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惊变

震动停止后，卜秋台从天机玄上下来。

        少年脚上有伤，远远地跟着她，卜秋台连头都没回，淡漠地道：“你回去安置后山的人。”说罢，轻松地将少年甩掉了。

        她向外走了数里地，发现原来震动并不局限于天机玄所在的断崖，断崖之下目所能及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土崩树倒，如同大地翻了个身，将背上的造物掩埋了大半。到了辟斜镇，几乎所有房屋都垮塌了，人们正用铲子和手去挖被埋在土石下的人，凄惨的嚎哭声此起彼伏，视野里的一切都在地动山摇中被毁于一旦。

        卜秋台又纵身向远处，越看越心惊，不禁推测天机玄只是在受到波及的边缘，前面的情景只会一里比一里惨烈。

        她脚尖点落在一根松枝之上，落于无限远处的目光中闪烁着疑惑与忧虑，停驻片刻后，披褂于转身中一招，沿着原路返回。

        天机玄主人永远是耳目最通达的人，手下十八脉像触角一样延伸到了江湖的各个角落。十八脉的首领各有各的辖域，而以天机玄为中轴的方圆几百里盘踞的正是天机玄的首脉，由大都佐亲率，想必都雷音已经从脉上的天机使那里知晓了原委，很快就会用黑羽鸟给她传讯。

        果不其然，等卜秋台回到天机玄的时候，都雷音已经亲自在那等着她了。

        卜秋台微有迷惑地眯了眯眼，因为都雷音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尊厉鬼凶神。

        还未等她问个所以然，都雷音就抢先问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题：“你在万窟岭顶峰究竟是个怎样的状态？”

        当时不少天机使在万窟岭围山，兄妹两个考虑到被发现的风险，并没有去目睹卜秋台虐杀原宙的

        过程。不过他和都小蒙也没有走远，而是等在了附近相对隐蔽的位置，权当是陪伴卜秋台最后一程。

        只是没想到，本来抱着收尸心态回去的两人收到了一个还活着的卜秋台。

        卜秋台：“怎么突然问这个？”

        都雷音双臂抱在胸前，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话题又拐回了今天的正事上：“你知道今天上午的震动是怎么回事吗？”

        卜秋台没心情跟他卖关子，就在耐心即将耗尽之前，都雷音将炸雷一样的答案抛到了她耳边：

        “那是韩天钾闯入谪真门造成的。”

        末了，还补充一句：“被你吓的。”

        卜秋台木在了原地，喉咙动了动，这个消息简直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意外，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有据可凭的闯入过谪真门的人，上百年来有且只有一个“银鬼”，“谪真门”三个字在世人眼里几乎等同于“禁制”，是没有人能突破的。而韩天钾行的是真气一道，怎么会突然闯入了谪真门呢？

        卜秋台：“……这消息出错了吧？”

        都雷音眉角扬了扬：“你知道不可能，传讯给我的天机使正是无霁剑阁被派去守门的一位长老，不过他信上说洞开谪真门的并不是韩天钾本人，而是其于两年前收留的一个义弟，叫‘韩忌’。”

        “韩忌？”卜秋台对韩忌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清楚地记得熙日宗就是根据这个人的画像辨认出了乔装的许殊何一行人。

        都雷音：“我已经传令下去了，彻查这个韩忌。”

        卜秋台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了下来，默然沉思后，似有所悟道：“怪不得熙日宗沉潜多年，却突然等不及积攒起压倒性实力，在上年就同其余四宗翻脸。看来韩天钾那时就拥有了进入谪真门的办法，怕自己离开的日子里熙日宗遭遇围攻，这才迫不及待地要将威胁拔除。我的出现，只是让他被迫提前进入了谪真门。”

        “嗯，他肯定以为现在的他无法在你手里保下自己和韩家，还以为自己从谪真门出来后就能像银鬼那样天下无敌。”都雷音分析道，然后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其余四宗肯定也是这样以为的，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五雷轰顶了。”

        说完，他突然想起来对面的好像就是四宗之一的大小姐，不习惯地哽了哽，还是选择咽下了话头。

        卜秋台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都雷音说的没错，江湖百派放眼望去清一色以真气立家，通晓闰气的人几乎没有。五大宗对外宣称闰气不足以同真气相提并论，实际上内心里对闰气深深忌惮，殚精竭虑地掩盖着“闰道能让人一日千里”这个实则虚假的秘密，为此还大肆宣扬卜泓渊灭银的故事，将卜泓渊用以同银鬼相斗的佩剑“鸣涧”抬到了“天下第一神兵”的高度。

