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柳娇儿醒来后，撩起床帘，日光照进来，白的刺眼。

        她手挡在眼前，缓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重新睁开眼。

        “妹妹，你醒啦？我替你拿了包子和热粥，放在热水里烫着。你洗漱一下，就能吃早饭了。”陈大丫坐在板凳上，已经小半个时辰。

        烫着早饭的水盆，她中途换过两次热水，吃起来肯定是热乎的。

        看着柳娇儿坐在床上不动，陈大丫手紧张的搓着衣服下摆。

        她在家中是长女，从小不受喜欢，不如弟弟妹妹们会讨长辈欢心。娘总骂她是个闷葫芦，蠢笨愚钝，看着就心烦。

        这么好看的妹妹，不爱与她说话，也是应当的。

        陈大丫期待的双眼，慢慢黯淡，抬起的头，重新低下去，像只自闭的鹌鹑。

        柳娇儿不耐烦的扣上领口盘扣，好好的一个人，做这般憋屈作态真难看。

        “多谢，以后不必这么麻烦。县令大人宽仁，怜惜我们年幼离家，允休整三日后再启程。你若是没有亲朋走动，可以去街上逛逛。等到了宫中，就没外出的机会了。”

        陈大丫摆摆手：“我不爱出门的。”

        柳娇儿打量了她衣裳一番：“是家中没有给你银钱傍身？”

        陈大丫羞赧一笑：“我家中孩子多。”

        “那这上房，你是怎么住得的？”柳娇儿接过陈大丫递过来的擦脸巾，疑惑问道。

        陈大丫见她愿意和自己说话，又接过她的东西，高兴的不得了。

        “我家和县令大人是远亲。出门之前，奶奶和娘去找大人哭了一回，大人便答应路上照顾好我。”陈大丫毫不隐瞒道。

        柳娇儿漱了口，擦干净脸后，拿出面脂，细细的擦在脸上手上。

        “这话往后别往外说了，县令不爱听。”柳娇儿心里有了数，顺口提点道。

        陈大丫不明白，但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听话。

        “我听妹妹的。”陈大丫笑着干脆道：“妹妹快吃饭吧，吃晚了仔细肚子疼。”

        陈大丫手脚麻利，桌子上粥和包子摆放的整整齐齐，热水盆挪到了一边。

        柳娇儿看了一眼，坐到桌子前，手从荷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枚小碎银子。。

        “还是去买些东西吧，当是留个纪念。进了宫以后，除了些首饰银两，其他的都带不进去。”

        陈大丫眼里瞬间冒出泪花，她木在原地，一动不动。

        “妹妹，你对我真好。”陈大丫感动的不能自已：“妹妹放心，上京的这段日子，我会照顾好你的。”

        柳娇儿挑眉看看碎银子，示意她拿去。

        陈大丫抿起嘴，害羞又高兴的笑着。

        “这银子，算我借妹妹的。”陈大丫道。

        柳娇儿不答话，她细嚼慢咽的吃着包子。在里正家住的时间太短，她的身子并没有完全养好。

        好在小孩子的身体恢复的快，多进食些补的，多吃多睡，就能长的好。

        柳娇儿吃饭，陈大丫就在旁边托着腮看着。

        对于显眼锃亮的小光头，陈大丫没有多问。好好的女儿家，头发剃光了，肯定不是遇着什么好事。

        一想到柳娇儿在家中，可能和她一样受着欺负，陈大丫心里难受极了。

        小孩儿的食量能有多大，没一会儿，柳娇儿就把粥和包子吃得干干净净。

        她手捂在鼓起的小肚子上，感受到胃暖暖的发着热。

        “如果是肉包子，就更好了。”柳娇儿叹息道。

        陈大丫嘴比脑子快，她头一热，自告奋勇道：“我去给妹妹买灸猪肉吃。妹妹爱吃瘦肉，还是肥肉？”

        柳娇儿托腮摇摇头：“我不能吃太油腻的。你要同我一起下楼逛逛吗？”

        陈大丫自然点头称好。

        抱着盆碗，陈大丫走在柳娇儿身边，像个强壮的守护神。

        在客堂穿梭游走的堂倌，脸上堆着笑迎过来：“二位姑娘小心，这收拾东西的活儿，您们叫一声就成。”

        柳娇儿迈着小短腿，认真的一步一步走下楼，稳当的站在台阶下。

        “小二哥，我想买些防风寒的药丸，还有耐用的面脂。不知道可有推荐的药铺和胭脂水粉铺子。”

        柳娇儿估算着，她们一行到达京城时，应该是初冬了。

        入宫当宫女，尤其是小宫女，头几年定是不好过。这些东西，有备无患。

        堂倌从柳娇儿的光头上，一眼认出来，这位是昨儿添钱，让他送一桶热水的小姑娘。

        收过人钱的，堂倌自然是更客气。

        县上实惠可靠的铺子，堂倌一间间说的仔仔细细，还替柳娇儿补充添了几样应当备上的东西。

        一个县里几百上千个待选宫女，总有几个自己心大，或者家里想要搏一把的。堂倌迎来客往，又是会来事儿的，小道消息掌握的不少，见识跟着就多了。

        柳娇儿一一记在心里，道了声谢。

        穿过大堂，客栈外面是宽阔的路面，一眼望不到尽头。

        柳娇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棉布鞋的脚，果断转身回头。

        陈大丫茫然的看着柳娇儿掉头转身：“妹妹不去了吗？”

