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传统

狭小的房子里万籁俱寂，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对于沈哲和宋成眠来说，门外那个留着两条大辫子欢快做饭的小姑娘究竟意味着什么。

        宋璃朝着四周扫了一眼，这间房只有一件狭小的房间，锅碗瓢盆都是放在院子里的，只用一个草垛勉强支撑起来避雨。

        房间里也很是拥挤，正上方挂着一张小姑娘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和老太太的合照，无论从任何蛛丝马迹看来这间房也只有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婆婆，年年……雅雅的妈妈呢？平时只有您和雅雅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吗？”宋璃没忍住问道。

        她这次过来，除了是来看看年年，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让宋远和卓妈妈好好聊一聊，看看除了那一条路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老太太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那丫头命也是苦，早些年虎子去了之后，我们就住在山底下，那丫头就一直又要照顾我又要照顾雅雅。偏偏老天不长眼，就是看不得这苦命人儿享一天福，雅雅好不容易能帮衬着她妈妈些，一场大雨导致山路轰塌，直接就夺了我那儿媳的命，我可怜的儿媳啊，临死的时候手上还握着刚给雅雅做好的衣裳。”

        老太太越说越难过，说到卓妈妈的时候，语气里带了几分哽咽。

        宋远忽然开口问道：“我爸……就是宋成眠，他没给你们钱吗？为什么还让你们住在那样的地方。”

        “自然是给了钱的，雅雅小时候常生病，给的钱也大多都去拿来看病了。”

        沈知弦全程沉默着，目光微敛，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宋璃离他很近，有些担心的在他大腿上轻轻挠了一下。

        沈知弦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院子外忙碌的小姑娘，低声问道，“雅雅，没有上过学吗？”

        其实他心里明白，在这样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家里哪里会有多余的钱去供她读书，更何况还有一个年迈的奶奶需要她照顾。

        他只是不想也不愿去相信，郑华年心心念念的年年，竟一个小姑娘撑起了这么大的压力，大字不识满手茧子不说，还精通喂养鸡鸭和做饭。

        郑华年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一定会教她弹琴写字，沈哲原本心心念念的想要女儿，她长的这样像他的华年，沈哲一定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公主养大。

        外公外婆那么疼女儿，当年对沈知弦都是百依百顺，更何况和郑华年这样像的小姑娘呢。

        她本该是沈家最幸福的姑娘，她的路应该走的一帆风顺而不是这样满是泥泞，应该被簇拥包围，在众星捧月之下长大。

        沈知弦总算知道为什么沈哲回来之后会魂不守舍了。

        当年是毁了他和郑华年的未来，现在又是他将自己的女儿逼上另一条不属于她的路。

        沈哲是罪人，他伤害了他爱着的所有人，回到家里之后，他看到沈知弦那张脸无时无刻都在忏悔，做梦都是郑华年在质问他为什么要毁了女儿的一生。

        沈哲自杀了，带着自己所有的罪孽，留下一堆篓子丢给沈知弦，他没有办法再给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老太太沉默的摇摇头，混浊的眼眸抬起平静的忘向沈知弦，语气慢悠悠的，“孩子啊，你要带走雅雅吗？”

        老太太一句话直入主题，当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沈知弦，他垂下眼眸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朝外面正在忙碌的小姑娘身边走去。

        “我去看看雅雅。”

        沈知弦当然想带走卓雅，宋璃知道，他即使表面上看起来薄情寡淡，但面对老太太这样期盼的目光，又有谁能说出来要带走她的话。

        屋内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宋璃目光随着沈知弦的背影落到院子内。

        他今天特意把他常穿的那身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夹克外套换成了衬衫，平时宽松的牛仔裤换成了黑色运动裤，看起来简单又正式。

        她想，沈知弦明明就是嘴巴倔，即使口上说着不在乎，今天还专门换了衣服改了平时那种散漫的模样，就连说话都是谨言慎行的。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让沈知弦会怕会紧张的事情呢。

        “奶奶。”沉默了许久的宋远还是开口说话了，语气沉甸甸的，“我听父亲说，我22岁那年要来您这边生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从进门看到宋远和沈知弦的那一刻，老太太心里就已经有了底，自己和雅雅平静无澜的生活，恐怕就在今天要被打破了。

        “是真的。”她沉声开口。

        看她没什么反应，宋远有些急了，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气多少带点激动。

        “奶奶，我知道父亲从前亏欠于您和您的家庭，我也愿意将您接回去当成自己的奶奶一样孝敬，实在不行我会给您足够的钱，至少让您能够颐养天年了，但求您不要让我来这边生活，我有自己的追求理想，我……”

