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序曲

达玛木面具下的脸色很不好，他一向做事严谨，很少出现事态发展超出计划之外的情况，但这一次他确实小看了卜靖廷的机敏，天机使会与怀玉山谷门生交上手已经脱离他原先的预设了。

        但是更不好的还在后面。

        方才明明已经离去的宗主们一个个从豁口处滑了出来，落地后二话不说，操着家伙就上。他们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多年积累的理智让他们在关键时刻不会选择无谓的“道义”，而是选择最有利的方案。

        刚才他们人少力薄，留下来只能白白牺牲，但在山上听见了动静、意识到原来卜靖廷在山下准备了援兵后，他们也不打算自己逃之夭夭。

        娄宗主与吕掌门直接就朝着达玛木杀去，两人的双耳汩汩冒血，是刚用竹枝自己挑聋的。

        他们这类天机使就是这样，只要没在任务之中，他们的灵魂就属于自己、属于身后的家族门派，哪怕与原宙对着干也不算背叛，这些避免让天机使危害自己家族的规定，都是天机玄赖以招揽高手名宿的铁律。

        虽然“铁律”已经被打破了一次，但他们愿意为了赎罪冒一次险，赌天机玄这次会遵守规则，把他们当做与前来的宗主们别无二致的两个，不会因为“背叛”而区别对待，率先报复他们的门派。

        挑聋自己是以防万一，毕竟达玛木是两人所在这一脉的首领，可以随时对他们下令。

        两位老者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了，那些被岁月沧桑打磨斑驳的英雄豪气在这一刻重新聚集，尽数凝结在了手中的剑刃一线，酣畅淋漓地释放自己平生修为，像是落日前喷薄的晚霞，无限凄凉，却又震撼人心。

        “走——！”

        娄宗主大吼一声，尾音颤抖、撕心裂肺。

        卜靖廷和许氏兄弟没有多余的纠结，趁达玛木被拖住，迅速转身撤退，虽然内心感慨，但这是两位老者为自己曾经的野心付出的代价。

        从他们决定做天机使的那一刻就该做好觉悟。

        过来支援的宗主们都明白审时度势的道理，不该逞的英雄绝对不逞，他们过来的目的就是帮助怀玉山谷众人安全撤离，完全不考虑“抓几个天机使解解气”等任性想法。

        怀玉山谷门生的数量本身就远超天机使，加上后加入的宗主们都是首屈一指的高手，撤离速度立刻快了不少，竟然隐隐有将天机使甩开的迹象。要知道，守卫天机林的天机使个个如同鬼魅，从他们手里逃脱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天机使们也很郁闷，不过这倒不是因为有人即将打破他们的神话，而是因为平时在天机林挂久了，已经习惯了“来则杀，去不管”，总觉得逃跑者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现在半路生出个追人的屁事，这些懒散大爷们表示很不情愿。

        “少宗主，再往西就是万窟岭了，我们不如将人分散到千窟万洞之中，天机使本身人少，这样一来更不好追击，我们逃脱的概率更大。”许殊何半路向卜靖廷提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说出的这个理由，越往万窟岭靠近，许殊何越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卜靖廷正亲自拉着拖油瓶舅舅，思索片刻觉得是个办法，便同意道：“好。”

        有了对策，一群人的脚程又快了几许。

        达玛木的身影追了上来，他两臂拖着的摄魂索上粘着湿漉漉的血浆，不用想也知道，拦截他的“障碍”已经被清除了。

        两道临乱不慌、杀气沉沉的视线自他深邃的眼窝中射出，在西边露出的峰顶上停留片刻，达玛木眉宇微凝，也想起了什么，他纵身在天机使中间，压着喉咙低声吩咐了几句。

        河流逐渐宽广，前方视野愈加开阔，星罗棋布的群峰撞入所有人的视线。

        卜靖廷：“我们攀山的速度肯定比不过这些天机使，前面的山峰太高了，选后面的！”

