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地上没有蒲团，姜彦只能跪在木质地面上，凉意透过衣服，从小腿蔓延至全身，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叔父。”姜彦低声道，并未做任何解释。

        姜去扬挥着红木杖，一口气卡在喉咙间，竟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此事过于荒唐，牵扯也太多了点，他只想立刻把姜彦打一顿。

        “你自己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缓了一会儿，姜去扬才说道。

        “姜彦大了，为自己寻妻，本是人之常情，叔父何必气愤？”姜彦嘴角微扬，笑道。

        “寻妻是这么寻的？难道我和你婶婶不给你找？我们这么多年没帮你定亲，那是因为高人预言，不想随随便便把你送进什么人家受苦，你竟一点也不懂！小小年纪，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姜去扬怒吼。

        “没良心，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杂……小子，怎么能体会长辈的苦心！”冯桂香在一边添油加醋。

        姜彦没有说话，有人唱有人喝就够了。

        姜去扬没搭理冯桂香，两个柱子一样粗的手指指着姜彦和自己儿子，恨铁不成钢，“你们一个个，没有一个成器的！本以为姜彦最温和懂事，没想到……还有，十万两银子为嫁妆，你哪来的那么多钱？若真招来什么贪财好色的达官显贵，你拿不出银子，要连累全家么？”

        姜影姜彬本在看好戏，也禁不住站直了些。

        “父亲留给姜彦不少，二弟那边近年来也略有起色，十万固然拿不出，七八万还是有的。”姜彦道，此刻他居然还能笑出来，透过敞开的大门，夜幕作为他的背景，一轮圆月正半隐半现的在他身侧，光辉撒在他惨白的皮肤上，像一尊寒月的神，眼前的人们根本不在他眼里。

        这神情忽然让姜去扬感到十分陌生，他打了个冷战，不知道一个半大的孩子何时如此有城府了，像是一个要把他们一家吞噬的恶鬼，甚至有点怕姜彦。随即姜去扬猛地摇了摇头，见姜彦只是跪着，心道刚刚一定是看错了。

        一阵沉默。

        姜影见父母脸色阴郁，有话想说又说不出口，心里着急，干脆替他们说了，“我娘说了，银子我们家都用完了，你一个外姓人一个铜板也别想带走。”

        “影儿！”冯桂香制止姜影，随后摆出夜叉一样的嘴脸对着姜彦，“年纪轻轻的，守不住了就直说，你这身份咱们又不敢给你通房丫头，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就算有银子，就不丢人了？我们京城姜家今儿算是出了名了。”

        灯火明灭，姜彦低头不语，一个人跪着被一家人指指点点显得尤为可怜，又是一阵沉默，他好像没听见银子已经被用了的事，事实上姜家几次支撑不下去也并非没有姜彦的功劳，那五万两，早通过姜去扬一家不知道方式到了姜彦手上，故而他也从没打过那些钱的主意。

        “你，去后院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另外，着人在姜彦门口砌一道墙，出阁之前不许出来。”难听的话已经被冯桂香说尽了，姜去扬见姜彦身形单薄面容憔悴，想想毕竟是自己侄子，火气也就没那么盛了，再说杀人偿命，以姜彦的身子，只怕挨不住两下三下就能断气，他作为叔叔打死了无父无母的亲侄儿，传出去也是不用活了，“我不过是替大哥养你几年，既然留不住就尽快找人家吧。”

        见姜去扬轻描淡写的发落了，冯桂香自然不愿意，不过想到老爷要给姜彦找人家，自己到可以打听着哪家小姐刁蛮跋扈或岳父岳母待人苛刻，到时把姜彦塞过去，且有的热闹看呢，也就没在此时触霉头。

        “娘……”姜影更不乐意，但他怕他爹，心里一万个不高兴却不敢说。

        …………

        夜幕深沉，如风、未雨、惊雷、急电都是当年姜彦来京时父母给的，姜去扬并没有给他安排任何仆人，但他们毕竟是男人，晚上自然不好在内院，此时已经回了他们住处。

        姜彦迎着冷风独自跪在青石板上，青石板的缝隙里青草才刚刚冒头。他裹着厚重的披风，但还是不停的咳嗽，像随时要晕过去似的，竟然也坚持到近子时。

        姜彦知道，天亮之前姜去扬不会允许他起身。

        “公子。”惊雷如一道黑影窜到姜彦身旁，四个小厮里只有他会武，打开手里拿着的包裹，里面是一些点心、水，惊雷把水递到姜彦嘴边，“公子，你喝点水吧。”

        姜彦就着惊雷的手喝了几口水，点心却是吃不下。

        “公子……”惊雷眼中有泪，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放心吧，你快走，姜去扬下令将我软禁，不知会不会允许你们进来，这样，你把今天的事透露给怀王府。”

