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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错(二)


也许……这次她真的要死了。

        当海兰珠呼吸越来越困难时,脑海不禁浮出这句话。

        十三岁嫁给葛尔泰之前,她是何等尊贵的科尔沁格格,阿爸总是对她说,他们的姓可是博尔济吉特,那是他们草原的大英雄成吉思汗的后代!大家都说她长的美丽,是当世第一的美女。

        但是葛尔泰,我的丈夫,为什么偏偏你不爱我?

        海兰珠已经不知道自己湿濡的面颊是否有泪水,她的心跳动的如此悲伤,巨大的哀痛几欲要淹没她。

        汩汩气泡自鼻间窜出,海兰珠瞠大眼,感觉自己正慢慢沉下……

        月光静射入水,如一束束美丽不可思议的幻影。

        海兰珠顺之俯首看去,想着可以在死前看见如此的美景,也未尝不是件乐事,但在探到水底时,不由得怔然,她竟然看到一个水洞正在自己脚下方敞开着幽暗的怀抱。

        她没有多想,便憋着最后一口气探进去。

        那是个并不曲回的暗洞,潜进后只要顺着墙壁向上蹬便可见光亮。

        当浮出水面的刹那,海兰珠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

        她几经波折,算来自己十七年的人生也没有这一夜精彩。

        湿淋淋的爬上岸,她才发现这是个人造的穴洞,由于水气常年蒸腾,岩臂已经长满青苔,听老人们说有种特殊的台藓可以吸收光亮,遇到黑暗则散发不灭的光芒。

        不过这也只是说说,海兰珠看着团聚成一团团的光亮,不禁好奇地探身靠近,却不想它突然动了起来。

        海兰珠一个刺棱,险些惊叫出声。

        待再仔细看,才发现不过是一团团萤火虫在作祟。

        她不由得失笑,想着仍旧湿着身子,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可久待之地。

        她用匕首从袖口扯下布来将长发简单的挽个髻,注意到鞋子早不知丢在哪里了,如今只剩下单鞋实在不雅,虽说他们草原女子不讲究汉人那套,可她想到自己终究是个格格,又已为人妇……

        想到着,海兰珠不由得叹息。

        都是这番田地了,她又再下意识束缚自己,真真是可悲。她苦笑一声,拽下单鞋,光着脚向洞穴深处走去。

        走了约一盏茶的光景,却仍不见头,海兰珠不由得沁出冷汗。她咬牙鼓起勇气继续走,却蓦地摸到一个缝隙。一惊之下双手摸去。正是一个门缝,扑去上面的灰尘,篆刻精致的满文映入眼。

        海兰珠是蒙古人,不懂太多满文,只隐约猜到那其中的一个有名的姓氏正是叶赫,其他的满文则实在无能为力。她想起这是叶赫城外的郊区,今夜如此的奔波,莫不是慌乱中奔到了叶赫城了?而且叶赫是古城,有些奇怪的密道什么的也不奇怪。

        海兰珠去推门,却没有推动。她此时又困又饿,实在没有力气了,想起自己还未这般的落魄过,不由得苦笑。

        眼前的萤火虫晃晃飞过,钻入门缝。

        海兰珠灵机一动,抓起匕首顺着门缝捅去,削断了门闩。这时,已经有微风自缝隙中透出。

        她心下一喜,更加卖力。多亏得匕首锋利,削岩如泥。否则真的是要九死一生。

        当岩门削断,眼前豁然开朗的那一刻,海兰珠这辈子怕也是忘不了的。

        她站在草地上,张开双臂唱起喜欢的歌。对着月亮旋转自己的长裙。萤火虫点点聚成一团,围绕着她一起欢腾。海兰珠觉得自己幸运的不可思议。

        月儿照射在她身上,一切如同梦境。她的脸莹莹罩着迷离的光圈,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跃动着……

        仿佛天神也眷恋着此刻的她。

        “你叫什么名字?”

        蓦地,一声暗哑的低喝响起。

        海兰珠不知道,这把声音,将在日后无数个日夜缠绕着她,生生世世,魂牵梦萦!

