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南城的山色湖光在秋日的烟雨后透着空濛的灵韵，入夜后的影视城，仿佛炽烈又安宁的人间烟火。黎景言刚刚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又饿又累再加上伤病，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混乱的梦，梦中是一片冲天的火光，以及熊熊大火燃烧之下的演唱会场馆，在那拼命尖叫呼喊着奔逃的人群里，他看见了江小杉。

        他梦境中的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连衣裙，逆着人群，向着大火的方向奔跑，在无尽的火光里，他看到了她奔来的方向。

        而后，他居然看到了十五岁那一年的自己，他看见被浓烟呛得不省人事的自己，趴在地上，被她从燃烧的废墟中拖出，紧接着，她翻过了他的身子，他一眼看到那与自己身材相仿，穿着同样衣服的少年的脸——是安童的容颜。

        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沉悲伤，从心底席卷而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在梦里也那么刻骨铭心。

        紧接着，梦里的火光不见了，他看到她依旧是一身素衣，将披肩的长发挽起，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炒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感官仿佛格外清晰，飘香四溢。

        有工作人员模样打扮的男人，将她刚出炉的菜肴装进保温盒打包，还不忘调侃着：

        “你说说你，研究生毕业，来给明星做饭当厨子，也不知道是真找不着工作啊，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有的是你们这样的女粉丝，就喜欢人家漂亮小男孩，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岁数了。”

        而她背对着男人，一言不发地洗着锅，看不见表情。

        他站在窗下，想要冲进去，想要质问那个工作人员，可是他用尽了力气奔跑呼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连梦境中的厨房，也逐渐变成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而他还在奔跑，疯了一样追赶着她的身影，他看到她穿一身纯白连衣裙，潇洒从容地提着行李箱，渐行渐远。

        “江小杉，你别走！”

        他拼命呼喊她的名字，可她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他跑累了，喊不出话了，一个人，站在纷扰繁华的路灯下，撑着膝盖弯下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厨房，桌子上她做的四菜一汤还带着余温，他缓缓地在桌旁坐下，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滑落，他拿起碗筷，默默吃着她为他做的饭菜，边哭边吃。

        梦里的感觉格外真实，他从方向盘上醒来的时候，袖口被眼泪浸湿了一大片，不仅仍旧想哭，还仍旧闻得到她独门绝技鲈鱼汤的香气。

        他摘下口罩揉着眼睛的时候，忽然听到半开的车窗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他扭过头，一下子就看见江小杉端着盛了饭菜的保温桶，侧身站在车窗外，保温桶的盖子掀开一角，里面飘散着清蒸鲈鱼的清香。

        江小杉还是给他留了饭菜，虽然这小孩儿跟她要东西吃还不肯说两句好听的，但她还是好心地给他每样菜单独盛出来一些，挑了几块没刺的鱼，加上米饭，用保温桶装了，来到他的车窗外。

        “你不准备对我说点什么吗？”提着香气四溢的保温桶，借着忽明忽暗的路灯光影，她笑盈盈地站在窗前。

        今晚多云，月光若隐若现，她站在车窗外的角度，看不清他颀长的羽睫间还氤氲着淡淡的水雾。

        他抬眸，盯着月夜下她明媚灵动的容颜，以及那流云般的披肩长发，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做足了心理功课般，低低地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

        “姐……姐……”

        她差一点笑出声来，把手里的保温桶从车窗外递给他，她觉得这小男生也太有趣了！

        他看来真是饿的太久了，接过保温桶就开吃，她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他都没顾得上回答她。

        等着他吃饭的功夫，她悠哉悠哉地双手抱臂倚着车门，心情颇好地想要逗逗他：

        “你别当替身了，以后跟我拍戏吧，反正姐姐我养一条鱼也是养，养一池塘也一样。”

        见他依旧埋头吃东西不说话，她又加了句：

        “要不这样吧，我这部戏还有一个来月就杀青了，之后你跟我回去，保证你一个月十万零花钱，三个月给你买辆车，半年给你买套房，一年以后，我把整个帝都送给你。”

        少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不带任何语气地说了句：“没有最后一句话，我差一点就信了。”

        行啊，看来小孩儿还不傻。

        言罢，他又加了句：“你根本就不喜欢你的鱼，每天晚上他们都有人要送你回酒店，你每天都会拒绝。”

        江小杉一下子愣了两秒，忽然间反应过来，转过身一把按住他的车窗：

        “你偷拍我了？片场这么多明星你不拍，你拍我一素人干嘛？”