        “不去了，路太远。你自个儿去逛吧。”柳娇儿捶了捶腿，她似乎太娇气了。

        虽然察觉到自己的心态不对，但是柳娇儿一时半会不想改。

        她挥挥手让陈大丫自己逛去，自己折返回去。

        堂倌看到柳娇儿又回来，上前弯腰问道：“姑娘可是忘了什么？我同姑娘再说一遍。”

        “不用了，我给你些银钱，你跑趟腿，替我把东西买齐了。”柳娇儿拿出二十两银子：“不拘价钱，东西得是最好的。关键时刻，那些都是救命的东西，省不得。”

        才到他大腿高的小孩子，一本正经的为着未来做规划。

        堂倌怜惜道：“姑娘可要再买一顶保暖的帽子。”

        柳娇儿摸了摸扎手的圆脑袋：“买。”

        “好嘞。姑娘尽管放心，我陈二在县上住了十多年，哪家货好哪家用料实，门儿清。”堂倌爽快道。

        再次上马车时，已是三天之后。大大的马车厢里，坐着十个女孩儿，她们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对前路的茫然和害怕。

        柳娇儿抱着大了一圈的包袱，往车厢最里面走去。

        她不晕马车，天气冷了，坐在最里面，也是最暖和。

        陈大丫咧着嘴，笑着对柳娇儿直招手。

        “妹妹快过来坐。”陈大丫发间多了支流苏莲花银钗，随着她说话时微微晃动。

        这支钗子，用去了柳娇儿借她银子的大半，但是她一眼看到了就很喜欢。

        她是夏天生的，听说当时她奶奶要给她取名叫陈荷花。但是，爹娘说女孩儿用不着有名字，她就只能叫陈大丫。

        陈大丫灿烂的憨厚笑脸，很是喜气。她也确实是个不招人烦，有眼色的姑娘。

        “妹妹，你坐垫子上，垫子软和。”陈大丫把自己坐着的软垫抽出来。

        “县令大人给你的，你就自己用。别辜负了大人对晚辈的看顾心意。”柳娇儿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圈，眼神颇有威严。

        其中，坐在车厢门口，刚想出言挑事的一个小姑娘，立马闭上了嘴，低着头抱着包袱。

        县令大人啊，别说孩子听了怕，就是她们家中主事的长辈听了，也噤若寒蝉，不敢惹事。

        陈大丫崇拜的看着柳娇儿替她壮势，妹妹真厉害，一句话就把她们给镇住了呢。

        官道的路比乡间小路好走很多，只有偶尔一小段颠簸一下。

        一天下来，只有中午、晚上两个时间段停下休整。遇到路过的城镇，换些粮食蔬菜，便继续赶路，行程匆匆。

        从初秋到初冬，柳娇儿的大包袱越来越扁，宽大的衣服，渐渐变得合身，头发也长到六寸长，乌黑发亮。

        当马车驶进京城的城门后，传入耳中的喧闹声，一瞬间放大了许多倍。

        陈大丫害怕的缩了缩肩膀：“妹妹，我们到京城了。”

        到了京城，就离入宫不远了。她们要主动走进那个吃人的地方，将自己的命和尊严，交给旁人。

        和生死不由已相比，在家中挨的那些打骂，都不算得什么。

        京城官府给宫女准备的临时客栈，并不比县上的好多少。寸土寸金的地方，真正的好客栈，得留给贵人和富商们。

        伺候人的下贱玩意儿，给她们住个能遮身蔽体的地方，已经是莫大的恩德。

        客栈从门口到里面，层层有带刀的捕快把手。

        他们神情冷漠，粗暴的动作，把小姑娘们像牲畜一样，往里赶着。

        柳娇儿从下车起，就让陈大丫站在她旁边。两个人低着头，跟着人群走着，听话的住进分配的房间。

        这回可没有优待，银子不好使，县令的面子情更不会用在这里。

        “这就是京城吗？那皇宫一定更威严吧。”陈大丫坐在床头，吓得脸色发白。

        对床的女孩儿，梳着乌油油的粗辫子，嗤笑道：“你们一路眼里瞧不见人的，现在也知道害怕了？都是去当奴才的，就你们两个瞧着高贵些。等着吧，入了宫以后，你们这白嫩皮子，头一个撑不住。”

        严来娣不掩嫉妒和恶意，她爱争强好胜，一路上碍着县令威势，不敢作妖。

        现在到了天子脚下，都是一样被瞧不起的乡下人，她不怕了。

        柳娇儿抖了抖被子，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好。

        她认得严来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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