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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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里的谍战片,特工们各个身手不凡、处变不惊、胸有成竹、决胜千里。轮到自己取证时却像游走在钢丝绳上,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得事先预备谎言来搪塞别人的盘问。尽管立言善于掩饰自己,但她不擅长扯谎,每次说谎,她都会愧疚很久。提心吊胆的生活让立言消瘦了,她吃饭没胃口,还觉得恶心。当这样下去别说收集证据,身体和精神都要垮了。
立言去看了医生,回庄园的路上她把诊断书攥得皱巴巴的,她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约翰,毕竟约翰已经期待很久了。如果她没有发现亨廷顿拍卖行的可疑委托品该有多好,那她一定会像一个孩子似的依偎在约翰的怀里,开心地告诉他:“你要当爸爸了”。回到庄园,立言思量再三把诊断书塞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她暂时不想告诉约翰怀孕的事。
第二天,立言因为不舒服没去餐厅用早餐。
亨廷顿夫人问约翰:“立言怎么不来吃早饭。”
“她说她吃不下。等下我拿个可丽饼送到她卧室去。”
“立言最近越发瘦了,她情绪也不大好。她会不会病了?”亨廷顿夫人有点担心的说。
“秋拍前太忙了,她说最近有点累。”
“你可别大意,带她去看看医生。”
“她工作劲头足着呢。立言前天还说,我们拍卖行里有被盗文物呢。”
亨廷顿夫人放下刀叉,顿时板起脸问:“她还说了些什么?”
约翰被妈妈的反应吓了一跳:“我说‘立言,你想多了’。她就不说话了。”
“她没追问别的?”
“没有。你干嘛这么紧张?”
“不好意思,我刚才失态了。”亨廷顿夫人拼命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
约翰值犯嘀咕,这两个女人怎么都这般古怪。
立言发现她的办公室格外干净整洁,保洁员每天都会来办公室里打扫,但一般就是倒垃圾、擦办公桌,给地板吸尘。但是今天她办公室里所有物品都被移动过位置,然后垒的整整齐齐重新放置了一遍。她放许馆长光盘的抽屉也被人打开过,她点了点光盘,一张都没少。立言愕然,保洁员打扫卫生还要翻看抽屉么?办公室里任何一处表面都被细心擦拭过,别说灰尘了,就连一枚指纹也没有,亮的能当镜子使,真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立言向霍普金斯经理汇报:“我的办公室里有人进来过。”
“保洁员来过,她在你们上班之前离开的。”
“她翻了我的东西。”
“你少了什么嘛?”霍普金斯经理忧心忡忡地问。
“什么也没少。”
霍普金斯经理言之凿凿:“她是新来的,我们还没来得及给她做岗前培训。如果她打扫的方式冒犯了你,我马上辞退她。”
立言很无奈:“算了。我有自己放东西的习惯,之前的保洁员不会乱动我的东西。”
“我给你换个保洁员。”霍普金斯经理贴心地给出了解决方案。
立言思来想去总觉得办公室整洁得很不寻常。她把许馆长邮寄来的光盘和拍摄的委托品照片资料拷贝了一份,找了个借口提前下班,在银行租了一个私人保管箱把拷贝都存起来。办妥之后,她方才觉得安心。
那晚临睡前,约翰提醒立言:“妈妈让你明天晚一点去拍卖行,她明天早上有话和你说。”
“有什么话,一定要明天早上说?”
“她说,这是女人之间的悄悄话。我是男人不能参加。”约翰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立言暗暗思忖,难道她隐瞒怀孕的事这么快就被火眼金睛的亨廷顿夫人识破了?
约翰第二天一早就去拍卖行了。餐厅里独留亨廷顿夫人、沈立言和南妮管家,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立言紧张的手心冒冷汗。
亨廷顿夫人猛地把一大摞光盘扔到她面前:“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立言瞬间明白,昨天办公室的事不是她过度敏感,亨廷顿夫人预备兴师问罪了。
“一些学习资料”,立言装得若无其事,“作为亨廷顿拍卖行的首席鉴定师,我觉得以前学的东西不够用,特意让中国朋友发来的学习资料。”
亨廷顿夫人冷笑:“你当我是傻瓜?你说说看,亨廷顿拍卖行里的艺术品哪些在这16张光盘里?”
约翰这个大嘴巴,他居然把夫妻间的私密谈话都说给亨廷顿夫人听。立言晓得瞒不过去了,她立刻求饶道:“妈,我没那个意思。”
亨廷顿夫人步步紧逼:“约翰说你误会拍卖行做失窃文物的生意,是真的罗?”
立言赶紧承认:“我是误会了。”
“你没误会,”亨廷顿夫人拿出微型数码相机,“你在调查我们?”
