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沙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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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怀邈比计划晚了十分钟接上胡诚野,这个点路上一点都不堵,他一路开着快车先把胡诚野送到航站楼,接着开到公司基地大楼。
打卡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间,四点五十五。这点卡的不错。
签派员崔阳阳做放行讲解前,先跟季怀邈聊了几句:“欢迎你来津连港基地,秦姐是我师姐,我听她提过你。”
季怀邈诚恳地笑了笑,说:“之前总麻烦秦姐,以后得多请您支持工作了。”
“应该的。”崔阳阳也回了个微笑。
这周四天班,调度没给季怀邈安排外站过夜,他每天都能回到津连港。虽然不是天天都能回到家陪老人吃个晚饭,但能见着他们,季怀邈也觉得踏实。
今天航班的机长约莫四十来岁,季怀邈以前在公司飞行大队的表彰会上见过他,姓周。
安检完坐车去飞机的路上,季怀邈给胡诚野发了个消息,告诉他今天航路上有天气,一路系好安全带别乱动,登机前上好厕所。
胡诚野过了五分钟才给他回信息:你们津连港贵宾室的饭虽然难吃,但是地服小妹妹笑得真甜。
真是多余关心他。季怀邈收了手机,没回他。
登机后,季怀邈开始做驾驶舱准备,按照要求检查仪表仪器,在飞行管理计算机里输入飞行计划。周机长做完绕机检查、签完油单之后搓着手回到驾驶室。
交叉检查完,周机长说:“早上挺凉的了。”
“嗯,是,这个季节昼夜温差大,多穿点。”季怀邈应道。
周机长看了季怀邈一样,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打理过,是精神小伙的样子。
“以前飞过津连港吗?”
季怀邈说:“飞是飞过,次数不算太多。”
周机长想了想说:“津连港机场这块经常刮风,海边机场。那这样,我先飞,我给你讲讲,晚班回来的起降你来做。”
季怀邈笑笑说:“没问题。”
抄收完放行许可,完成启动前检查单,季怀邈同地面机务联系:“地面,启动好了,见手势滑出,谢谢,再见。”
得到滑行许可后,季怀邈通过窗户跟机务招了招手,飞机开始滑行,驶向跑道,等候起飞。
滑行途中,通话频率里发生了一小段争执,听明白之后,周机长叹了一句:“哎哟,这一大清早的,没多少飞机,挨个儿走呗。”
飞行员和管制员之间的关系本就有些微妙,但双方都是经过严格训练,颇具理性的人,首要目的都是保证飞行安全。
这让同在一个频率上的其他航班都听到的事情,还真是很少见。
“哎哟哟,要投诉了。”周机长实况转播着。
季怀邈笑笑说:“两边的起床气都还没消吧。”
周机长点点头说:“不管他们,咱们好好飞。”
季怀邈真是从来不骗人啊,坐在客舱的胡诚野想。
虽然坐在最前排宽敞的头等舱里,但飞机颠簸时,没有一个屁股是安稳的。
胡诚野想补个觉的打算破灭了,在晃悠里,他开始忐忑过不了多久该如何参见母上大人。
这年头,富二代不好做啊,胡诚野抹了把脸。
当季怀邈看着气象雷达上那番茄炒蛋一样的云图努力绕飞天气时,津连港下起了大雨。
阮林知道要下雨,特意压着左耳睡觉,那噼里啪啦的雨声,愣是没吵醒他。
他是被阮争先那拍在屁股上的一巴掌,疼醒的。
“哎哟我的亲爷爷啊,我是聋,但我也会疼啊。”
阮林揉着屁股睁开眼睛,扭过身体,把左耳摆过来,才听清楚阮争先在说什么。
“快起,说好的陪我去体检呢今天。”
阮林摸过闹铃看了眼,指着指针说:“你看,我定时了,还十分钟才响呢!”
