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陋居

离开霍格沃兹那天，下雨了。

        浓雾伴着淅淅沥沥雨滴扰乱列车边的枝枝叶叶，发出很大的噼啪声。我套着一件帽衫站在月台上，熙熙攘攘的学生们从我身边走过，乔治和弗雷德在跟他们的朋友告别，我在看德拉科——自从我跟他说我暑假要去韦斯莱家之后，他就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德拉科跟高尔、克拉布、还有布雷斯扎比尼靠在月台的围栏上，高尔打着伞，布雷斯在抽烟，时隐时灭的烟头散出雾气，让德拉科在那后面的眼睛显得影影绰绰。这感觉真的很奇怪，因为西奥多不在这儿，他不在，我似乎就连走近德拉科的理由都没有了——我知道德拉科不想搭理我。

        “段里……”一只手挡在了我的头顶，“走啦，我们进去吧，雨变大了。”

        “乔治。”我应了一声，再转回头去看围栏边上的那几个人——已经走了，德拉科走在最前面，高尔和克拉布争先恐后地举着伞柄追着他，布雷斯扭头意义不明地盯着我，满不在乎地把那个烟屁股往地上一摔。

        一颗硕大的雨滴浇灭了火星。

        “他们说什么了，嗯？”乔治俯到我耳边轻声地问。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张张嘴，往乔治那边挪了挪步子，然后左手去找他的右手攥住：“……什么都没说，我们上车吧。”

        车厢内，乔治和弗雷德尽力地给我描绘着陋居的样子，他们说，陋居的原址本来是个大猪圈，现在一共有六层（弗雷德告诉我还外加一个住着食尸鬼的阁楼），周围的草地生长的非常茂密（乔治补充说可能茂密过头了），有一个他们爸爸搭起来的棚子，韦斯莱先生很喜欢在里面堆满麻瓜玩意儿，那辆已经丢了的福特安格里亚车曾经就停在那儿。

        “那你们住在几层？”我问。

        “三层，里面什么都有——”“——有很多韦斯莱魔法把戏坊的订单哦。”乔治和弗雷德对视一眼，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坏笑。

        “二层呢？”

        “珀西。”“大头鬼珀西！”“金妮就在隔壁，我们楼上是比尔和查理，再往上是爸爸妈妈，然后是罗恩。”“和他的好邻居食尸鬼——”“和他的好邻居食尸鬼。”

        “你们每天都能待在一起吗，还能一起吃饭？”我这些问题可能有点傻，弗雷德做出一个困惑的笑容，还是耐下性子回答了。

        “当然了小蛇，如果你是担心厨房太小了的话……”“人多时我们就会去外面，在草地上。”“虽然不大，但总归是个家。”

        “你们放假的时候都在一起玩儿吗，一起写作业，一起骑扫帚，一起说话吗？”

        “兄弟，我真觉得她有点怪——”“是这样，被弗雷德踹醒，挨挨莫莉的骂，摆摆盘子，逗小金妮玩儿——”“——还有小罗尼。”“然后赶地精，像这样（乔治做了个挥舞绳子的动作）把它们扔出去，比赛谁先从扫帚上掉下去。”“没错，就是掉下去，直到珀西嫌我们太吵……”“我们不理他，接着该干嘛干嘛，晚上和罗恩玩儿一会儿高布石，爸爸就会回家了。”

        我的左手抓着右手，看着眼前说地手舞足蹈的乔治和弗雷德——觉得那真好，真的很好，我已经想到了陋居里的孩子们每天吵吵闹闹地在后院儿的草地和天空中冒险，韦斯莱先生工作回家时，或许他们会一起跑出来迎接爸爸，然后互相亲吻。

        在我小时候，瓦尔托和符元姚都得出门的时候，他们为了避免我偷跑出去，骗我房子地下的蚯蚓会唱歌，我一个人在地板上全神贯注地趴了一天，就为了捕捉到蚯蚓唱歌的瞬间；我曾经在独自在家的深夜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然后假装自己很忙地跑上跑下；我在音乐小屋里睡着又醒来，醒来又睡着，想象出一些腼腆的客人隔着一层墙壁听我弹琴……

        “真好……”它自己从我嘴边溜了出来，就像是梦呓。

        “什么真好？”他俩聊得忘乎所以了，这会儿看着我呆呆的神情不明就里。

        “……原来还有这样的生活，”我坐直身体平复了一下呼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好。”

