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性

“师父。”谢随安虽疏于应答，但还是轻轻唤了声，随即垂下眼不语。

        她也不知自己睡过去了多久，萧祺然身后的天已微微擦着夜色，但比起现在时辰几何，她更在意萧祺然突然来访是为什么。

        “嗯，随安是……刚醒？”萧祺然的目光落在谢随安脸上，谢随安随之察觉到什么，捋了捋耳边凌乱的鬓发，应道：“是，刚醒。”

        闻言，萧祺然面上倒也没有扰人清梦的羞愧之色，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先别睡了，同师父去个地方吧。”

        这个村子依山而居，萧祺然带着谢随安徒步至一处山巅，越近，谢随安便觉得一股凉意逐渐逼近。

        走到悬崖边上，萧祺然方才止步，微笑着示意谢随安往下看。

        谢随安在悬崖上探身出去，下面深不可测，约有百丈高，有星星点点的萤火盘旋升起。一眼看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景象。

        接着，谢随安发现那凉意竟是逸散开来的灵力，它随着萤火自崖底升腾，隐隐让人觉得沁人心脾，只觉得浑身都舒爽了不少。

        ——应当是底下有一脉庞大的灵力。

        谢随安再险险探出去些，试图窥视清楚，却是一无所获。

        萧祺然骤然发话了：“感觉如何？”

        直起身子，谢随安如实回答：“很舒服，光在这待一会儿就觉得修为有所进益。”

        萧祺然淡淡笑道：“随安可知道这处悬崖，叫什么名字？”

        谢随安摇头，刚刚她还以为这是无名无姓的山崖，怎么会知道。

        “此地，名为升仙崖。”萧祺然道，“传闻千百年前，这里有修士于死生一瞬间，勘破大道，就地飞升。”

        谢随安微微瞠目，望向深渊的目光亦染上几分敬重，但萧祺然话锋一转：“它还有个别名，名叫堕仙崖。”

        “……堕仙、崖？”谢随安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一字之差，竟是天壤之别。

        萧祺然攥住一点荧光，复放开任由它飞舞，正色：“是，自传闻起，无数修士蜂拥而至，想要得到同样的机缘，然只能无果而归。

        “不少人将其视作希望，却是枉然，绝望之后，就从这里一跃而下，粉身碎骨。久而久之，亦有不少知道飞升无望的人，甘愿堕入崖底，成为千万后来者向上攀缘的一丝助力。”

        他娓娓道来，谢随安竟不由从其中品出一种悲壮。

        “只差一步，就要放弃先前走的九百九十九步么？”谢随安喃喃着，被震撼到是一回事，不能理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同样，在她看来，自己无法成就的要拱手相让于别人，实是一种大义，只可惜，她不会向往这样的大义。

        “是啊，”萧祺然微微一笑，“或许是觉得，少了那一步，就不算圆满了吧。万物有万物的活法，有人飞蛾扑火般追寻大道，自也有人甘愿自废修为，只追寻自己的道。”

        他话中像是意有所指，谢随安灵光一闪，迟疑道：“师父说的是……？”

        “正是醉艺，他本命姜易，原先是个锤修，天赋卓绝，却偏偏醉心酒水与锻造，所有人都劝说他专注正道。

        “可没想到他为了追寻这一道，竟生生自废了修为，退离师门，只留下了本命武器，想以凡人之躯窥得真谛。”

        萧祺然顿住，继而悠悠道：“许多人都说他愚钝，我却觉得不然。像他这样本心坚定者，世间能有几何？我很佩服他。”

        谢随安沉吟着，忽地又听见萧祺然轻轻问道：“随安，你期盼的道，是什么呢？”

        “变强，好好活着。”谢随安不假思索，“日后可能会有动摇，但现在，我只想做到这一件事。”

        不再是蝼蚁有什么的，她要继续向上攀爬，尽可能地握住一切可以把握的，永远……随自己的心意而活。

        萧祺然欣慰地拍拍她的肩：“很好。师父也会助你的。眼下有一道考验，若功成，必然能有所进益，随安可愿试试？”

        谢随安毫不犹豫地颔首。

        “好！”萧祺然拍掌一笑，“师父希望你在本命剑出炉之前——”

        他转身，遥指着深渊，声音飘飘摇摇得要散在风里：“从这儿下去到达崖底，一探究竟。”

        谢随安乍失了声，她还不会御剑飞行，这样高的高度，哪怕是有灵力护体，以她的修为坠到最底下，只怕是尸骨都要找不到了。

        但——谢随安的眼神很快从犹疑转而无畏：“我会做到的。”

        她坚信，萧祺然让她做的，一定有其用意在，就算是做不到，也该做了再放弃。

        少女站在悬崖之上，身量单薄，在风里摇摇欲坠，眼里的光彩却比身后点点荧光要明亮得多，好像不够，又像是给自己打气，她重复念了一句：“一定会的。”

        萧祺然似是被她的坚毅触动，愣了愣，又柔和了唇角，摸了摸她的头：“有时世间强大，无关修为，只关乎道与心性。凡人有心如磐石者，修士亦有心性不堪之人。

        “随安这样就很好。”

        掌心温热，萧祺然的目光却游离。谢随安思及白日萧祺然对于村民的评价，像他这样看待事物极其通透的人，也会有执着的东西吗？

        借着刚才的勇气，谢随安终是把疑问问出了口：“……我想知道，师父的道是什么？”

        “我没有道。”

        夜风中，萧祺然垂首看她：“换而言之，这便是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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