        少年不再回答，而是继续狼吞虎咽地专心吃饭。

        深秋天气转凉，这部戏拍摄也接近尾声，整个剧组一下子忙碌起来，也逐渐有演员开始陆续杀青。

        江小杉注意到，那个少年还是几乎每天会来，来了就把车远远地停在片场外的角落里，也不下车，好像也没拍照，也没再跟她要过吃的。

        那天傍晚，她准备送一个男演员去机场，小演员二十来岁的年纪，在剧里演一个小配角，没什么名气，这次进组一个人，都没个助理经纪人跟着，杀青了也只有她和周一笑发的红包，剧组也忙得没工夫给他摆个宴席。

        她想着小孩儿平时跟她混吃混喝玩得挺好，杀青了一个人去赶飞机，挺冷清的，便决定还是亲自开车去送一下。

        把车停在片场的路边，等了一会儿，小演员和剧组其他人道了别，不大一会功夫就上车了，帽子口罩戴得挺严实的，背了个低调的大书包，轻轻拉开她的车门上了副驾。

        “来啦，那我们出发啦。”江小杉用余光瞄了一眼上了车的小演员，愉快地发动车子。

        小演员没说话，估计是连着几个通宵的大夜戏累了，上车系了安全带就靠着座位发呆，江小杉便小声放着音乐开着车，只是微微诧异，这位平日里作为剧组开心果担当的小演员，今日格外沉默。

        黑色的商务车轻快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随机播放的音乐切换到安童新专辑的一首单曲时，身旁副驾驶的小演员忽然没来由地说了句：

        “走错了。”

        嗯？不能吧，剧组到机场的路线她熟，更何况她开着导航呢。忽然间，她感觉哪里不对，是他的声音，她听出来了！

        她扭头去看坐在身边的少年。看了一眼，又看了第二眼，她一个刹车就将车子停在下了高速之后的辅路边上。

        “怎么又是你？！”此刻坐在她副驾的这位，压根儿就不是她要送去机场的小演员，虽然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她也认出来了，是那个长得特别像黎景言的小武替。

        少年将口罩往下拉了拉，不动声色地缓缓开口：

        “送个人都能送出乌龙，你以后大概是连老公都能认错。”

        “下！车！”

        她气炸了，他帽子口罩一戴就上她的车，谁知道他是谁啊！二十岁的小男生，身材外形都差不多！她急着送人赶飞机呢，他跑她这来舔什么乱！她都开出好几公里了，这她还得调头回去重新接人，要不是他突然说话，她大概能载着他一路开到机场。

        少年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背着书包下车默默往回走。

        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清俊单薄的背影，先前几次印象中的见面，他要么是待在车里，要么是那次狼狈的跑路，此刻她看见他缓缓走路的模样，确实像是带着伤，膝盖不太能够用力的样子，不明显，但还是有细微的痕迹。

        这儿离剧组有好几公里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想了想，驾车调头缓缓追上去了。

        “上来。”她按下车窗，没好气地说了两个字。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上来了。

        “送你回片场，再跟着我派出所见。”毫不留情地甩过一句话，她发动了车子。

        少年不回答她的话，而是说了句：“我去老酒街。”

        他戴着口罩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语气。

        行啊，专门来耍着她玩，还要蹭车去老酒街，江小杉差一点气笑了。老酒街是南城这一代有名的酒吧街，距离她剧组不算远，也在这个方向。

        “怎么，接了新活了？”

        她一边开着车一边冷笑着问，南城的老酒街她太熟了，她跟剧组的同事们吃吃喝喝去过好多次，那一带有不少来拍戏的大明星大导演，是南城人尽皆知的娱乐场所，当然，也有不少狗仔或者粉丝，在那日以继夜地蹲点拍人。

        少年不答她的话，她也懒得再问，重新在片场等候的功夫，她丢下一句：“我赶时间送人去机场，不介意的话后排呆着去，回来送你。”

        目光冷冽宛若小狼崽似的少年，难得顺从地没半点异议，从副驾驶下车，到后排坐着去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她要接的小演员乐颠颠地来了，乖巧活泼地跟她打招呼问好，打开车门坐上副驾的功夫，还诧异地瞄了一眼后排帽子口罩戴得严实的少年。

        “姐姐，这是？……”

        看见小演员疑惑的目光，江小杉笑呵呵地回答，“不用管他，送你去机场，顺道滴滴接了个单。”

        言罢她故意略略回头，意料之中地看见后排少年冷到骨子里的目光。

        她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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