        “软禁？”惊雷大惊。

        姜彦苦笑，“也许是囚禁吧。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做，或许转机就在怀王那边。如果不让你们进来切记不要硬闯，快走吧，万一被人发现把你也扣住，就更没有机会脱身了。”

        惊雷把糕点推给姜彦，转身翻墙而去。姜彦苦笑，惊雷一向莽撞，他在这里不能起身，这水杯、糕点盒子在他手里，明早有人来了，叫他如何解释呢。干脆扔在一边两个大水缸的空隙里，但愿没人看到吧。

        现下能指望的也只有怀王那边不要把承诺忘了，活了二十一年，姜彦第一次如此孤注一掷，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一个人的一时兴起上。成了，土鸡变凤凰，成功进入王府，按着现在的风向，说不定以后还能在皇陵里有个位置；败了……姜家是不能再留了，只能把产业变卖，尽快离开京城，也不知能活到哪一日。

        这也是姜彦这些年一直没有离开姜家的原因，他需要一个清白的身世，更需要姜彦的身份和当初那位高人的预言，他想往上爬，可是命运断了他步入朝堂的可能，那就从后院进入更高的府第姜彦也是不介意的。只有有了相匹配的地位，才有可能查清父母惨死的真相！

        至于偷偷经商，不过是觉得多赚些钱或许以后有用而已。商人，不过是官老爷们的玩具罢了，姜彦冷笑，江南姜家难道不是巨商富贾吗？还不是一朝风雨，家破人亡？

        然而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惊雷刚走，就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并不是一个人的。

        “走啊！”是姜影的声音，他的声音极粗，很容易辨别，“那个没良心的小畜生，全不记得养育之恩，万一有一天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怎么办！”

        姜影小山一样从后门处移动过来，后面跟着瘦小的姜彬。

        “哥……”姜彬作势要把姜影往回拉，可又拉不住。

        “二弟，你还拦我？今天我一定要打死他，爹娘都说我们家不富裕，他还要抢走十万两，到时我们卖房子卖地，他倒是过好日子去了，不行，我宁可杀人偿命，也要把家留住！”姜影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足见他对此事态度极其认真，不过细想就知道都是些疯言疯语，首先姜彦要的钱都是姜彦父亲留给他的，谈何抢走？其次京城姜家现在虽算不上顶级富商，距离不富裕三个字也有十万八千里；再次一个能被姜去扬彻夜罚跪的人，又怎么强迫他卖房子卖地呢？

        可惜姜影想不到那么多。

        “大哥，我实在拦不住。”姜彬故意走到姜彦身前，像是姜彦在给他下跪似的，语气中根本没有什么诚意。

        “你还叫他大哥！我才是你大哥。”姜影更不高兴了。

        姜彦抬头，只见姜影抱着之前姜去扬拿在手里的红木杖，他心里忽然一凉，顿时想明白了什么。

        姜去扬不敢杀他，也不至于恨他恨到想杀他，但姜影姜彬不一样，尤其姜彬，平时不怎么说话，其实狭隘至极、心狠手辣，从小妒忌自己，哪怕自己比他多得一颗糖也要暗恨很久。更嫌弃姜影这个哥哥丢人，总是给他拖后腿，他身为弟弟却还要处处尊敬兄长。

        姜彬当然也不敢杀人，但如果他驱使姜影这个傻子动手……不仅自己会死，连姜影也可以顺道除去，到时岂不是一举两得？

        姜彬才十七岁，竟然如此大胆如此歹毒么？

        “他毕竟……”

        “二弟，废什么话？”姜影说着，一棍子就要砸上姜彦的头，就这一下足以致命。

        姜影在一边冷笑，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

        其实，从小到大想要爬到宋霆谕身边的人很多，长大后想爬上她的床的人也不少，如果是别人为了见她、勾引她弄的满城风雨宋霆谕只会觉得可笑，更不可能草草去定什么婚约，但姜彦不同，宋霆谕与姜彦结合是她们共同的任务，也只是一次任务罢了。

        宋霆谕知道这次必定不能问出什么，所以匆匆离开了茶馆，心理已经决定一定要找机会再见见姜彦。

        姜彦不会没有恢复记忆吧？宋霆谕心里纳闷，她们开始一次剧本后，并不会在婴儿时期想起自己是谁，婴儿的身体和大脑是无法承载她们悠长冗杂的记忆的。至少要到七八岁甚至十一二岁才会开始慢慢想起过去。姜彦已经二十一岁了，到如今还不记得自己身份几乎不可能，比如进京、暗中培植自己的人手等重要任务他已经完成，又怎么会没有记忆呢！

        宋霆谕跟着周迎锦去醉江南喝酒，一路上都是心神不宁的，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宋霆谕再也忍不住去问姜彦的冲动，等到夜深人静终于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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