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本来还困顿的景桐，听到余进锋这句话，瞬间清醒了。

        他从楚辰肩膀那里抬头，端坐起来，看向刘万生的方向。

        正好看见刘万生接过余进锋文件的那一幕。

        刘万生接文件头都不敢回，完全是余进锋硬把文件塞给他的。

        他拿到文件后，也不敢看那串文字，眼睛左右瞟动，举着文件的手微微颤抖。

        在开着冷气的会议室里。

        他的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消极抵抗不是办法。”余进锋看着刘万生苍白的脸色，毫无同情之心，只是面无表情地把他看着，“你不说，我们也有别的方法确认你的身份。”

        刘万生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他过了很久，才用轻若蚊吟的声音说：“是……是我的。”

        “那就行。”余进锋二话不说，抽了他的文件夹，对旁边女警递了个眼色。

        女警一看就知道，她走到刘万生旁边，客气说：“请您配合一下工作。”

        说着，她就把颤抖的刘万生给带走了。

        会议室门又一次关闭后，余进锋才走到徐小燕和孙向笛面前，说：“这边暂时没有你们需要配合的了。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有事情我会通知你们过来。”

        “但是……”孙向笛想留下来，对余进锋说，“这是发生在我店里的事情，我难道不应该留下来。”

        “你也知道是发生在你店里的事情啊？”余进锋皮笑肉不笑，“那你知道，一开始这个赔偿责任就在你，而不在你员工身上吗？”

        店铺内监控损坏，店外监控能够拍摄到员工锁好门的情况下。

        下班后店内发生的一切损失，只要不能证明损失和员工有关，就要由孙向笛负责。

        这是有法律明确规定的。

        这个孙向笛不报警，不就是想把责任推给不懂法的员工么？

        余进锋完全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怼起他来也毫不客气。

        孙向笛被他这么怼了一下，加上其他原因，也不好再和警察多起冲突，只能珊然离去。

        脸上很不好看。

        会议室门第二次关上。

        会议室只剩下余进锋和楚辰景桐，余进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两个……”余进锋看了他们一眼，皮笑肉不笑，“继续睡吧——衣服要借给你们一件不？”

        楚辰：“……”

        景桐：“……”

        在派出所睡着这个操作确实是有的过了，两个人被余进锋不轻不重调侃一句，脸都有点红。

        最后还是楚辰厚脸皮一点，说：“就不用了吧。”

        “行吧。”余进锋倒也很爽快，只是出门时没关门，“那我就把门给你们敞开点，进点热风，免得等会儿着凉感冒。”

        景桐：“……”

        余进锋调侃完人，心情不错，拿着文件夹继续审人去了。

        楚辰看他走远，忽然靠过去，贴着景桐侧耳：“其实余进锋的意思是，他把门打开，就不刻意找人看着我们了。”

        空调很冷，楚辰嘴里过来的热气很烫。

        景桐被烫得一缩，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小声说：“嗯。”

        楚辰看到了他的反应，也没多说什么，想了想掏出手机，横屏点app，问：“玩王者荣耀吗？”

        刚才在警察局睡觉。

        现在在警察局玩王者荣耀。

        这样真的好吗？！

        景桐看了看楚辰已经打开的游戏，点点头，小声说：“玩……”

        这一玩就玩过去了两个小时，余进锋又一次钻进会议室，看见两个人正凑在一部手机前面，不时发出一些“对对对，加经济”“不不不，赶紧跑”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

        余进锋：“咳——”

        楚辰：“快抢他人头——漂亮！”

        余进锋：“咳咳咳咳——”

        景桐：“不行我要去回个血……治疗怎么没跟上。”

        “喂。”余进锋终于忍无可忍，从后面把两个人分开，“干正事儿了！”

        景桐楞了一下，仰头看见余进锋马上反应过来了。

        他下意识把手机往楚辰手里一塞，脑袋有点空白地看了楚辰一眼。

        楚辰心领神会，对他一笑：“放心，保证不让你死。”

        景桐看楚辰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想法，但是楚辰这么说，他还是“嗯”了一声。

        然后抬头：“余叔叔，怎么了？”

