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谈

江瑜明显愣住了，隔了半晌，他才问出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是我……让人送的信？”

        宋沅一笑：“怎么？终于也有不在你掌握之中的事情了？”

        “在吴杰被抓前，我的女使绿芜就曾经收到过一封绑在石头上扔进后院的信，信上说我有危险，让绿芜赶紧去找我。”

        江瑜面色一僵，刚要开口解释什么，就被宋沅打断了。

        “我知道，那不是你送的。”

        宋沅从怀里掏出最开始的那封信，将两封信并排摆在了桌上：“那封信来了之后，绿芜就被引走了，家中只剩下年迈的宋伯，还有吴杰。”

        “但是没过多久，刑部就来人抓了吴杰。”

        “那晚你知道我在吧。”宋沅意有所指地看向江瑜。

        在一片黑暗中，她却不知为何能敏锐地看到江瑜的神色略有些黯然了起来。

        “那晚你到刑部放走了绿芜，让她回来警告我，咳，乖乖嫁给你。”宋沅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轻咳了一声，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因为你刚听说绿芜也被抓了回来。”

        “显然，绿芜被抓不在你的计划之内。”

        “那么你计划之内的事情是什么呢？”

        江瑜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女，她是如此的光芒夺目，熠熠生辉，让人不忍心折断她的羽翼。

        “是吴杰。”宋沅回过头来，“派人去抓吴杰的人，是你吧。”

        江瑜没有否认。

        “我当时就很奇怪，明明已经派刑部的人去抓人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报信，引走绿芜呢？”宋沅接着道，“现下看来，送信的人，和刑部的人是两拨人马。一拨是为了抓走宋杰，另一波……”

        她的神色陡然凌厉了起来：“是为了杀他吧。”

        江瑜修长的指节一直似有若无地敲击着桌面，听到她的话，倏然停顿了下来：“这你是怎么猜到的？”

        “看来我说对了。”宋沅道，“因为……楚仪被杀了。”

        “吴杰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特别的，让皇室中人都不惜下手？我思来想去，他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出自临关城。”

        宋沅站起了身来，走到窗边。

        月光泼洒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面色更加的玉润。

        “接下来送来的第二封信，让我不要去刑部。就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刑部案发，主司和李捕头都死了，门口的高矮捕快不可能不知道，还放我进去，甚至让我领走了吴杰。”宋沅在原地踱着步，“想来应该是请君入瓮吧。”

        有人买通了高矮捕快……或者不是买通，是以权势或者性命威逼，又将他们安排在那天看守刑部大门，为的就是将宋沅引入刑部。

        她总觉得中间缺少一环，若是这样，便说得通了。

        将她引入案发的刑部，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主司和捕快，若是一个已经被革职的捕快偷偷潜入刑部，想要带走犯人，却被巡逻的守卫发现。

        她挟持犯人想要逃离，却双双被射杀。

        多么完整又合情合理的故事啊。

        一个小小的前捕头，哪里比得上主司的大案呢？

        宋沅从思绪中回来，看到江瑜正看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

        “无论如何，那日若不是秦知带着你的令牌前来，只怕我和吴杰都要葬身刑部了。”

        江瑜微微撇开头。

        宋沅叹了口气：“这么看来，临关城的事情并未结束，而我也只是踏入了一个更大的迷局罢了。”

        江瑜用手指沿着杯口微微滑动，良久才开口：“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仅仅靠着一点消息，一丝线索，就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宋沅没有预料到能从江瑜的口中听到如此坦率的夸奖，倒是有些意外。

        “你说的也没错，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江瑜道，“你也看出来了，你和吴杰现在身处危险中。如果说曾经那些人只是想要杀一个吴杰的话，那么现在，你也逃不掉了。”

        “你早已无法抽身了。”

        宋沅抿了抿唇：“我没想逃。”她语气冷硬，“不管是谁，要来便来，我还怕他们不成？”

        江瑜苦笑一声：“没错，你不怕，是我怕了。”

        “若不是我派刑部去抓捕吴杰，若不是当日你心烦意乱在街上乱走回去晚了，你有想过会发生什么吗？”江瑜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不光是吴杰，你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我害怕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街上乱走？……你派人跟踪我？”