        门生们开始依次传话，所有人在扑入峰群的时候，都直接略过了前面高耸的山头，搜索着里面较低矮的山峰，分头避散。

        咬在后面的黑影们也随之向四面散开，以让人眼花缭乱的方式围追堵截，普通门生直接放过，还有好多天机使守借着山峦的掩护，潜伏在了几个方向。

        卜靖廷眼角余光瞥到了守株待兔的黑影，提醒旁边的宗主们：“小心埋伏的天机使，往正前方走！”

        那些隐藏的天机使目的性很强，对拔剑准备迎他们的普通门生和宗主视而不见，被卜靖廷与何君珑路过后，纷纷重新闪出，继续追赶，有的又潜伏在了别的山口。

        许氏兄弟连同几位宗主始终跟卜靖廷与何君珑同路，帮他们抵挡住靠近的天机使。终于，几人正前方出现了一座相对低矮的山峰，山体有两窍正对他们，分别是此峰的“右耳”与“嘴”。

        “这座好！七窍峰，造化灵秀，看着就吉利！”一路没吱声的何君珑双腿如飞，开口就是正常人绝不会运用的思路。

        虽然众人对他的理由不敢苟同，但决定却与他不谋而合——七窍峰不仅高度合适，容易入洞，里面的隧洞更是千回百转、支路交错，既适合藏身不出，又适合打埋伏、将追进来的天机使逐一解决。

        “就它了！”

        随着卜靖廷一声决断，众人飞快向七窍峰攀登。

        何君珑的轻功也就练了个瓶底子，为数不多的实践就是用来躲避杀气腾腾到庄外拿他的何忠发，在平地上跑时一直由卜靖廷拉着，现在往上攀，多亏了许殊何与许元昌一人在他背上放了一只手，才没将后腿拖得太夸张。

        众人终于逃入了七窍峰的隧洞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想不到的是，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跟来的天机使。

        这群人几乎是在他们进入隧洞的一瞬间就停腿儿不干了，捶腰的捶腰，掏耳朵的掏耳朵，还有好些四处撒么，找到中意的树后把自己挂了起来。

        “……”达玛木本以为自己对这些人的消极怠工已经麻木了，此情此景又让他的认识刷新了一遍，不禁后悔没有让尊主把翎调给他听令，这样这群人还好控制一些。

        不过也有让达玛木欣慰的地方，那就是这些天机使虽然看上去一下闲散了起来，实际上都晃荡在可以监视七窍峰的范围内——翎让他们帮这个烦人的首领捉回卜靖廷与何君珑，任务还没完成呢。

        达玛木突然开始担心：万一卜靖廷发现了毒障也不出来，或是出来的不及时，真在里面被毒死了怎么办？如果这两人真死了，尊主用谁去逼出卜青岳与何忠发？

        “死了就死了，这么多宗主一块在这儿完蛋，也就没人去支援无霁山了。卜青岳与何忠发不可能放着门人在外面群龙无首，达玛木，你做得不错。”

        原宙像金属摩擦似的嗓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饶是他是原宙手下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冥府森寒的声音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尊主。”达玛木躬身半跪。

        大概是大限不远的缘故，原宙说话的条理比以前清晰了不少，只是眼神中的癫狂愈演愈烈。他的一条手臂被跟随在侧的人扶着，细瘦的拇指几乎要套不住墨玉扳指。

        扶着他的人也戴着银面具，恭谨沉默地半低着头，从身形看还没有完全长开，显然是伺候在原宙身边的那个少年。

        原宙：“韩天钾已经到雀头陂了，派人告诉他带人来围山，天机玄不喜欢被人捡漏。”

        达玛木欲言又止地抬头，看着原宙果真交代完后就缓缓转身离开，再没打算留下什么话，心里无奈到了极点——原宙忽略了一件事：达玛木下的命令才没人会听，翎吩咐的内容又没有“去通知韩天钾”。

        他的目光在尊主逐渐远去的披风上留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开口请求尊主亲自下令，轻轻喟叹一声，决定自己跑一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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