        “刘万生的律师快和他交流完了，马上来找你交流。”

        “交流……”景桐蹙眉，“交流什么？”

        “谈赔偿，谈原谅。”余进锋说，“如果你原谅了刘万生的话，他就不用量刑了。”

        就是做个民事调解。

        景桐明白了，点点头，他刚一点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挤了进来。

        “你好，我是刘万生请的代理律师，我叫张予。”男人快步走过来，做自我介绍。

        这个律师强大有自信，自带一种侵略感，让景桐很不舒服。

        他往后靠了靠，本来以为会靠到椅背，却没想到靠到了一个安全结实的肩膀上。

        景桐往后看，发现楚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过来听了。

        “……打完了？”景桐迟疑——不是才开？

        “没打完，先陪你听正事。”

        “……你刚刚不是跟我保证……”保证不死？

        “是保证了，但是保证完吧，忽然想起那不是我的号么？死了就死了，听你的事情更重要——你先听听律师讲什么吧。”

        楚辰这句话把话题引向了正轨。

        律师职业化地一笑，开始说：“您好，是这样的，我说的话，可以全权代表我的雇主，如果您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现在我的雇主同意双倍甚至三倍赔偿您的修车费用，还有人工费用，只要您撤销对他的起诉。”

        “我提醒一下。”余进锋听了一会儿，缓慢开口，“赔偿修车费用，是他应尽的任务，这个不能算作民事调解的内容——只能说基于赔偿之上，你们可以谈一些条件。”

        “是……”律师点点头，转向景桐，“那您意向如何？”

        景桐想了想，最后说：“我想先把应该赔偿的赔给我，我还了朋友钱，然后再谈其他条件，这样可以吗？”

        “程序上来说没问题。”余进锋淡淡说。

        不过，刘律师不确定这么处理符不符合他雇主的要求，便要求和刘万生沟通。

        短时间内第二次见刘万生是不符合规矩的，于是便由余进锋代为转达。

        他进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冲会议室三个人点了点头，尖着嗓子说：“他说，赔给他啊，赶紧赔给他啊。”

        景桐：“……”

        余进锋不愧是学过专业刑侦的。

        这几句“赔给他啊”模仿得得惟妙惟肖。

        景桐都能在脑子里面勾勒出刘万生那唯唯诺诺的脸。

        那应该是一张惊恐到极点的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恐怕脸色都变了。

        景桐还能忍住不笑，楚辰根本不给任何人面子，直接“噗”了一声。

        律师也想笑，但出于职业素养，还是忍住了。

        他最后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赔偿程序吧——可以提供一下购买物品的票据，还有具体修车的时间吗？”

        “在店里，我回去拿。”

        楚辰却没有让景桐去，而是发信息给徐小燕，让她收集一下，喊个闪送送过来。

        但是最后楚辰出去拿合同的时候，看到送过来的人，却是徐小燕。

        “小燕姐。”楚辰不咸不淡地喊了她一声——面对徐小燕，他实在没办法热情起来。

        那个晚上徐小燕提前走了，而后面破坏奥迪的又是陈少均。

        谁知道徐小燕在这里面起到什么作用没有。

        所以楚辰没什么表情地接过徐小燕给他的文件，低头核对。

        确认数量和内容都齐全，楚辰又淡淡说：“辛苦你了。”

        说完，楚辰转身就想回室内。

        “楚辰。”

        楚辰刚刚转身，就听见徐小燕喊他。

        楚辰站住，但是没回头。

        “无论你信不信，这件事情和我没关系。”徐小燕说，“小桐……我只把他当弟弟看的，我……怎么会害他？”

        徐小燕着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楚辰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最后，他没有回应徐小燕，只是往室内走了。

        回到会议室，楚辰没提外面的事情，把合同□□给了刘律师。

        刘律师核对清楚，加了一下金额，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用银行卡转账的方式转给了景桐。

        景桐手机声音没关，即刻听见一声钱款到账的声音。

        一共三万六千元整。

        他和刘万生两清。

        刘律师给完钱，马上急切进入下一阶段：“现在我们可以谈一下民事调解的赔偿部分了吗？”

        景桐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问：“他这样的行为，会被判刑吗？”