        江瑜有些理亏，没有否认：“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好啊……你戏演的够好的！”

        “你在临关城就意识问题了，是吗？”宋沅突然辞色犀利了起来，“你一回到京城就开始演戏了，你做的一切是要把我摘出去，对吗？”

        江瑜并未否认，他只是换了个坐姿，微微叹了口气：“临关城事关重大，我不想让你面临危险，我能做的有限……护不住别人，至少要护住你。”

        “江瑜！”宋沅喝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护住我，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瞒着我……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小姐了……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你，我照样……”

        江瑜深沉的双眸像是幽深的泉水，竟然让宋沅说不出话来了。

        她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般，竟然看不透他了。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他什么时候知晓了一切？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护着她的？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向往自由，不愿拘于内宅，但此事重大，我鞭长莫及，只有将你接在我身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委屈你了。”江瑜道。

        宋沅没有说话，她突然开始思考，自己这些年真的看清江瑜了吗？

        他是风流浪子吗？

        他又真的是冷血无情吗？

        “你……你的相好秋筠就要被问罪了，你如此手眼通天，不帮帮她？”宋沅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这话问的有些不合时宜，让江瑜一时语塞，看向宋沅。

        宋沅眼神乱飘，掩饰地说道：“我想到吴杰，随意问问罢了。”

        江瑜却微微笑了起来：“沅沅……你是在吃醋吗？”

        宋沅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起来：“男人都是这样，你都夜宿秋筠房间几回了，难道还要说你们是清白的吗？骗鬼去吧！”

        见宋沅这么激动，江瑜笑意更深了：“嗯，骗鬼。”

        宋沅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我和她真的是清白的。”江瑜无奈道，“我和她说……”

        “说什么？”宋沅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江瑜无奈道：“我跟她说，我不行，所以找人陪我演戏，瞒住这个消息。”

        宋沅一下子愣住了。

        良久，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真的？”

        这回黑脸的轮到了江瑜，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笑，朝着宋沅逼过来：”真的假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宋沅警铃大作，立刻闭上了嘴，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江瑜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小姑娘怎么办。

        敢爱敢恨，说一不二……他的姑娘已经长成了这样灿烂耀眼的模样。

        他便是使出全身力气，也一定要护住她。

        “我知道做侧妃委屈你，但刚回到京城，继后戚氏虎视眈眈，我若是突然提起要娶你，无异于是自投罗网，只能以此迷惑她。”江瑜解释道，“但你放心，是我向父皇求的旨，绝不会辱没你的身份。”

        宋沅没有说话。

        江瑜当她不愿，有些急切地开口道：“你不愿嫁我，我知道，但当务之急是护住你和吴杰，你现在势单力薄，若是还孤军作战，留在宋府，只怕以后暗杀只会更多，你就算武艺高强，难免疏忽……”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沅打断了。

        “我知道。”宋沅道，“我领你的情。”

        江瑜一下子哑了火。

        说来奇怪，以往她总觉得什么都要靠自己。

        无论是生活还是断案，她都习惯了单打独斗，所以李捕头之流才会觉得她自恃清高，对她百般看不过眼。

        但即便江瑜将她也算计了进去，让她一度觉得自己信错了人，却是为了护住她，她就再也生气不起来。

        明明只要随便一个侧妃的位置就好了。

        他却害怕折辱她，不惜褪去风流浪子的保护色，去圣上面前求娶她……只为了给她一个正妃的位置。

        即便是自称铁石心肠的宋沅，也忍不住有些感动了。

        “我会尽快替你准备好出嫁所需。”江瑜眼见时间很晚了，最后说道，“时间仓促，必然有些疏漏……先在这儿和你说声抱歉。”

        他趁着夜色翻窗而出。

        安静的屋内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宋沅稍有些恍惚。

        今晚的谈话他不算是和盘托出，却着实让她安下了心。

        宋沅回到床边，拿起了那明黄色的圣旨。

        本该被尊敬地供奉在匣中的圣旨，此刻却被她随意地在手中抛玩。

        赐婚的圣旨是真的。

        但这场婚事，到底对他们来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她摸不清自己的心。

        这道迟来了五年的圣旨，仍然在她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中，投下了一道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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