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梦

二十五年前，守着因除四旧风潮盛行破落了好多年，已经开始漏风的清虚观的符屿在道馆门口捡着了个被丢弃的男婴。

        他一大老爷们，养不养得活自己都是一说，见着男婴第一反应就是等天亮了给送去派出所。

        谁想当天夜里，他梦见了好久没梦见的祖师爷，要他留下这孩子，说是与他清虚门有莫大机缘。符屿第二日醒来，给着祖师爷上香，那烟雾寥寥，印证了昨晚的梦不是巧合。他断不敢怠慢祖师爷，也就没了将男婴送走的念头了。

        他托了些关系，给男婴上了户口，取了名字叫符岳浓，姓随了他，至于名因为正是夏天，清虚观的景色应了句山岳色正浓，这才取了岳浓。

        符屿谨记着祖师爷的话，认真养着符岳浓，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好歹将符岳浓给拉扯大了。从前他们做道士的，有好些讲究，现在时代变了，符岳浓除了家住道馆穷了些与寻常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九年义务教育吧，也上了，不过别的男孩玩弹珠的年龄，符岳浓忙着学符箓、念道经。正如祖师爷所说，符岳浓与道家确实是有缘。他这领悟力，这身天赋，若是换个时代，怕是能顶得上李耳的天道师。

        只可惜如今末法时代，他生不逢时。

        他在念书上的天赋也不弱于修炼的天赋。在山下的村子里念小学初中时，成绩没下过班级第一。考上了县里头的一中后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因为成绩好，在养符岳浓这事上，除了早几年符屿几乎没为钱发过愁，奖学金和补助要符岳浓早早经济独立。

        但也正是他太优秀，打小与同龄人就处不到一块。符屿总说他性子未免太冷了些，每日无欲无求，就算是被欺负了，也不还手。不是因为他怕，只是觉得与这些凡人计较起来没意思。知道的，他是个小道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小秃头。

        因为入了道教，窥探了命理，虽然符岳浓不至于犯五弊三缺，却也整上了个遇人不淑的运。因为遇人不淑，他从小到大也没个朋友。

        符岳浓天赋绝佳，无欲无求什么的，符屿都没什么太大的惊讶。最要符屿没有想到的是学了这么多年道法自然，符箓卜卦，驱魔开坛的符岳浓，大学学上了马克思主义。

        大概是深受马恩感化，他顺带把硕博给读了，留在学校做了个讲师。

        不过，明面上，他是大学老师。

        私下里，他也接活，驱鬼占卜看风水，在洛州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师了。

        他那些个学生，总是感叹，符老师的人设除了没有个贴心的女朋友就是妥妥的男主标配，二十五岁人家还在念硕士，他博士论文都答完辩了，瞧他那长相剑眉星目薄唇高鼻梁，看了就想在他鼻梁上滑滑梯。

        所以，一到符老师上课，要来的和不要来的女生总能把教室挤满。

        符岳浓讲课总是不急不缓，总是能卡着下课的时间讲完课程安排里定下的内容，从没一点差错。所以从不拖课，一打铃和书就走，留下那些学生念念不舍。

        符老师声音真好听，符老师的白衬衫真禁欲，符老师怎么就走了。

        符岳浓修长的手指划过手机屏，给刚才上课的未接来电回了过去。

        不等他说话，电话那头自顾自说着:“喂，符老师你可接电话了，我都给你打了十多个电话了。我手头有个活你接不接？接的话你看啥时候有空我给你们接个头。”

        给他打电话这人叫蔡明，自称是茅山的亲传弟子。有一回他两一同接了个凶宅的活，蔡明逞强差点没兜住，符岳浓出手救了他，顺带给收了那只厉鬼。

        蔡明眼力见可好，那日虽然是在夜里，他就着月光将符岳浓的动作手印看的一清二楚，那行云流水的，道法看着比他师父都要高，于是认定了符岳浓是大腿，非要凑上来抱。

        虽然这几年他遇人不淑的运有了改变，但二十多年独来独往的性子没可能就改成了。蔡明往他面前凑，他想的当然是拒绝了。

        不过再后来，二人机缘巧合下又见了几回面，这才换了手机号，加了微信。

        蔡明一遇见事，没底的时候就找符岳浓，一来二去二人就熟悉了。

        符岳浓看来，蔡明和个皮条客似的，没事就给他整活。

        符岳浓嗯了一声:“接。今天下午就有空。”

        “好嘞。我给那边回个电话，哦，霍氏你知道不？大公司，给的钱不少，要成了记得请我吃饭。”蔡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这些电音，大大咧咧的一听就知道他咋咋呼呼。

        “多谢。”说罢，符岳浓已经要到了食堂。

        “客气，先挂了，我问好了微信和你说。”

        符岳浓摁掉手机，随手放回了裤子口袋，进了食堂。他不大关心商圈，但是霍氏，他知道，因为他们学校的一食堂，就是霍氏投资建的，张扬又随意的以投资人的名字命名，叫霍琼食堂。