立言倒抽一口冷气,昨晚她的办公室肯定遭遇了大清洗。
当着立言的面,亨廷顿夫人按下了相机里的删除键。
“我让我儿子娶了一个商业间谍。”亨廷顿夫人喃喃自语,“你还有其它备份么?”
“没有。”立言庆幸自己留了一份拷贝。
“把她手机搜出来。”
南妮找到立言的手机,交给亨廷顿夫人。
亨廷顿夫人吩咐南妮和老汤姆:“你们俩把她关起来。”
转瞬间,立言从亨廷顿庄园的少奶奶变成了亨廷顿庄园的囚徒。
傍晚约翰回到庄园,他看见凯瑟琳悠闲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正翻阅时尚杂志:“你怎么回家了?你不用打理伦敦服装店的生意么?”
“妈妈心急火燎地打了一上午电话让我回家的!”凯瑟琳面有愠色,“我还想问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说着,亨廷顿夫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妈,听霍普金斯经理说,立言病了,你替立言请了病假。她现在怎么样了?”约翰边说边两步并一步向二楼卧室跑。
“她不在卧室。”
“她在医院?”约翰心急如焚,“立言病了,应该是我第一个知道!”
亨廷顿夫人冷冷地说:“她也不在医院。”
“那她在哪儿?”约翰感觉母亲有事瞒他。
“你们两个给我坐下。”亨廷顿夫人命令道。
母亲的脸色极为难看,好像大难快要临头。
约翰和凯瑟琳面面相觑,顺从地坐到沙发上。
“我下面要说的话,你们都给我认真听好,”亨廷顿夫人说:“沈立言是商业间谍,她在收集亨廷顿拍卖行拍卖中国被盗文物的证据。”
约翰很着急:“妈,我早就说了,这是误会,你可不能冤枉人。”
“冤枉她?这是你要的证据。”亨廷顿夫人拿出光盘和数码相机。
约翰顿觉五雷拱顶:“她在哪儿?”
“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软禁她?你软禁我的妻子,就因为你怀疑她是商业间谍?”约翰激动地站起来。
“你冷静点,听妈说完。”凯瑟琳按住约翰的肩膀,迫使他坐下。
“她刚在亨廷顿拍卖行工作一年,就收集这些证据,让我没办法不怀疑,她想搞垮我们拍卖行。”
“立言对文物鉴定一直很感兴趣,这只是她好奇心使然。我已经跟她解释了,任何拍卖行的委托品里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失窃文物,她会理解的。这是误会。”
“她收集的这些证据,足够让拍卖行身败名裂。”
“是你小题大做。立言从没做过危害拍卖行的事情。前些日子你还力劝她留在拍卖行工作。”约翰觉得母亲在朝一个并不存在的靶子射击,因为母亲太在意拍卖行了。
“你被这个女人蒙蔽了双眼,这些证据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约翰央求母亲:“你把立言放出来好不好,我们当面对质。”
亨廷顿夫人斩钉截铁:“不可能!”
“大家当面对质才能把误会解开。除非立言的怀疑都是真的?”
亨廷顿夫人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是时候告诉你们亨廷顿庄园的真实情况了。我们早就不是什么贵族了。”亨廷顿夫人说,“你们高祖父(安德鲁·亨廷顿)挥金如土不善经营,加上英国增收遗产税,亨廷顿家族早就濒临破产了。后来他卖掉了几箱子殖民时期从中国抢来的艺术品才勉强保住了庄园。但这根本不够,他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直接从中国走私文物到英国倒卖,因为怕人揭发,他索性开办了一家拍卖行,这就是亨廷顿拍卖行的诞生。”
约翰和凯瑟琳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我刚知道这些的时候和你们现在一样震惊”,亨廷顿夫人继续道,“你们父亲身体不好,在你们十七岁时我不得不接手拍卖行,也就知道了这些秘密。我原本以为嫁进亨廷顿家族是命运的眷顾。但事已至此,我也别无选择,作为母亲,我希望我的孩子能过上等人的生活,不用为了生存而焦头烂额。”
自从亨廷顿夫人接手拍卖行后,欢声笑语便从这个家里消失了。母亲对约翰严苛而冷酷,并不是因为她不爱他了,而是她每时每刻都活在诚惶诚恐中,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感到无助和焦虑。为了保守拍卖行的秘密,她只能咬紧牙关挺下去。她要等约翰成长到足以肩负起家族使命,才能卸下担子稍稍喘口气。
亨廷顿庄园奢华的生活原来是包裹在谎言外面的糖衣。多亏了母亲的担当,他才能衣食无忧地渡过青年时代。从一个中产阶级娇小姐变成独当一面的女当家,母亲下了多少苦功,吃了多少苦头?当初母亲如果有一丝怯懦,亨廷顿庄园早就垮台了。可他干了些什么?他处处与母亲作对,自以为是地践踏母亲的良苦用心,约翰陷入了年少轻狂时忤逆母亲的自责中,他同情怜悯起母亲来。尽管约翰知道了亨廷顿拍卖行的真相,他却无法责难母亲的选择,他甚至有点感激她。
“难道你希望亨廷顿庄园的一切,因你妻子而幻灭么?”