阮争先背着手走了,嘟囔着:“这丁丁卯卯的样子,真像你奶奶。”
阮林奶奶很早就走了,阮林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个子挺高,可能比阮争先还要高。
阮林笑了笑,他只能从照片上了解奶奶,但奶奶陪伴了阮争先很久。这么些年,阮争先没有再给阮林找后奶奶,阮林知道,有的人,就是可以靠着思念过活。
祖孙俩出门的时候刚过七点。阮林叼着个面包边吃边走,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吃光了。
包装袋被阮林揉成个球,玩够了才扔掉。
到医院之后,阮林去帮爷爷把检查单都领来,先带着他去采血。
让人想不到的是,向往蓝天,梦想是当飞行员的阮争先,害怕抽血。
护士小妹妹看着阮林护着阮争先的脑袋,不让他看针的样子,笑个不停。
阮林没出声,用气声跟她们说:“快抽快抽,给老头点儿面子。”
阮争先窝在阮林怀里,在针头插进血管里时紧了下身体。
阮林拍拍阮争先的头,哄着:“还有两管…一管…好了,完事儿。”
阮争先按着棉签头,头也不回地出了采血室,阮林抱着他的外套,一边往前追,一边跟护士说“谢谢”。
“这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还温柔呢。”
阮林风一样走了,但又好像留在了采血室。
阮争先血压不高,眼底也没什么问题,估计检测结果出来,也就血糖高点。
排彩超的时候,阮争先跟阮林显摆上了:“我昨天见着老叶和老齐,我跟他俩说体检的事,他们还说没事儿体检干啥。”
“说以前那个节目主持人,没体检的时候好好上班呢,查完了就住院去了,然后人就没了。”
阮争先拍拍阮林的手,说:“你说说他们是不是讳疾忌医,不听劝。”
阮林双手握住阮争先的手,说:“争先同志,你除了晕针,在体检这件事上,绝对是个好同志。”
阮争先甩开他的手,白了孙子一眼。
这孙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哪壶烫用哪壶烫他爷爷。
不过这阮争先怕针,还是因为阮奶奶。阮奶奶以前是津连港人民医院的护士长,扎针以稳准狠著称,对家人尤其狠。
阮争先生活里是不怕老婆的,但是真怕老婆扎针。阮林的爸爸阮浩也怕,阮林没享受过,不知道那场面是什么样的,只能在爷爷抽血的时候,想法儿不让他那么被吓着。
季怀邈的第一程飞的聚精会神的,飞机滑行到停机位后,机组做好准备工作,乘客开始下客。
胡诚野知道季怀邈不能出来送他,出舱门之后在廊桥上冲驾驶室挥了挥手。
季怀邈看到了,也跟他招招手,算是和好友告别。
做完离机检查单后,周机长问他这程的感受。季怀邈整理了下领带,说:“复杂的情况更有利于成长吧。”
周机长拍拍他的肩膀:“挺稳重啊年轻人。”
两个人加了个微信,简短的休息过后,很快他们又要开始下一程的飞行。
季怀邈点开家里的那个微信群,看到姥姥姥爷在里面聊得热火朝天的。
姥姥往群里转了一篇文章《论老年人体检抽血的坏处》。
姥爷在下面跟了句:我就说体检不好吧,昨天阮争先还拿不去体检说我呢。
季怀邈不得不说他俩了,他回了句语音:“姥爷啊,您都是晕过一次的人了,咋还不吸取教训呢。”
还没等姥爷回他呢,他那不靠谱的妈叶笑芝抢先回了句:小邈你说你姥爷干嘛,老人家开心就好。
季怀邈真是槽多无口,不过叶笑芝倒是一直都按着开心去活,她倒是有底气说这话。
又一次飞行前准备开始了,季怀邈收起手机前看到姥爷又转了篇文章《少喝粥!预防动脉粥样硬化!》
季怀邈一口气差点没倒过来,他捏着眉心,觉得这辟谣可比开飞机难多了。
那对用纸巾当浴巾的情侣房客可算是走了。
阮林给住过他民宿的房客建了个群,但这俩他没拉进去,准备等他俩在平台上做完评价不整啥幺蛾子之后,就给删了。
买卖在,仁义不在,阮林脾气再好,也不能忍这种无厘头的事情。
果然,房间被祸祸狠了,东西乱摆乱放,垃圾一大堆。
阮林去收拾的时候先拍了照,留下证据。这都是经验之谈,以前吃过的亏不能再吃,这是阮林对自己的告诫。
海韵民宿的房子是阮争先的,他一早就说了要留给阮林。阮林想着暂时也不住,不如改成特色民宿。没有房租成本,他这民宿开起来虽然没那么旺,但也不会亏本。
阮林大学还没毕业就做起了这间民宿,经营了快两年了,挣得不算多,但足够他生活,不用问父母要钱了。
这一收拾就是一下午,提着床单被套和垃圾从民宿出来的时候,天早都黑了。
季怀邈停好车下来,正碰见阮浩阮林父子俩。阮浩是来帮阮林拿东西的。
季怀邈回来之后还没见着阮浩,他努力认了认才喊了声:“叔叔好。”
阮浩顿住脚步,抬起头看向季怀邈,也很意外:“哎哟,小邈啊,长这么高了。”
在家长眼里,可能孩子永远是孩子,再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总是这句。
一旁抱着大袋子的阮林听完都乐了,说他爸:“我都一七五了,怀哥可不得一米多好多了。”
季怀邈走近他俩,要帮忙拿东西。阮浩躲了下说:“都是民宿的垃圾,你别脏手了。”
阮浩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跟阮林说:“我去把垃圾扔了就走了啊,你妈那还没忙完。”
季怀邈看着阮浩的背影,笑了下。
这一家人,都过得忙忙叨叨的。
阮林不让季怀邈帮忙,季怀邈就拉着行李箱陪阮林往家走着。
阮林抱着东西,季怀邈想让他走里面,但阮林不干,非走外面,靠着马路那边。
阮林看着一脸疑惑的季怀邈,没解释他的疑问,抢先说:“你这一天班时间也够长的啊。”
“习惯了。”季怀邈说得风轻云淡的。
阮林心想,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
阮林又问:“你飞什么机型啊?”
