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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引怨灵险些吓破胆(二)


身旁三人皆一点头,整齐划一地施了个诀,身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与之而来的,是周身温度的骤降,以及争先恐后从缝隙里挤进的阴风。

        岁岁眉心的金光暴涨,像一把夺目的利刃,劈开了漆黑的幕布。屋内气流涌动的越来越快,黑暗中仿佛藏了无数飞蛾,迫不及待地想要扑进火光中。

        然而岁岁只在刚才那一瞬间感到了寒冷,那寒冷就像夏日的一股凉风,吹过之后,一层层热意又爬上她的身体。屋内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再一吸气,鼻腔里满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恶臭,熏得她有心泛呕。

        屋里发生什么了?她现在还在屋里吗?什么东西这么臭?

        这恶臭一路钻进体内,跟长了拳头一般,打得她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仿佛有刑具正在□□她的脏器。即使这样,岁岁也不敢动,只能咬紧下唇,发了狠地忍着。陌辰只说了躺着,并没告诉她能不能睁眼,能不能动,为了自己的小命,岁岁不敢擅作主张。

        “陌辰说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梁岁岁,小命要紧!小命要紧!”岁岁面赤耳红地在心中一通念叨,如果她身边有人,这会儿就能看到她颈上暴出的青筋。就在她的忍耐限度即将被冲破时,身体忽然一轻,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大的反差叫梁岁岁不得不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幻觉了,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完,她便觉察出了异常——她的脖子,好像正在被人掐着!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梁岁岁的浑身上下,就连骨头都发了麻。

        最深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脖子上的这个东西是从什么时候就有的?方才那阵儿剧痛和这有关系吗?她一直闻到的恶臭是不是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她现在到底在哪儿?!如果不在屋子里了,那陌辰他们是不是也就不在她身边了?

        眼睛睁与不睁,此刻等同于生与死的抉择。

        如果睁开眼,会看见什么?怪物吗?梁岁岁见过的怪物,只活在话本上,有的青面獠牙,有的三头六臂,有的满身肉瘤如果她睁开眼,看到的会是什么呢?

        没有睁眼的勇气,亦没有闭眼的毅力。岁岁有生以来,就没面临过这么困难的选择,更可笑的是,这选择仅仅是要不要睁眼这么弱智的问题然而未等岁岁做出选择,固在她颈间的东西竟招呼都不打一声地骤然紧缩,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岁岁双目通红地睁开眼,眼前之景却叫她忘了去看清楚脖子上的东西。

        火!是火!铺天盖地的火!而她像是火海中的一块礁石,避无可避,即将要火浪吞没。

        这是哪?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灼烧之气扑在皮肤上,感觉就像被当头泼了无数盆沸水一般,神智瞬间被疼痛扯回。岁岁以臂做挡,企图抵挡一点热气,然而四周都是滔天火海,这举动就是杯水车薪。

        “陌辰!救命!陌辰!你们在不在!景陌辰!”岁岁拼了命地呼救,一边环视四周,可是这天地间除了火还是火,似乎除了她,万物都被烧成了灰烬,没人能来救她。

        不!有笔!司命可以救她!

        岁岁一拍脑袋,又急又笑地去掏笔,手刚伸进怀里,却愕然僵住。她在火海里看到了别的东西,一根根条状的物体在火海里抖动?与其说是抖动,不如说是在舞动,在狂欢,在庆祝火海即将吞并她一般。而那些条状物体,实际上则是一根根断臂残腿!

        紧绷的精神轰然倒塌,岁岁表情扭曲,惊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岁岁!梁岁岁!”

        “梁小姐?梁小姐!”

        岁岁猝然睁眼,像是溺水之后被捞出水面,猛吸一口气。

        方才经历了那些场面,她的胆子似乎变大了些,所以这会儿一睁眼,即使看到两个头上带角的生物,伸着长长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面颊,她内心都没有什么波澜,甚至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感觉如何?”

        岁岁这才看到,陌辰就半蹲在她的身侧,路茗和卫凤也守在另一侧。她又回到了这个小屋,小屋里还点了蜡烛。可这蜡烛这么多?一会儿不会中毒吗?

        岁岁微微皱起眉,想要提醒他们灭掉几根蜡烛,一转头撞见陌辰漆黑的双眸,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这才想起方才他问的问题,于是诚恳咬牙道:“太恐怖了!”

        陌辰长眉半扬,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于是岁岁便听他说:“我是问你有无什么不舒服”

        “哦好像没有。”岁岁感知了片刻,如实回答完又问:“你们怎么把我带回来的?我怎么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有”

        岁岁两手撑地半坐起,看了看左边的“鹿”,又看了看右边的“鹿”,最后实在应付不来它们眸子里的热情,把脸偏开道:“还有这俩鹿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让陌辰给他个回答,但是明显陌辰脸上的表情,也是在等她一个回答。

        “梁小姐,你一直在屋子啊。为什么说是我们把你带了回来?”