        卜秋台曾也困惑，五大宗仅凭一个银鬼就得出这样的论断是不是太草率了？但可能人在面对关乎存亡的事情无法验证时，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五大宗没能力亲自进入谪真门一探究竟，于是不得不做惊弓之鸟，对可能的灭顶之灾万般戒备。

        托原宙的福，卜秋台和都氏兄妹成了为数不多的知晓闰气实况的人，尤其是卜秋台，她经过原宙苦心孤诣的调/教，对闰气已经有了不浅的掌握，五大宗不知道的，她知道。

        卜秋台缓缓向玄天阁的方向走，脸上却没有半点乐观的情态：“难道在我们听来就是好消息？虽然闰气并不能让人修为激增，但韩天钾在真气上造诣精深，指不定在闰道上天赋也不差。再者说，我们都不知道谪真门内的闰气是否与门外的相同，万一门内闰气果真更强劲有力，或者韩天钾破门而出后孤注一掷，结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都雷音闻言，难得没跟她呛声，也产生了一丝焦虑，边走在她身侧边道：“好吧，如果他真能行大运，达到了像银鬼那样的程度……好像用不着，达到银鬼的七八成就够了，那我们和四大宗可全都惨了，他破门而出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来找‘天机玄主人’。”

        卜秋台眉关紧锁，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梳理着现在的情势。她原本是为了暂时拖住韩天钾才过来充当天机玄主人的，可现在好了，韩天钾被逼到谪真门里了，未来会怎样完全无法预知，一切都取决于韩天钾在谪真门中的境遇，那她还有必要留在这个位置上吗？

        不，不对，与其说她是为了拖住韩天钾，不如说是为了拖住熙日宗，只不过她以为没了韩天钾的熙日宗不足以威胁其余四宗罢了。可现在又冒出一个韩忌……卜秋台忽然想到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关节，瞳孔轻震。

        她看向都雷音：“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韩忌既然能成为银鬼之后仅有的可以洞开谪真门的人，在闰道上的造诣一定不会亚于原宙，原宙都知道闰气的局限，他怎么会不知道？退一步来说，就算他觉得谪真门内的闰气会有所不同，那他为何不自己进入谪真门？”

        毕竟韩天钾怎么看怎么会是狡兔死、良狗烹的人。

        都雷音微微错愕：“你的意思是，那个韩忌是设计移走了韩天钾？可，韩天钾有那么傻吗？”

        卜秋台凝眉，这点也是她所疑惑的，韩天钾绝非庸碌愚昧之辈，按理说不会轻信一个来归顺的外姓，于是迟疑道：“只是猜测，可能……一步登天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吧？”

        都雷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韩忌难道是友非敌？”

        “有可能，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卜秋台低眉敛眸，秀眉轻蹙，“韩天钾暴虐又倨傲，认为天下皆可为韩家死，他所关心的除了自己只有熙日宗和那个草包弟弟，我不认为是他主动给韩忌赐姓为韩、收为义弟的。”

        都雷音放下了手臂，正视卜秋台：“所以那个韩忌是把归入韩家当做了条件，他是对熙日宗有野心？为了求个名正言顺？”

        卜秋台：“只能等天机使传回这人更多的信息了，眼下我们所知道的太少，此人究竟有没有用什么特殊手段蒙蔽了韩天钾，我们还不得而知。如果我们所料的都是正确的，那此人城府和野心恐怕要甚于韩天钾，一旦知道与熙日宗有过节的天机玄主人消失了，恐怕要翻出惊天的浪来。”

        “那你是还要留在这？”都雷音问。

        卜秋台手指微蜷，斩钉截铁道：“必须留。”

        都雷音侧目看看她，无言地在心里思量片刻，又把目光转了回去：“好吧，但你要是不走，他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你了……不对，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胆子再大应该也不敢来挑衅天机玄。”

        麻烦越来越大，卜秋台这出入主的戏还一时半会儿唱不完了，她疲惫地掐了掐眉心，沉声道：“那可未必，比恐怖的实力更值得忌惮的，是阴诡的心计。但愿是我想多了。”

        她眺望远处，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对了，小蒙回来了吗？”

        都雷音闻言神色一暗，焦虑上又添了一把火：“没有，她说自己明明紧盯着韩天钾的动向，却没有预料到今天的事，很愧疚，所以她死活要守在谪真门口，看会不会有其他进展。”

        卜秋台：“让她回来，太危险了。”

        都雷音神情扭曲：“我说过了，她不听我的。”

        卜秋台思考片刻，道：“……那我过去找她。”

        都雷音张了张嘴，睁眼看着如此自然地说出这句话的卜秋台，感觉自己受到了彻彻底底的打击，

        可奈何搜肠刮肚也没能找出一句找补面子的话，只好气结，安静地化为了一个气质阴郁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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