        “他这案子有点复杂……但……应该还是会被判个一到两年的。”刘律师坦诚说，“所以他也愿意支付非常高昂的赔偿金，上限很高，您可以尽量提。”

        高昂的赔偿。

        景桐垂着眼睛，嘴唇苍白。

        多高昂的赔偿，才能抵消掉他差一点就因为这件事情陷入孙向笛的牢笼，一辈子都无法自由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真的能够用钱来解决吗？

        他想让刘万生尝尝失去自由是什么滋味。

        除此之外，什么赔偿他都无法接受。

        但是……

        景桐眼眸垂着，偷偷斜过去一点，从他的视角里面，他能看见楚辰搭在桌子上的细长手指。

        很白，很干净，是好学生的手。

        但是如果，他非要把人送进去坐牢。

        一点宽容和大度都不展现出来。

        楚辰又会……怎么想他。

        会觉得他不宽容吗。

        会觉得他太狭隘吗？

        会觉得他是个很坏的人吗？

        景桐举棋不定。

        他又把目光收回来，盯着桌子不知道思索什么。

        他思考得太认真，以至于没看见他觉得好看的那只手摸了只笔起来，没听见有笔尖接触纸页声音刷刷作响。

        直到。

        一张纸被推到了他的眼睛前面。

        白纸黑字，龙飞凤舞。

        楚辰写：【我觉得你不应该要赔偿。这么垃圾的人，就应该扔去监狱，好好改造一下。】

        ·

        景桐第一遍其实都没看懂纸上写了什么。

        第二遍，他才缓缓读明白。

        又读了一遍，景桐才抬起头，看向楚辰。

        他的眼神带着纠结和求助，像个无助的小孩在问——我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楚辰带着笑，冲他点点头，又把纸往他推了推。

        景桐终于下了决心。

        景桐伸出手，把那张纸片压在掌心下面，然后抬起头。

        面对殷切的律师，一字一顿：“我不要赔偿。”

        “这件事情。我不接受调解。”

        ·

        这就真的麻烦了。

        刘万生这下就只能进监狱了。

        律师不甘心，又争取了很多次，但景桐就是咬紧牙关不认赔偿。

        最后还是余进锋出言阻止：“既然对方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就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律师也知道，谈到这一步，基本上是没办法了。

        他只能叹口气，回去安抚他的雇主。

        也挺倒霉的——他的律师费刘万生还得支付，还要去监狱里面蹲几个月。

        不过话说回来，谁让他先违/法的呢？

        律师去和刘万生交流，余进锋送他们出去。

        临走前，楚辰把写好的手稿递给余进锋。

        “这是什么东西？”余进锋皱眉，低头收过那页纸。

        “刚才给他讲事情的经过，不想被别人听到就用手写的。”楚辰说，“说好了会递交给你们存档。”

        余进锋翻了翻，快速浏览了一下，把纸还给楚辰：“基本上符合事实，我不需要这个存档，你自己留着吧，别乱丢就是了。”

        楚辰本来就是抱着不想还给余进锋的想法的，闻言就收下了，揣在口袋里，打着空手和景桐并肩出了派出所。

        景桐本来想要那个纸。

        但是楚辰收得太自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默默低头，双手捧手机，给楚辰转账。

        转账才发现自己额度不够，一天最多转一万，景桐只能先转了，然后说：“我不够额度，其他的明后天给你。”

        “行。”楚辰说，“我钱够，你慢慢转就是了。”

        “那欠条我也转完再找你要。”

        “额……”楚辰脚步缓缓顿住，站在台阶上，“这个嘛……”

        “怎么了？”景桐疑惑。

        “我把欠条撕了。”楚辰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打开，给景桐看，“就剩这个了。”

        景桐认真看，看见一个被撕得毛边，只有他的楚辰名字的纸条，被楚辰方方正正卡在钱包透明格。

        夕阳西下，橘色的光落在楚辰的钱包上，把他们的名字染成一种毛茸茸的橘调。

        景桐看了一会儿，觉得心很软，叹了口气：“你……真的是……”