约翰向母亲保证:“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会说服立言的。”
在亨廷顿夫人和凯瑟琳的目送下,约翰行尸走肉般地上了二楼。
约翰来到小时候不听话时被妈妈关禁闭的房间门口,他隔着门听到立言在屋里哭泣,他心软起来。约翰敲敲门,轻唤立言的名字。
“立言,我是约翰。这门下方四分之一处,有个小机关。”约翰打开小闸门,这个闸门大小和平时塞信封的邮筒口一般大,约翰小时候被关禁闭,妈妈会让南妮管家从这个缺口塞三明治进来。约翰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头正好和闸门齐高。
“对不起。”约翰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哽咽了。
“放我出去好不好。”立言隔着闸门对约翰说,两个人都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妈妈怀疑你是商业间谍,想让亨廷顿家族身败名裂。”
“我不是的”,立言辩解道,“我是无心发现的。”
“你就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好不好,我们还回到以前那样。”
“约翰,假装这些事情没发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就为我假装一次好不好?”约翰恳求道。
“装的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你先放我出去好不好?”
约翰隐隐感觉到立言的倔强,她现在无论如何是不肯妥协的。约翰回忆自己小时候被关禁闭的第一天也是这样倔强,但他迟早会屈服。
“你好好休息,过一会儿我给你送三明治。”约翰站起来,在门前伫立许久,终究还是离开了。
从约翰的话里,立言什么都明白了,把被盗文物交给拍卖行进行拍卖的匿名委托者就是亨廷顿夫人。求亨廷顿夫人放她出去是不可能的,约翰会违背他母亲的命令放她走么?从今天的情形来看可能性是一半对一半。这个房间窗户的被纸糊得密不透风,窗户内部被长木条钉的严严实实,要跳窗逃跑是行不通的。庄园规模很大,别墅距离外面世界至少有一英里,即使叫坏嗓子,也不可能被听见。门上的小闸门只能从门外面打开,所以,除非是有人送吃的,她已经与世隔绝了。
立言想起阿加莎小说里的恐怖情节,在远离尘嚣的庄园里把正常人变成一个不再开口说话的幽灵有的是办法,在英国形单影只的她,即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妈妈远在中国,即使她发现异常也有心无力。立言给自己打气,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博取约翰的同情,求他放我出去。
房间里没有钟,也没有阳光。没有参照物,时间的概念开始变得模糊。立言发现南妮每天会送两次三明治,约翰会送一次三明治,她只能用这些细节勾勒时间的针脚。
约翰每天都会和她聊一会儿天,他们俩通常都会回忆在牛津念书的时光,目的只有一个——用之前的美好回忆挽救局面,使对方让步。约翰想说服立言得过且过,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立言则开导约翰,让他放弃家族企业。
“约翰,你不是想学音乐么?离开拍卖行吧,我们重新开始。”
“我不能丢下母亲,我不能眼睁睁看拍卖行垮掉。”
“不出售被盗文物,亨廷顿拍卖行可以经营合法生意。你劝母亲收手吧。”
“妈妈太不容易了,她为了家族付出了这么多,我不能——”,约翰呜咽起来。
“我不在乎奢侈的生活,我们离开这里,自食其力,我能忍受清贫。”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不仅是英国,欧美有几个拍卖行没拍卖过被盗文物?这就是现实。”
“当人们逼迫你接受不对的事情时,就会说‘这就是现实’。”
“你想当英雄?你揭开的不是真相,而是混乱。”
每次谈话都以沉默结尾,无疾而终。立言猜想大约过去了一周,她怀念上海的蜗居。三阁楼虽狭小,但有一扇天窗,站在窗下可以看到远处的地平线,天边有鸽子在飞,鸽子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每片羽翼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难道我要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渡过余生?立言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真实了。当她为蕾切尔的侮辱踌躇不前时,约翰向她表明心迹;当她为去留英国进退维谷时,约翰向她求婚;当她不堪忍受庄园单调的生活,约翰说服亨廷顿夫人让她在拍卖行工作。约翰是她在英国唯一的依靠,他会像婚礼上那样承诺的守护她一辈子周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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