰必须读完的工具书和期刊论文，对于熟练掌握中国陶瓷史的立言来说，英国陶瓷史无伦从时间跨度还是体量相对中国来讲简直小菜一碟。立言轻松地从必读资料里厘清英国陶瓷史的脉络，她罗列了一个大纲，从制造工艺、艺术鉴赏和商业价值等角度给出了研究切入点。

        立言在图书管理奋笔疾书，约翰也对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什么这么入迷呀？”立言好奇地问。

        “没看什么。”约翰合上书，把封面倒扣在书桌上，有意不让立言看到书名，然后反客为主，“让我看看你在写什么。”

        他把立言写的大纲一把抢过来，他发现这份条理清晰的提纲不是立言的研究方向，是他的。约翰顿时语塞，尽管对陶瓷史不感兴趣，但他不能让立言的好心白费了，约翰研读起提纲。立言罗列的提纲直接就可作为学位论文的一级标题和二级标题，她连提要、关键字和核心思想也写好了。约翰只要把李教授给的学术资料看完吃透，再结合最近几年的新发现，像填空一样把内容填到这些标题后面，就能按部就班地完成论文。

        约翰对学位论文的抗拒开始瓦解了，趁立言不注意，约翰偷偷地把闲书放回原位，自觉地摊开了李教授给他的工具书。他也说不清是因为发现学位论文其实没他想象得那么难以下手，还是因为立言？在和立言去了几次图书馆以后，他能够安心地和立言一起调研文献，踏实地实验室里做古物分析。约翰的论文有了起色，每周例会也不再使他焦虑——他有研究进展与大家分享了。

        更令约翰意外的是，他与母亲的关系有所缓和，从剑拔弩张到能平心静气地聊上几句家常，自读博以来约翰不敢奢望的事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深夜十点，约翰和立言结伴离开图书馆。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子晃晃悠悠地向他俩驶过来，差点撞到立言。

        约翰呵斥他：“怎么骑得？看着点。”

        年轻男子猛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约翰，是你啊。”

        约翰也认出了他：“贾斯汀，好久不见。”

        “抱歉，我喝酒了。没撞到你们吧？”

        “你刚从‘老船长（酒吧）’回来？”约翰闻到贾斯汀身上浓烈的威士忌味。

        “最近怎么不都见你来（去酒吧）？”

        “我在写学位论文呢！”

        “你在用功？！”贾斯汀扫了一眼立言，“你又交新女朋友了。”

        “我们在图书馆学习，刚下自习。”约翰本意想说这不是我女朋友。

        “你以前的女朋友们都很酷。”贾斯汀显然不相信约翰的解释，“这次变化有点大呀！”

        “别听他瞎说八道。”约翰对立言说，同时也在暗示贾斯汀闭嘴。

        “约翰，你真不够意思。你女朋友比西贡小姐还要迷人！”贾斯汀带着对异域女人的猎奇心，挑逗地打量立言，轻佻地说，“让你女朋友也介绍一个亚洲小妞给我。”

        “伙计，你过分了。”约翰生气了。

        “开个玩笑，那么认真干嘛。再见，西贡小姐。”贾斯汀因为约翰开不得玩笑很不高兴，他跳上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骑走了。

        约翰想把贾斯汀追回来说道说道。

        世上所有的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立言听出了贾斯汀对亚裔女性的偏见和物化。但她只想息事宁人，她拽了一下约翰的袖子：“算了，他喝醉了。”

        约翰安慰立言：“你别把他的话当真。”

        “我会把哪句话当真？是你女朋友，还是西贡小姐？”

        “他说我交过很酷的女朋友，我发誓我的前女友很正经，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约翰生怕立言误会他是饥不择食的滥交男，他辩解道。

        “他醉了，他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当真。”立言反过来宽慰约翰：“别和这种人置气。”

        正说着，立言恍惚间觉得脖颈上有东西滑落，随即传来清脆的撞击声，一块羊脂玉牌掉在地上，崩裂了一个角。

        立言拾起玉牌，原来是系玉牌的挂绳断了，她心疼地摩挲着缺口，坏事都凑一起了——今晚真是个多事之夜。

        约翰见立言眼圈发红，他猜这玉牌对立言来说意义非凡，约翰劝慰道：“坏的不严重，我想办法补。”

        “玉碎了是不能补的。”

        “我会魔法。”

        立言被逗笑了：“你会吹牛。”

        “我认识牛津的几家古董店，兴许他们有办法呢？”

        委托约翰确实比自己病急乱投医强，立言郑重地把玉牌交给约翰。

        把立言送回公寓，目送她上楼之前约翰还不忘哄她开心：“我保证不负重托，尽力完成使命！”

        “如果拜托别人很麻烦，就算了。这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想到又要欠约翰的人情，立言言不由衷地说。

        “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约翰把玉牌握得紧紧地，好像他握的不是挂件而是立言的手。

        一周之后，约翰把玉牌还给立言。缺口被质地与原物及其相近的玉石补上了，不细看，发现不了玉牌有修补过的痕迹。立言既开心又惊奇，更令她感动的是，玉牌上系了一根崭新的手工编织挂绳，比原来那根结实气派，戴一辈子都不会断。

        立言刚要开口问约翰为补玉牌花了多少钱，约翰像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她似地抢先说：“这是我一个古董商好哥们修的，之前我给他介绍过不少生意，这单他没收我钱。”

        见立言不相信，约翰急忙岔开话题：“这玉牌上刻的什么字？”

        “立德立言，无问西东。立言是我的名字。”

        “原来是刻有你名字的玉牌，怪不得你这么伤心。”

        “这玉牌是爸爸留给我的，我一直贴身佩戴，它是我的护身符。”

        “你的名字是你爸爸起的么？”

        “是啊。立德立功讲究博施济众，非个人能力所及。爸爸说做学问的人应以‘立言’为第一要务，盖文章、经国之大业。”

        约翰赞许道：“我觉得将来你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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