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吾觉得这很不正常

创世之书问：他怎么看起来更恨你了？

        是因为刚刚从路西身上乍现的强大冲击力，里面包含的，就是对光明神深深的恨意。

        那是一种，要刻到骨血里，甚至深入到骨髓里的，深深的恨意。

        不，不只是恨。

        不甘，愤懑，痛苦……夹杂着一丝丝的茫然。

        创造了一整个世界的神，身形突然一颤……

        整个人摇摇欲坠。

        上帝见惯了世间太多的爱恨纠葛，祂知道，路西的黑暗力量里，全是是信仰崩塌的情绪。

        路西的信仰崩塌了……

        阿玛拉看祂脚下有些微的踉跄，立刻过来扶住祂。

        “上帝……”她担心地说。

        上帝这才站直了身子，朝她摆了摆手，说：“无事。”

        阿玛拉看看正在熟睡的天使，羽翼乖乖巧巧地摊在床上，朝神露出软软的肚皮。

        这怎么看也不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上帝，你不觉得奇怪吗？路西看起来这么乖，怎么能发出那么强大的黑暗之力？”她问。

        上帝嘴唇紧抿着，一直不说话。

        创世之书轻手轻脚地在书页上写小字：［可能是殿下没想到上帝会对他有那种感情，突然被抱去神殿侍奉，有一点……呃，无法接受？］

        阿玛拉蹙眉：“啊……这，我觉得路西他不至于。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在九重之巅长大的崽，路西恨不能时刻黏在上帝身上，长大之后让他搬离神殿都像是要杀了他似的，就算一时不能接受感情方面的转变，也不至于这么大的恨意啊。”

        创世之书：［但现在看起来，就是这样的啊。您看，上帝化成黑暗神，他没有反应。您用光明本源亲近他，他也没有反应，就偏偏上帝用光明本源，突然就抗拒成这样。这还是在睡梦里，要是清醒的时候，得闹成什么样。］

        “但路西的品性如何，我们都知道。吾在他堕天那日就在怀疑了，一个乖乖巧巧，集一身美德于一身的天使，面对他最爱最敬仰的神，会因为一次亲近就黑成这样吗？除非……他心里有人了……”

        创世之书：［！！！］

        阿玛拉还在继续：“可能他本来有中意的天使，想和对方结婚。结果一不小心，被上帝给……了？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创世之书直接撕拉一声，把书页撕了，对着她的脸捂上去。

        阿玛拉食拇指一捏，就把书页捏在了手里。然后，从指尖窜出火苗，放到书页正下方。

        “信不信我点了你。”

        创世之书：［……］

        书页一合，开始装死。

        良久之后，房内响起一声沉沉的吸气声。

        一直沉默的上帝，终于开了口，声音却低哑又暗沉。

        “是吾的错……“祂说：“吾不该在路西没有明确接受的情况下，就要了他。”

        “……是吾的错。”

        阿玛拉无奈地敛了敛衣袖，说：“路西先交给你，何时换回本源，吾听你消息。但路西现在还不知道他自己怀上了，得有个人告诉他。吾回去将此事暗示给米迦勒，米迦勒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便化作一阵金色的雾气，消失在宫殿的卧房。

        －

        路西菲尔被上帝抱回了地狱，睡醒的时候还有一些迷糊。

        美丽的天使揉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转头，看见一身黑衣的“魔族侍从”，正单膝跪在床边，幽深的黑眸正望着他。

        “耶……耶洛因？你怎么进我房间来了？还离我这么近……诶？”

        话讲到一半又顿住。

        他看看自己睡的这张大床，又看看周围这黑中带红的墙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这是……在地狱？”

        一身黑衣的“魔族”微微颔首，发出一声低沉的：“是。”

        路西菲尔揉揉头发，说：“我记得，我当时在蒂勒尼斯海岸上吃酒，然后……”

        然后就突然腹痛难忍，当时想拔根羽毛给米迦勒送信，结果不下心从悬崖跌下去了……

        他所有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

        似乎是晕过去了……

        “你险些掉进海里，幸好我及时赶到，将你带回地狱来休息。”上帝低声说。

        “啊……谢谢你，耶洛因。当时突然觉得有一点困，就给睡过去了。我睡了多久啊，你一直守在我旁边吗？”

        上帝低垂了眸子，冷硬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天使在同祂说谎……

        此前，路西从未在祂面前说谎。

        明知自己现在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身份，上帝还是抑制不住的失落。

        与其同路西的关系僵成现在这般，祂宁愿当初就没有更进一步。

        创世之书说的对……祂，不该抱他。

        “耶洛因？”