        蔡明下午有急事，没陪符岳浓来应约。

        符岳浓自己依着约见的地点找来郊区，他推了推自己的金框细边眼镜，看着眼前的别墅，只是有些感慨这离市中心太远了些。就是清虚观到山下的村子也没市中心到这儿远。

        往常为了表示对大师的尊重，第一回见面都会寻个饭店茶馆再不济也是家咖啡店。这家倒有点意思，要他来了这么远的别墅。

        符岳浓按响了门铃，好一会，门铃那头亮了起来:“您好，您找哪位？”对面那头是个瞧着上了年岁的老者，穿着板正，有些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

        “我姓符，是霍再，霍先生约我过来的。”

        “您请进。”别墅的大门随着他的话开了起来。

        符岳浓一踏进别墅就觉得不对，这里的风水选址和摆设看着都是大手笔，按理说这里应该是百鬼避讳的，但这头的阴气未免太重了些。

        他从公文包里头拿出了张符箓，在眼帘扫过，开了法门，给自己开了个天眼。果真如他所料，这样的屋子是百鬼避讳的，没有一只鬼，但没有鬼这冲天的阴气就显得有些怪异。

        他皱着眉头，向屋子走去。

        老者给他开了门，将他迎进了客厅，给他上了杯水。

        他自称是这栋别墅的管家，称他是陈叔就行了。

        大概是为了避免少爷昏迷的消息走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么大的别墅只他一个仆人。有钱人有有钱人的忌讳，符岳浓没太在意。

        “请您来，是想您看看我们家少爷。上个月他从西藏回来，就不大对劲了。不瞒您说，在您之前也是请了好些个师父，都瞧不出个所以然。

        若是您能治好少爷，您要什么只要霍氏给得起的都能给。”

        “他在哪？带我去看看。”

        符岳浓被老者带上了二楼，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阴气越发重。他神色凝重，在管家推开门进去后，他先是将房间扫了个遍，里头也没见到一只鬼，至于那阴气的来源是床上躺着的青年。

        老者领着符岳浓到床边:“这就是我家少爷，霍珂。上月回来后，一直说冷，医院也去了什么检查都做了，没一点毛病，前几天没一点征兆的昏了过去。医生说是睡着了，但怎么也叫不醒。”

        符岳浓的天眼还开着，隐约见着霍珂身上有黑色雾气，他走上前，看了眼老者:“我要脱一下他的衣服。”

        “好的，大师。”征得了同意，符岳浓这才解开他的扣子。

        青年的皮肤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图形，瞧着是文字好像又不是。符岳浓的体温要比寻常人低，这会碰到了霍珂，却觉得霍珂的体温要冻人。

        倒不是生理上的体温低，是阴气太重了碰着冷。

        “大师，您看得出少爷这是怎么了吗？”

        符岳浓抽回手，认真看着霍珂身上的纹路，大概知道是什么，但有些不确定。

        好一会，他说:“我需要朱砂，毛笔，公鸡血。”

        老者拿出手机安排了下去。

        符岳浓觉得有些心悸，掐指算了一下，打了个电话请自己的师兄帮忙代上下这周剩下的课，理由是家里有急事。

        他师兄知晓他家庭情况不好，也没拒绝，热心地说:“要是家里有困难记得和师兄说。”

        符岳浓嗯了一声。他念了研究生之后，遇人不淑的命线就开始发生了偏转。大概是科学的光芒，民主的正义，中特的正确对他的照耀吧。

        混着朱砂与公鸡血，他拿着毛笔在霍珂身上画着符，最后在自己手上也画了。他看了一眼老者:“我要入他的梦。之后可能要睡上一段时间，若是我两天后还没醒来，你将我手上的符咒拿酒精擦干净，我自回醒来，到时再想办法。”

        说完符岳浓将眼镜摘了下来放在看床头柜上，他看向躺在床上，因为昏睡了好几天靠着输液维持营养萧条的男人，他理着板寸头，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瞧出他该是个自信又张扬的人。

        符岳浓叹了口气，躺在霍珂身侧，握住了他没输液得那只手。他画的符箓因为手的交握连在了一块，发出一阵红光。然后他的意识就被抽离了身体。

        这世上有人遇人，有人遇仙，也有人遇鬼。不管遇人遇仙还是遇鬼都是种命数。

        符岳浓不能乱了命数，也做不到将霍珂身上的黑色纹路去除，要想救下霍珂只能与他一同遇鬼。

        他见过遇人也见过遇仙，却是头一回在现实里见遇鬼。遇这一说法，就是老道士也没几个人知道。

        有赖于符屿当年偷偷将清虚观的藏书藏了大半在树下，除四旧时那些书才存了下来。符岳浓把清虚观的书都看了遍，这才知晓了遇鬼这一说法。

        传言清朝年间，蜀山有一道士，路过鬼都，见城外一书生卧床家中，多日不醒，并非鬼上身却带有阴气。开了天眼后见他身上印着黑色纹路，什么法子也去不掉。

        道士开坛做法询问祖师爷，这才知道是书生求愿时遇了鬼，若他破梦，了了鬼的心愿，可得机缘。若不行，困于梦中，死后灵魂归了这鬼。

        虽然说书生自己不知晓怎么就与鬼定了约定。但这确实算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是命数，道士若想救了他，只能一同破梦。断不可，坏了这遇鬼。否则染了因果，不说犯五弊三缺，就是之后也会被恶鬼缠身不得好死的。

        至于符岳浓为什么要救霍珂，或许是他一眼见他就觉得霍珂是他遇见的那个人。命线交织，他绕不过去，只能趟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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