        岁岁还没张口,又听陌辰在一边道:“你进入幻境了?”

        岁岁愣了一愣,斟酌着开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境我当时一闭眼,就感觉周围环境都变了”

        她将自己的那段经历,分毫不落地详细讲述了一遍。

        路茗听完,抱着脑袋头痛道:“食魂鬼不会造幻境,如果是阴灵所为,那为什么死者都没了魂魄?阴灵可食人生气,但没法伤人魂魄啊,就算生气散尽,魂魄也不能立马离体啊”

        卫凤却是茅塞顿开,但声音不带一点茅塞顿开的喜悦,平淡道:“确是阴灵所为,那些人的魂魄,是受了过度惊吓而离体的,即使有魂魄未全离体者,被这阴灵附身食尽生气后,残缺的魂魄没法留在体内太久,很快就散了。”

        岁岁听得似懂非懂,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扫过身边两头“鹿”时,竟见它们歪着脑袋,也是一脸茫然,仿佛也在参与讨论似的。它俩的神态,惹得岁岁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一笑被陌辰看见,倒叫他想起之前岁岁问的问题。大抵是看在她以身做引的功劳上,一向懒得多理梁岁岁的景殿下,居然放屈尊降贵地解释眼前的状况。

        “你的玉佩里有两股至纯的阴阳气息,这种至阴至阳的气息,只会来源于上古真神和上古妖魔。阴阳互为对立,一般来说很难和谐地存于一处,更不论至阴至阳的气息。可不知为何,你玉佩里不仅同时有着两股至纯之气,而且两股气息相处的很和谐。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即包含阴阳二气,二者相融合,也就提供了可以滋生万物的状态。你这水玉里原本有两头麖,在这阴阳二气之下,渐渐生出了生命,天生就带有灵气,是为麖灵。也正是因为你玉佩中有至阴至阳之气,我才会让你来以身做引。阴灵对灵气避之如蛇蝎,但至阴之气又对这种东西有着致命的吸引,不过玉佩里又有至阳之气,又有鹿灵,皆可护你性命。方才你在幻境中惊吓过度,大概当时魂魄本要离体,水玉突然爆发出一道白光,这两头麖就在那时冲了出来。”

        岁岁听得一愣一愣的,掏出胸前的玉佩,细细看了起来,然而水玉通透无比,哪还看得见什么双麖,岁岁指着水玉上的一点道:“原本这里有俩白点,它俩原先就是那俩白点吗?我以前一点都没看出来那俩点有麖的样子。”

        身边的麖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不满地叫了起来。

        岁岁仔细打量了遍身旁的这俩,右边的体型比左边的小,且头上没有角,应该是雌的。这俩麖长得像鹿,体型却比鹿高大了许多,栗棕色的毛发泛着光华,两只耳朵像小蒲扇一般立在脑袋上,美丽的双角,长长的脖颈,细长的四肢,看起来倒挺高贵优雅,只是这尾巴又短又蓬松,像在屁股上粘了个棕黑色的小毛球。

        “哪都好,就是尾巴太小气”岁岁不知不觉中,竟喃喃出了声。

        右边的麖听到后,忿忿不平地磨了下前蹄,“呦呦”地叫个不停,最后竟拿屁股对着岁岁。

        岁岁也毫不客气,一把拍在她屁股上,雌麖惊得跳了起来,掉头怒瞪着双眸,极力表达着自己的不开心。这么卖力的情绪外泄,却没引来岁岁的注意,她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大声急道:“啊!那那个,那个叫什么桑的男孩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就寻到了躺在不远处的桑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唯一的区别是,这会儿眼睛终于闭上了。

        路茗道:“放心吧,你魂魄就要离体那会儿,正是阴灵彻底从他身上抽出,想要附到你身上之时。刚才我和殿下已召回了他离体的魂魄,等他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岁岁点点头,这才分给雌麖一个眼神,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颇感好笑:“不就说你尾巴不好看吗,那前面还夸你别的地方哪都好看呢!”

        雌麖虽说依旧瞪着眼,但还是一动不动地让岁岁摸了两把,待她拿开手,又昂了昂脑袋,像是小孩子闹别扭之后不肯立马放下脾气。

        “刚才还是没法收了那些阴灵,果然不找到丰茂,我们真奈何不了这些邪物!”路茗想起方才又让那些阴灵从眼皮底下逃走,就很是懊恼,“腾”地一下站起,咬着牙恨恨说:“丁家陶瓷厂的那个障术一定也是他搞的鬼!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他刚一腔热血地走了两步,就被陌辰喝住。

        “你要去哪找他?”

        “把南庭翻个遍,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这话现在从路茗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像说大话,他确实有一副要把南庭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陌辰凉凉地看了他几眼,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会儿一张面瘫相的卫凤,道:“卫凤都没说什么,你激动什么?”