        “嘿嘿，别生气嘛。”楚辰拎着钱包，右手拿出刚才警察局他给景桐讲故事那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欠条没有了，拿这个代替，跟你赔礼道歉了，行不行？”

        ·

        想要。

        景桐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些不受控制的跳动。

        他下意识举起手，就去拿，但楚辰却扬手，把纸举起来。

        “你先说，拿了我们就一笔勾销，你不生气了，我才给你。”楚辰笑着说。

        “……本来也没生气。”景桐无可奈何。

        “那就行。”楚辰这才笑嘻嘻把纸条给景桐了。

        景桐接过纸条，没放口袋，而是很珍惜地捏着。

        这上面，有一位朋友为他努力的经过。

        也有楚辰站在他身边的证据。

        真的是……再珍贵也没有了。

        景桐静静站着，楚辰也没催他，只是陪他站在台阶上发呆。

        最后，他们的沉默还是被余进锋给打破的。

        “喂。”余进锋追出来，“你们东西都忘了知不知道啊。”

        余进锋说着，把一个文件袋扔给楚辰——刚才那一摞合同和□□的原件，他们空手就走，完全把这些东西忘了。

        “不好意思。”景桐马上道歉，“谢谢余叔叔。”

        “嗯，没事。”余进锋说，“对了，问你个事情，你知道刘万生为什么陷害你吗？”

        景桐：“……”

        当然和孙向笛有关，但是他也不能直说这件事情——因为他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孙向笛的问题，贸然说出来，可能是害自己。

        “你应该不知道。”余进锋自然接话，“他说是和你父亲的过节。”

        “我……父亲？”

        “说是之前的经济纠纷，你父亲负债逃了所以报复你——有这回事吗？”

        景桐闭了闭嘴，半天才说：“不知道，他欠了债，丢下我跑了，我只知道这个。”

        “哦……”

        这也太惨了。

        什么人渣才能欠了一屁股债，拍拍屁股走了，把艰难都留给孩子。

        余进锋不由得有点同情景桐，但也深知这个年龄的孩子的自尊心，没多问，只是让他们走了。

        景桐走在大街上，刚刚才畅快起来的心情，瞬间又down了下去。

        生活总是这样，会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

        他生活在最低端。

        但是更令他难受的事情还不止于此。

        两个人刚刚走出派出所的正大门，就看见两个不速之客。

        徐小燕和孙向笛站在派出所转角的一个电线杆下面，孙向笛在抽电子烟，吞云吐雾的。

        看见景桐他们出来了，孙向笛走了上去。

        “小桐，没事了吧……”徐小燕看着很疲惫。

        景桐点点头，他能看出徐小燕眼睛里面不掺假的担心。

        但是他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徐小燕。

        “没事就好。”回答的是孙向笛，“既然如此，我们回趟店里面吧，好好聊聊。”

        景桐：“……”

        毕竟是店里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们肯定是要坐下来聊聊的。

        但是景桐今天在派出所呆了一天，现在只觉得身心疲惫，根本不想回什么店里。

        但是，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景桐刚准备点头答应，楚辰却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后带了带：“孙向笛，他昨晚通宵修车，您应该知道吧。”

        孙向笛看了楚辰一眼，没有情绪地“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他也是受害者，这些天也挺辛苦了，能不能让他回去休息好了再说？”楚辰又说。

        这些话说得合情合理，孙向笛也没办法拒绝。

        最后只能答应了楚辰的要求。

        楚辰懒散说了句“谢谢老板”，但是也感觉不到什么真的感谢。

        反正说完之后，借着拉景桐那个姿势，楚辰带他走了。

        景桐是有点累，任由楚辰带他走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开始走一段上坡，景桐才反应过来，挣了挣手腕。

        楚辰看了他一眼，放开他了。

        景桐这才问：“我们去哪儿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景桐跟上，“你不需要回家吗？”

        “别问那么多。”楚辰回头笑了下，“到了。”

        景桐这才关注到，他们几乎走到了这个小山的山顶。

        面前的黄桷树依次退开，显示出一片不算太高的铁丝围网——而围网内部，是一个大大的篮球场。

        景桐忽然意识到了这里是哪里。

        他往左斜方看，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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