        海兰珠秉住呼吸,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壮年男子正身着紧身窄袖玄色马褂,踩着以黑缎为质料,尚方头并饰黑色边饰的朝靴,拇指戴着老坑冰种象牙黄色翡翠扳指,腰际斜挂短匕。

        她不敢仔细去瞧男人的容貌,单是他的声音及身态已经让她不能呼吸。

        这个男人有着令人不敢觑视的霸气,她的父亲丈夫也非俗人,与之相比却是万万不及的。

        男人走近,抬起海兰珠的头,轻哂:“真是天上的敖登(满语:星星)掉落到我的面前了。”海兰珠嗅到男人混杂的汗味,将头垂得更低,哪知他却将脸贴过来。“你是哪家的姑娘,恩?”除父兄丈夫,还从未有男人离自己如此近过,海兰珠心里直打鼓。

        海兰珠惊叫一声,突然被男人打横抱起。

        她全身湿淋淋的,甚至鬓角上也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汗珠滴落到他的颈际,男子垂首看着怀中颤抖不已的仿佛受惊小鹿的她,心中不禁颤动。

        海兰珠紧紧抓着男子的衣襟,偏首躲避他灼热的呼吸。却被他拥得更紧,她心下越发不安,几乎又要哭出来。

        “你可知道这里是叶赫的大妃墓?恩?”男子带着轻微的怒斥,好似故意要吓掉她摇摇欲坠的泪珠。

        叶赫的大妃墓!?

        海兰珠万万想不到这里与自己所想竟是十万八千里,眼角瞥到四周荒芜的草原上果然有座疑似墓地的凸起,她不敢再细看。

        “请你…请你不要伤害我。”她攥着衣襟的手指已经微微泛白。“山、山贼大爷。”

        当她颤巍巍说完后一句,男子已经失笑出声。

        他的声音洪亮非常,带着草原男儿也比不及的豪爽。

        “你叫我什么?”他在她耳际轻吐,有明显的温柔。

        “爷……”

        “上一句。”

        海兰珠不经意扫了眼,眼睛仿佛着了魔无法转移。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英挺的鼻梁上一双深邃的黑眸仿佛海东青般锐利,又如同大海深不可探。他并不年轻,却有着成熟男子的强壮及岁月磨砺出的韧拔。

        似有些光芒闪烁在他的眸中,那样耀眼,那么闪亮,海兰珠怔忪的模样就这样出现在瞳仁中。

        在他的眼中所闪耀的,原来竟是她自己!

        “你可真是天神给我的熬登!”男子激动将她拥得更紧。

        海兰珠这才想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要垂下首,却一阵凉风吹来,接着一个喷嚏。

        “冷了?”男子抱着海兰珠走到一处避风处,升起火堆。他小心的将她放坐在柔软的草地,并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海兰珠偷偷将他打量的更仔细,想到这个男人的突然出现,实在可疑,顺着他最初站立的地方看去,却是自己走出的密道。难不成这个男人是跟着自己走出来的?

        他是谁?种种证据指明他应该是个盗墓贼,可海兰珠清楚,他绝对不是。

        男人仿佛看出她所想,直接回答:“我不是什么山贼盗墓贼,小熬登别怕啊。”

        海兰珠红着脸,絮絮叨叨到低喃:“我可不是什么小熬登。”她都嫁人了,也不小了。

        男子耳力甚好,又是豪爽一笑。

        “你是哪个部落的姑娘?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迷路了?恩?”

        “我。。。。。。”想到自己的身份与陌路人的彼此,她咬牙。“我家在叶赫的北面,来叶赫城探亲,与家人走失了。”应该不算撒谎吧,她确实来自北面的大草原。

        “小熬登,你叫什么名字?”

        “……”海兰珠不说话,只是侧着首将容颜的大半掩在长发中,她半垂的水眸看在他眼中,又是心中一番颤动。“爷,我知道您是好人,可否让我回家?”