季怀邈看着他,笑了笑:“懂得还挺多,知道飞行员是按机型飞的。我飞a320全机型。”
被夸了,阮林当然得意了,脖子立刻就挺直了,下巴也扬起来了。
阮林侧脸的线条很流畅,从脖子往上,沿着下颌,划出了好看的线。他眼睛里带着亮光,眼角和嘴角一同上扬,是开心的样子。
街边店铺亮着的灯,随着他们的走动,间歇着打到他的脸上,是压不住的神采。
季怀邈移开了目光,问他:“今天阮爷爷去体检了?怎么样,没事吧?”
“嗯,血压、彩超那些都没啥事,抽血的还没出结果,他就是血糖有点高,其他还好。”
季怀邈跟着点了点头,又叹口气:“哎,我家那俩老头老太太还在忙着传播谣言呢。”
阮林笑起来:“听说了听说了。”
“要不你试试先把体检买了,你说不去就亏钱了,看他俩去不去。”
季怀邈想了想,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短短的路,说不了几句话。到阮林家的路口了,季怀邈喊住他。
阮林抬头看他,季怀邈往前站了一步,阮林微微转头,想用左耳听清楚些。
季怀邈说:“我车停那儿,耽误你事儿吗?”
阮林“哎呀”一声,声量依然不小,他说:“碍啥事儿,我那生意还没好到每天能停满两辆车的地步呢。”
季怀邈站直了身体,阮林继续解释道:“那俩车位,都是我爷爷有先见之明买的,想着以后是租是卖都不亏。”
“居委会老早就来做我工作,让我贡献出来一个,我爷不干,这不你回来了,我就去办了手续。”
“而且你又不是不付钱,别瞎琢磨了。”
阮林朝季怀邈抬抬下巴,意思是让季怀邈放心。
“那你自己呢?不开车?”
季怀邈这思虑真是周全的让阮林倒吸口气。
阮林含混地说:“我没车,我也开不了车。”
一向嗓门不小的阮林这会儿声音倒低下来了,季怀邈疑惑地看着他,阮林抬起头补了句:“我考不下来驾照。”
说完,阮林转身就进了小道。
季怀邈皱着眉头回到家,把姥姥吓了一跳。
“飞机出事了?”姥姥抓着他的胳膊问。
季怀邈摘掉肩章,解开领带,说:“出事了我还能在这儿站着?”
他进屋换完衣服,从厨房里端出姥姥给他留的饭,坐在饭桌边吃了起来。
吃了会儿,季怀邈转过头问姥姥:“姥,扣子,啊,就是阮林,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正在全神贯注看新闻联播的姥爷听到他这么个问题,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说:“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让我听听这傻小子关心谁呢。”
季怀邈没理他姥爷,看着姥姥。
姥姥点点头。季怀邈心下一沉,没想到还真有事。
“我之前也是听人说的,这次回来问扣子才知道。他一个耳朵不怎么能听见了,右耳朵吧,右耳。”说着,姥姥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
季怀邈愣住了,他的眉头重新拧在了一起。
姥爷补了句:“哎,他是当不了飞行员了,找个正常工作都难。”
姥姥打了下姥爷,说:“人家现在自己做小老板,不挺好的嘛,多自由。”
季怀邈转过身,继续扒饭。
原来阮林说的考不下来驾照,不是通不过考试,是他压根就不能去考试。
喊他,他要在原地转一圈,不是喝醉了,是他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辨别声源方向。
嗓门大,也是因为自己听不清,怕别人也听不清,只好大声说话。
非要走右边,也是怕站左边听不清季怀邈讲话。
别人不知道单侧耳聋的影响,经过严苛体检筛选才能进入飞行员队伍的季怀邈是知道的。
他知道那一条条严格的身体素质要求的意义,也就知道不达标就不予录取的原因。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活蹦乱跳的扣子,怎么就一只耳朵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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