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思过

谢随安本以为，无论如何，她和通瑜都能算得上生死之交了，往后不说有多亲密，总不至于见面还分外眼红。

        结合实际，她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谢随安早已难得才去去课堂，谁想这仅有的抽空一次都被通瑜百般刁难。

        谢随安望着断了胳膊少了腿的案几，再望望通饮言空着的位置——看来，她不是唯一一个被通瑜这样对待的人。

        她转眼看向通瑜，对方的目光满是戒备，胸膛起伏不定，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比起往常对她的不屑，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

        她在惧怕什么？谢随安不懂通瑜会惧怕什么，微微凝眉，随即展颜，她忽地明白了通瑜的心理。

        她与通饮言，都见过她落魄的样子。通瑜心气再高不过，屡次被他们撞见，想必是不服气的。

        ——换作是她，她也未必乐意自己的劲敌窥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自是恨不得那人离她远远的。

        想到此处，谢随安顿觉释怀，她忙得很，这课上不上都是无所谓，更没空和通瑜去理这疙瘩，下了课，便匆匆要走。

        她为求省事，刻意超了僻静的小道，谁料身后紧缀着几串脚步声。她停，脚步声也停；她快，那些人便更快。

        谢随安索性驻足，转身，有些不耐：“通瑜，你有完没完？”

        非要欺凌逼走人的是她，眼前穷追不舍的也是她。谢随安真不太懂她在想什么。

        被身旁几人鼓舞，通瑜重拾了气焰，吩咐众人走远些，攥紧了腰上的佩剑，走至谢随安跟前，一开口，又是居高临下的口气：“喂，此次外出历练的事，你不许和任何人说！”

        谢随安挑眉看了看后退的众人，回想刚刚通瑜特意压低了的声音，那点不耐与厌烦迎风生长，便挤出一个似笑非笑：“我不。”

        通瑜不顺她意，那也别想轻轻松松地如意。

        “你……”通瑜瞪圆了眼，只觉得谢随安问谁借了十个胆子！她……她怎么敢！

        “是谁给你的底气敢忤逆我？”通瑜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急切与焦躁，“通饮言都被我赶走了……你凭什么……你是不是想仗着你师父？对！你就是仗着你那个歪打正着、狐假虎威的师父！”

        歪打正着？狐假虎威？谢随安稍含愠怒地注视着通瑜，实在跟不上她惊人的思路。

        好说歹说，萧祺然也算伸手救了她一把，若不是萧祺然出现，他们现在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她不仅不感恩，还连带着鄙夷起来了？

        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还好意思质问她凭什么？

        通瑜见谢随安变了脸色，只觉自己蒙对了答案，说话愈加口不择言、肆无忌惮起来：“被我说对了吧！你那师父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我问过我师父了，什么第一剑！不过是个仰仗当年名声、如今再也不能执剑的废——”

        “啪——”

        无比清脆的一声，通瑜不敢置信地抚上自己被打偏的脸，半晌挤出一声仓皇的尖叫：“啊——！”

        她一张娇美的脸因生气而扭曲起来：“你敢打我！”

        谢随安不为所动，捏了捏手指指节，冷笑道：“打的就是你。”

        说罢，直接上前，又给了通瑜一拳头！

        二人扭打在一起的下场就是惊动了教习。通瑜有“人证”，亦有不少关系，这件事便被认定成谢随安寻滋挑事。

        教习不由分说，责令谢随安进思过堂面壁一夜。谢随安想反抗的，却没打过教习，还被威胁着思过的时间再翻倍。

        谢随安无可奈何，只能就范。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都还没来得及知会一声谁。谢随安揉揉麻木僵硬的膝盖，暗暗数着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

        她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都不深，只是稍稍一动就容易牵扯出一连串的疼痛——按按唇角的乌青，谢随安想起通瑜比她更重的伤势，心里才快意几分。

        不算太亏。她默默衡量着。

        思过堂顾名思义，是容犯错弟子思过的。这类弟子罪行不大，最多只能算德行有失，因而只叫他们平心静气，好好反思自己的言行举止。

        既然只能平心静气，外界的一切干扰就要撤去。四面只有干干净净的白墙，连半点污渍都没有。还有一支火烛用以照明，一个软垫以示仁慈。

        谢随安试过躺下小憩，结果没一会儿身上就有极重的压迫感，像是有什么隐形的力量与她作对。谢随安猜是某种结界，不能叫她称心如意，虽不服气，也无法。

        就这样，谢随安怔怔地望着火烛与烛影出神，思绪涣散开，又莫名想起了通瑜之前说的话。

        她还没深想，听到后头有响动，似是有人破了结界进来了。

        谢随安闻之一动不动，连回头看的想法都没有。这时候能进来的除了教习还能有谁？保不齐是通瑜买通来整她的，想到这儿，谢随安仅存的好奇心消了个一干二净。

        而那人停在谢随安身后几步，便不动了。

        “师父来了，随安怎么都不迎一迎？”

        听见熟悉的含笑声音，谢随安愕然扭身，还真是萧祺然。

        “师父……”她起身要迎，下一瞬又因为麻木的双膝再度跌回软垫上。

        “好了好了，随安不必迎了。”萧祺然忙摆摆手，谢随安也不与他多客气。

        所幸这里空间够大。萧祺然随性撩袍而坐，与谢随安面对面，目光掠及她唇角上的伤，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打赢了没？”

        “赢了。”不曾想过萧祺然首先会问这个，谢随安不假思索，她自是打得通瑜落花流水，通瑜徒有虚表，真打起来远远不如她，可被关进来的却是自己……

        她去探萧祺然的面色，却见他脸色如常，隐隐还有几分自得：“赢了就行，思不思过事小。”

        言罢，萧祺然手腕翻转，捧出一瓶药膏似的东西：“这个先前师父忘了给你了，治愈外伤格外有效。避免不了，少受几分磋磨也是好的。”

        接过药膏，回想起之前的跌跌撞撞，谢随安觉得，或许他给得……还能更晚些。

        当事人即在眼前，谢随安不由自主地联系起通瑜的话，眼神飘到萧祺然空空荡荡的腰间，莫说拔剑了，他甚至没有佩剑。

        通瑜自大，但不像会拿这种事骗她。对于这件事，谢随安心底的好奇无比膨胀，可理智制止了她。

        她担心会涉及萧祺然的伤心往事。对此而言，她的窥探之心，不算什么。

        察觉到谢随安的出神，萧祺然屈起指节轻叩了叩地面，唤回出游的谢随安。

        “随安呐，师父也好久没和你这样心平气和地谈天了。我实则一直有一事想问你，你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

        “你若愿意说，作为交换，师父能答应你一个不出格的要求。”

        萧祺然目光炯炯，谢随安不得直视，只得垂眼退避。

        她面上平静，心里却有奇诡的念头在叫嚣：萧祺然亦会对她有探究之心，两两相抵，算不算扯平了呢？

        不知名的情绪促使她开口应下：“……师父先问吧。”

        “好，”萧祺然一口应下，那双漂亮的眸子此时此刻只盛了一个谢随安，“那日山下，你为什么会那般害怕那邪修的临终一击？”

        谢随安心中紧绷的弦被羽毛拂过，轻轻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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