        他话说到一半，先是看了一眼宋璃，又将目光落到赵淑玫身上，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垂下脑袋开口，“我有心怡的人，有自己的理想，22岁便要剥夺我自由的权利，您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有些残忍了吗？”

        赵淑玫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从宋远口中听到这些，看宋璃的表情应该她也知道。

        难道同行的几人里就她被蒙在鼓里。

        “宋…宋远。”她下意识的低声唤了宋远一声，也跪到了宋远身边。

        宋远侧目看了她一眼没有抬头，只听老太太叹了口气，“模样生的这样好看，听你父亲说你学习也不错，自然是可惜了，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这都是那造了孽的迷信呐。”

        从老太太嫁过来那天开始，她才知道卓家有一个很离谱的迷信传统，说是祖上几辈人当年造了孽，妻女生下来的孩子老是夭折，眼看着卓家人马上断了后，这下才没办法去求神拜佛。

        当时有个挺有名望的神婆告诉他家祖宗，说是卓家罪孽太深，只有想办法赎罪，这才能保子孙后代平安健康，保卓家延绵万代。

        卓家祖宗当时就信了老祖宗的话，从那开始就让他的子孙后代去参军，干的都是最危险的活，说白了就是每代都明摆着为国捐躯去的，就靠这样来弥补卓家人的罪过。

        这事说来神乎，当时也有好几代不信断了这传统，后来孩子还真是七七八八的夭折了不少，卓家各种长辈这才延续回了老祖宗的传统。

        一直到现在，卓家要么一代单传要么只剩下两个儿子，虽人丁稀少，确实也没断了根。

        看宋远没起身，老太太也没拦他，语气慢悠悠的：“这是虎子他爹家族的传统，到22岁的时候卓家膝下子女至少要挑出一个去部队参军，是铁道兵，死伤率很高。我儿早年丧命，你父亲早年就承诺下会让你长大之后替我儿去参军。”

        说着，她沉默片刻才将目光缓缓落到院子内正在一同洗菜做饭的沈知弦和卓雅身上，“若你不去，那只能等到雅雅长大的时候去了。”

        “可雅雅是女孩。”宋璃几乎脱口而出。

        “家中无男丁，那就只能女孩顶上了。”

        老太太语速有些快，显然对他们的突然到访表达不满。

        宋璃沉默了，目光落到同样跪在地上的赵淑玫身上。

        赵淑玫什么都没有，她只剩下宋远了。

        可是卓雅呢，沈知弦的妹妹这辈子已经很苦了，她本该养尊处优的做最娇贵的小公主，这不是她该承受的人生，难不成还真要让她一个女孩家去送死。

        她绝望的发现，这题好像无解。

        “小远啊，你求我也没有用，这样好的孩子，奶奶舍不得你们任何人去受那样的罪，可这万恶的传统就放在那，老头子和虎子都去了，我这老婆子活在世上，得替他们完成遗愿啊，不然虎子泉下有灵，是要怪我这做娘的的。”

        老太太似乎也觉得有些残忍，拄着拐杖走到宋远身边，佝偻着腰轻轻抚摸着少年坚实的脊背，语气放的很轻很轻。

        当天下午，卓雅背着个竹箩筐，要上山摘点食材什么的，宋璃知道沈知弦也想去，就是开不了那个口，她自告奋勇的举手说要跟卓雅一起上山看看。

        这下算是起了个好头，宋远和赵淑玫也要跟着，沈知弦也顺势而为的接下卓雅的背篓。

        随意的朝里一看，他才发现这背篓里不仅有弹弓钳子折叠好的竹竿还有把自制的弓箭。

        沈知弦微微蹙眉，下巴指了指背篓里面问道：“这是什么？”

        这小姑娘并认生，一上午的时间就把他们任齐了，往里瞄了一眼，颇为热情的介绍道，“这山上有核桃的，钳子竹竿什么的都是打核桃的，弹弓和弓箭是用来打兔子和鸟的。”

        赵淑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姑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你会打猎？”

        这算是涉及到卓雅的专业领域了，她颇为自信的笑了笑，“当然啦，我打的可准了，上山带你们瞧瞧？”

        小姑娘笑的张扬得意，这份自信骄傲的模样，愈发像当年笑的肆意的郑华年。

        一直等到几人上了山，沈知弦都有些愣神。

        宋璃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走啦，不上去看看年年怎么打兔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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