        天使等不到回答，轻声问。

        上帝这才为他又盖了盖被，说：“是。你看起来很不舒服，我就留下了，现在肚子还难受吗？”

        “呃……还好，最近好像不太能喝酒了的样子，才喝了几瓶就醉了……”

        他说着，懊恼地缩回被子里。

        宽大的翅膀，乖顺地收在背上，整个天使缩成一小只羽毛团子。

        “上次也是，喝了才五六瓶，也醉了……以前在天堂的时候，我最高记录能喝三十瓶呢，哪像现在似的，才不到十瓶就开始难受了……”

        天使自顾自地说着，上帝就静静地望着。漆黑的瞳里，映出柔和的光。

        祂记得……那是十万年前的事了。

        天使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和米迦勒两个天使合伙偷光了梅塔特隆的酒窖。

        然后悄悄关了门，在路西菲尔的房里拼酒。两个天使，喝了六十瓶。

        喝醉的天使，神志都不清醒，扇着羽翼就上了九重之巅。

        一进神殿，就张着手臂和翅膀，直往祂身上蹭。

        “唔……父神，我好开心呀……”

        “路西今日好开心！如果父神能再抱抱路西，就更开心了！”

        “您愿不愿意抱抱这只天使，让他更开心一下咯？”

        那时，祂笑着责备：“不守规矩，带着米迦勒一同酗酒，还敢来找吾要抱抱，胆子越来越大。”

        最后，还是把天使揽着，抱进了怀里。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十万年……

        这天堂、这世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上帝以为那些陈年旧事自己早就忘了。

        可今日提起，才发觉自己记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天使浅青色的眸，弯成一轮漂亮的新月。

        金色的发丝垂在祂洁白的绣衣，羽尖来回地勾弄着祂的手臂……

        撒着小娇，问祂：可不可以抱一抱。

        现在，看着黑眸黑发的天使，上帝抿抿唇，咽下嘴里的苦涩。

        想说：你别再喝酒了，也别再动不动就生气，对宝宝和你都不好。

        想说：吾知道自己做错了，路西你原谅吾。

        但祂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昨日圣泉宫里，那冲天的恨意祂到现在都觉得惊心。没有人知道，在直面路西的攻击时，祂心里有多疼。

        正兀自想着，面前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

        “唔……”

        祂连忙看过去，才发现刚刚还看起来很精神的天使，又难受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肚子疼？我看看。”

        而后坐到床边，掀了他的被子，说：“胳膊抬起来。”

        天使咬着唇，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缓缓地抬了胳膊，把肚子露了出来，任祂检查。

        上帝将手覆在他的下腹，只在一瞬察觉到一个小小的东西，在肚子里冲撞。

        但把力量输送进去检查的时候，天使的肚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明知道有只小蛋崽，昨日还在圣光之力的引导下，依赖地在祂的圣光金线上蹭着，现在却藏的彻彻底底。

        “诶……？”

        头顶响起天使疑惑的声音。

        抬眼，天使正惊喜地望着祂，眼里明显有雀跃。

        “我好像不疼了，耶洛因，你怎么做到的？就那么一下下，我就不疼了！”

        上帝心里苦笑：祂哪做了什么？只不过是小蛋崽感知到黑暗本源的力量，偷偷藏起来了而已。

        “只是用精神力安抚了一下……”

        祂说。

        路西菲尔弯弯唇角：“看不出，你还有这种力量，那我以后再觉得不舒服，是不是都可以叫你了？”

        “可以。”

        上帝闷声回应。

        －

        天使还在新奇地检查他的肚子，小声嘀咕着：“我是不是胖了……奇怪，怎么会胖了？”

        上帝却突然起身，说：“既然没事，我就出去了……就守在门外，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天使敷衍地点头：“好，你去吧。”

        上帝张张嘴，又把唇抿上。

        最后，沉默着出了门。

        没有人看到，在地狱九层的卢奇菲罗殿外，有一个垂首站立的魔族……

        静默间，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锤了一拳。

        只有棕青色的古书，飘在半空之中。

        [上帝，你这是……]

        [哎……］

        “无事。”祂说。

        “只是忽然……觉得吾有些无能为力。”

        自己的天使身体不舒服，祂无能为力……

        自己的神子似乎也出了问题，却无法沟通。

        神颓然地靠在天使的门外，声音低低地重复：“创世之书，吾现在很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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