        天色越来越暗了，雨雾像是没有尽头的海浪从窗边划过，我从自己的位子上下来，爬到对面乔治和车窗的空隙间，硬把自己挤了进去。

        “怎么了？”乔治似乎为我这个孩子气的举动感到好笑，但还是抬起了胳膊，好让我能抱住他。

        “我有点儿紧张，如果你爸爸妈妈不喜欢我……”

        “不会的，就保持你原来的样子，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想想吧，就连我们这样的都没有被莫莉赶出家门……”“更何况，我们还从来没听说过妈妈不喜欢哪个别人家的孩子呢。”弗雷德看了看我挂在乔治腰上的胳膊，弹了一下我手腕上的小骨头。

        “其实我也有点紧张，真奇怪，”乔治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家，毕竟你住惯了……”

        “我喜欢你们家呀。”我反驳道。

        他笑了：“你还没看见。”

        “可我已经看见你了。”我咕哝着，把弗雷德一直在试着敲响我指关节的那只手赶走。

        列车到站的时候，我抓着行李的手心都快出汗了，除了一年级和韦斯莱夫妇通过信，二年级在邓布利多办公室见过面，三年级又在破斧酒吧遇到，我还没跟他们说过太多的话呢……他们肯定是很友善的，这我明白，但我最不擅长和友善的人相处了，我怕自己的表现会让他们觉得很失望。

        他们会问我家的问题吗，我该如何跟他们解释我爸爸是个食死徒呢，如果他们问到我的亲戚，我要不要提莱斯特兰奇呢？但如果他们整个假期都因为我的存在而小心翼翼地什么也不说的话，我同样会感到难过……

        “小南瓜，”乔治把他们的东西从架子上拿下来，回头叫了我一声，“来，牵着我的手。”

        “——我自己能……”

        “没关系，我告诉爸爸妈妈了，”他的五指扣紧了我的，“我还告诉我的哥哥们我在追你，谁都别想打你的主意，牵好我——他们准会大吃一惊的。”

        “我觉得，小蛇要是牵着我，他们才会吃惊呢。”弗雷德慢悠悠地说，一马当先下了车。

        “去你的。”乔治跟他打闹着往外跑，我也被拽着小跑了几步，然后在韦斯莱夫妇面前停下了——韦斯莱夫人还是看起来胖胖的，卷卷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总带着一副喜悦的神情，就好像明天有无限的好事在等着她一样，而她的丈夫长得十分高大，戴着一顶帽子和一副眼镜，他们两个似乎都很爱笑。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指很凉，大脑飞快地想要回忆起瓦尔托教我的那些礼数：“您好，夫人……”话还没说完，韦斯莱夫人就把怜爱地把我搂进了怀里：“总算见着你了，我可怜的孩子。多冷的天气，怎么不穿件厚衣服？瞧你瘦的，这胳膊——还缠着绷带，哎哟，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

        她揽着我的肩膀，厚厚的手掌一下下地顺着我的头发（就像乔治常做的那样），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母亲的味道。我一下有点不知所措。

        在她身后，韦斯莱先生也正看着我，他脸上露出一种坚定的，类似勉励的笑容来，俨然是一个父亲，一个一家之主的样子。

        是我想象中的父亲和母亲的样子。

        心里的那块空洞，之前不觉得，直到有人开始填补它，才意识到疼。

        “这要是我们家的小姑娘该多好，”莫莉阿姨捧着我的脸，略微粗糙的指腹擦了擦我的眼角，“没事儿了孩子，你到家了。”

        “谢谢你们给邓布利多写信……”我轻轻地说，双手在回暖，珀西、罗恩和金妮也打着招呼朝这边走来，金妮第一个冲到了我身边，问我晚上是不是能教她弹吉他——罗恩房间里有一把很久没用的旧吉他，罗恩在一旁解释说那是因为他做功课太忙，珀西不断地在别人说话的空隙间告诉大家他找到工作了，在国际魔法合作司，但除了莫莉阿姨和亚瑟叔叔对他表示恭喜以外没有人理他。

        我们要坐骑士公交车回去，公交车上，莫莉阿姨在清算小袋子里的飞路粉，提醒亚瑟叔叔记得下次多买点回来，他们还得在世界杯之前去接哈利。我把箱子里早准备好的飞路粉罐子递了过去：“我外公给我的，但是我拿它没用，你们要是刚好用得上就太好了。”

        骑士公交车从这儿开进了奥特里圣卡其波尔村，乔治凑到我边上指给我陋居的位置，路旁的山峦掠过我的余光，我愣了一下——那是白鼬山：“我不知道我们曾经住的这么近……”

        几乎我再往村子那头跑几步，我就能遇到他，我就能更早地认识他……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的童年可能会完全不一样。

        “好了——孩子们，准备下车，我们到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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