        路茗咬了咬牙,低声嘟囔:“一个早就脱离师门的人,谁还愿意跟他有什么关系?”

        卫凤终于有了反应,沉声道:“他如果真做了恶事,即使已不是我师门的人,我一样有惩处他的责任,不会撇清关系,坐视不理。”

        路茗耳朵稍红,大概也觉察到了自己语气里不善,态度缓和下来,道:“那也要先找到他人在哪吧,总得让他先把命约先解开。”

        岁岁支着脑袋,努力想要搞懂状况,可恕她无知,什么命约啦,什么障术啦,都是她没听懂的词,怎么不找到丰茂,就收拾不了阴灵了?不过她倒是判断出了一点,姜七妹说丰茂以前是个高人的弟子,这个高人看来也是卫凤的师父。她这两天观察三人,猜出卫凤和陌辰、路茗应该不是同一师门,现下他们的对话正好证实了她的猜测。

        “打断一下,有谁能告诉我命约是啥吗?”岁岁一脸真诚发问。

        显然,她这句话就跟棉花砸在了地上一样,没有任何回响,甚至后半句还隐在了陌辰的声音里。

        “无需我们去找,他自会引我们过去。我在那些阴灵身上下了追踪术,丰茂既然回来了,就一定会想办法处理这些阴灵,到时我们跟着阴灵走,就能找到他。”

        “追踪术?你什么时候下的?我怎么都没发觉?”路茗瞳孔微睁,惊讶地望着陌辰。

        陌辰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不过这一眼,足以让路茗领会到其中意思。

        和师兄还是相差甚远啊!回去一定抓紧修炼!

        “好了,先把他抬回去吧。”陌辰拿下巴指了指桑宁,撂下一句话,自己就悠哉悠哉地转了个身,准备出去,瞥到岁岁时,嘴角微勾,又对路茗说:“路茗,你一会儿跟她解释解释什么是命约。”

        岁岁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被人鄙视了

        还好路茗的性格足够好,口沫横飞地解释完什么是命约,又超纲地跟她普及了些别的知识。

        命约是一种剑走偏锋的咒术,不管是人是鬼,只要被施加了这个咒术,就会听从施咒者的管控,而作为咒术的交换,两方性命相绑,自此同生共死。其他人想对被施咒者做什么,要么得先杀了“它们”的主人,要么就得等主人解除命约。这种咒术向来被列为禁术之一,只有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者,才愿赌上性命使用命约。

        前面他们说丁家陶瓷厂被设下了障术,这个障术源于北巫一族,本是北巫人用来看守祭台的古老咒术。可是五十年前北巫灭族之后,记载他们术法的典籍也都被毁,如今能从古籍中得知的,只有一些言片语的记载。这种障术是单向结界,只能隔绝结界之内的事物,另外也是单向幻术,结界之外的人虽然可以进入界内,但他们所看到时空都是虚幻的。因为记载有限的缘故,他们只了解这种障术的作用,却不知该如何破解,更不知这障术的威力到底如何,之前陌辰晕倒,就是因为当时他想强行破除屏障,遭到了法咒攻击后还不肯吐露身体情况,一个人硬撑到了南陵,还是晕倒了。

        丰茂连下了两个咒术,背后很有可能藏了不可示人的秘密。

        “殿下找你借桃木剑,是因为修道之人佩戴过一段时间的东西都会沾上灵气,本想通过那上面的灵气感应丰茂的位置,可没想到那剑上半点灵气都没有,现在想想,没准是他有意封了自己的灵气,就为了防日后自己被人寻到。”

        路茗此时已经认定了丰茂没行什么好事,说起他的时候,满满都是恨意。

        岁岁嫉恶如仇的程度不亚于路茗,可心里却迟迟不肯给丰茂冠以恶人头衔,或许是因为他们唯一的那次交集,丰茂实在落魄得可怜,不禁让岁岁先入为主,认为他是个可怜人。

        “诶,那这个丰茂,和卫凤原本是同门吧?”岁岁悄悄望了望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正在照顾桑宁的卫凤。

        路茗点点头,道:“不过丰茂十年前就自己脱离了师门,而且巧的是,丁府由小门小户突然发达,也是十年前的事。”

        “我听这些小孩说,丁府出事前,经常会有人在他家陶瓷厂附近闻到一股臭味。”

        豆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岁岁一哆嗦。

        “你什么时候站到我后面的?”

        路茗没被豆丁吓到,倒是被岁岁吓了一跳,道:“他一直在你后面啊,刚扶桑宁躺下后,他就过来了。”

        岁岁偏了偏脑袋道:“是吗?我听得太专注了,都没发现”

        路茗笑了笑,随后神色变得严肃:“有人在丁家陶瓷厂闻到臭味梁小姐,我记得你说幻境里,也一直有股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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