        想起乌兰齐兰和不知是否脱险的莽布泰,海兰珠来不及伤心,又是一个喷嚏。

        男子蹙起眉头,不悦道。“你必须脱下这身湿衣服。”海兰珠自然不肯。男子却由不得她任性,伸出大掌要剥。海兰珠惊叫出声,流下泪来。

        “求您,我自己脱。”

        他似乎头一遭遇到这样爱哭的,心下不知所措。惯性地怒斥道:“真是麻烦!”

        见她被自己的大嗓门骇了一跳,又是一阵心烦。遂自动转过身去,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海兰珠这才肯动手脱去衣服,不时偷瞄火堆对面的那张挺拔壮实的背。幸好男子的外衫很长,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后,她看着袖口黑底金线缝饰的图腾,散发一股不可阻挡的贵气。那应该是大金国(太祖尚存,大清未立国。)的八旗之一。

        这里是大金的叶赫城外,眼前的男子又是一身女真打扮,应该是个八旗贵族子弟。海兰珠如是想。

        “过来。”在她发呆之际,男子已经转过身。

        他的语气是无庸质疑的命令,带着独有的霸气。

        海兰珠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坐在了他的怀中!

        男子满意她的顺从,盯着她颈际白嫩的肌肤,缓缓贴过去。“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海兰……”

        “海兰,你的名字在蒙语里是指美丽的玉,知道吗?你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玉人。”

        “不。”她下意识地要逃,却被他紧紧困在怀。从未有男人对她说过这样动听的话,想到这,她的脸上又泛起可疑的红晕。

        “你可真是容易害羞。”他轻拍她的背,“睡吧。”

        海兰珠念着叶赫城,可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吐出。

        她看着火焰跳动的节律,一夜的惊魂早令她身心疲惫不已。人体的温暖是个巨大的诱惑,她像个孩子般揉着眼,缓缓进入梦乡。

        梦里,她仿佛回到了科尔沁美丽的草原。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蒙古包中,葛尔泰正坐上位,身着紫色长袍,同色腰带,桌前摆满丰盛的奶食与肉食。但他却心烦得一点胃口也没有。

        一旁擅长察言观色的富察福晋恭敬地递上鼻烟壶,却被一把推倒在塌上。

        她咬牙看向丈夫,眼中闪烁着妒恨。

        但当葛尔泰朝自己扫过来之前立刻转为阿谀谄媚,她本是美艳非常的丰满女子,这一笑更是艳丽四射。

        “爷,您这是怎么了?自从音格图这奴才走出去后您都不对我笑了。”

        葛尔泰转眸定定看着她,心思难以猜透。

        富察福晋又是一笑,自己斟了杯奶酒。“不过是应该在叶赫城的海兰珠不见了,您那么担心做什么?音格图这奴才不是说了是在城外遭了马贼吗?要我看,八成早被贼子给捉去……”

        “住口!”葛尔泰冷笑,“你懂些什么?”

        “是,我是不懂。你们爷们的事你们爷们解决。”她负气地又斟了一大杯。

        她本是富察部甚受宠爱的公主,说来配他这个察哈尔贝勒作侧福晋还真是委屈到不用怀疑。但她是对他一件钟情的,又有何办法?

        她嫁他快有两年,也有了三阿哥。嫡福晋是他青梅竹马,这点她没有办法。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两个阿哥一个格格,她妒恨自然,但动摇不了嫡福晋的位置也是事实!

        可这个早她进门的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一无所出却偏偏出身高贵,位置也在她之上,这是她万万咽不下气的。想起海兰珠那张总是病泱泱低垂的小脸却常常可以吸引葛尔泰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目光时,她便气得牙痒痒!

        这次出行科尔沁回海兰珠的娘家她又岂能放他们独处?于是她故意在那女人面前挑唆耍娇要来,她也果然心灰意懒的主动去叶赫城养病,一切的一切原都在她计划之内,可偏偏那群奴才办事不力,找不到海兰珠的尸身,真真可恶之极!

        富察福晋咬牙切齿地出神,没有注意到葛尔泰看着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你下去吧,我一会还有事情要商议。”葛尔泰恢复平常的语气,淡淡对自己的女人道。

        富察福晋行了礼,恭敬退出帐,却在掀帘的一刹那,对着草原的远处森然冷笑。

        那个方向,正是叶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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