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水池江

池霜的回国时间比原先计划提早了半年。

        因为她在国内还有间一年前就在准备，并且未开张的小工作室需要打理。

        回国的前几天还找徐雯舒一起商量了下开张吉日，最后定在了她回国后的第二天。

        开张之后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各种大小事要忙。

        不仅要画稿还得招两名符合标准的员工。

        忙碌持续了三个月，在画完画稿和招到员工后得到休息。

        四月中旬，堰南市近日天天下雨。

        今日雨停，空气里沁着清新自然的味道，树木与泥土混杂的气息。

        徐雯舒得知池霜忙完了画稿，当晚就准备带她出去放松，看看电影喝喝奶茶。

        这会徐雯舒正开着车。

        她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时抽空睨了池霜一眼，“你回来这事告诉他了吗？”

        池霜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一路都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看树木和街灯急骤倒退，看行人渐渐变成幻影，等感觉到那高挂在半空的月亮都要开始晃动的时候，她侧头看向正在开车的徐雯舒，没先回答问题，唇角牵了抹笑，“咱俩是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徐雯舒没懂话里的意思，把音乐声调小了些，“说什么呢？我爱你爱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哪来的什么不共戴天？”

        “既然不是，那您能开慢点吗宝贝？月亮都被你摇晃了。”

        池霜已经很久没感受过徐雯舒开飞船的车技了，突然来这么猛的一下，实在是有点惜命。

        徐雯舒还真瞥了眼月亮。

        在快挨近市中心的时候车速慢慢降下，变去了最右侧的车道上，徐雯舒又重复问了遍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回来的事告诉他没？”

        “没呢。”池霜双眸微垂，悦耳的嗓音里透着些疲惫：“还在找机会——”

        话音还没落完，骤然‘砰’的一声穿进耳膜，身子被迫往前倾，电光火石之间又被安全带强制拉回靠紧椅背，大脑一瞬空白，耳边出现短暂的电流声和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

        霎时，周围一片寂静。

        池霜紧握着门扶手，心跳不停加速，神色有些惊怕。

        她快速看向徐雯舒，徐雯舒小口喘着气也侧头看向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双眸透着难藏的惊恐。

        但这惊恐仅仅只持续了五秒不到就变成了怒。

        因为她们被人追尾了，并且这辆车是徐雯舒前两天才去店里提的。

        池霜见她突然解开安全带下车，来不及说什么，立即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也跟着一同下了车。

        追尾的是一辆黑色奔驰，开车的是一个染着奶茶灰头发的男生。

        男生看上去只有十八十九岁左右，正坐在车内不知道给谁打着电话，满脸焦急，就连声音都跟着有些发颤，“淮翊哥，出，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什么事？”

        男生看着前方车子内下来两个女生，其中一个的架势有些凶，他滚了滚喉结：“车子，撞了，在富华桥这边。”

        “撞了？”声音起了些幅度，又降回平稳，“人有没有事？”

        男生以为他问的是自己，想答‘没事’，又听见他加了句：“被你撞得的人。”

        被撞得人……

        男生见眼前的两个女生有点来势汹汹的意思，看着一点都不像有事的人，视线在两道逐渐靠近的身影上来回看了下，想开口和电话那头的人说‘没事’，车窗就被敲响了。

        徐雯舒敲着车窗，见坐在车内的那个男生看自己一脸懵的样子，更来气了，“嘿！撞了老娘的车还在里面装嫩充傻是吧。”

        她又大力敲了敲车窗，“下车，别躲在里面不出来。”

        有点雪姨那味道了。

        池霜了解她的脾气，车里的人一直不下来，她能随便就地取材把车窗砸了。

        看吧，这会她已经开始用眼神四处搜索了。

        池霜赶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我来吧。”

        徐雯舒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头，看着她，不太相信，“你确定你来砸？”

        “……”不是。

        池霜不和她说了，将她带到自己身后，上前敲了敲那男生的车窗，面色比徐雯舒平静很多。

        男生估计见池霜比较好说话，降下车窗，露出一双有些无辜的眼睛望着她，“那个，我，我们要不等警察来了，直接找警察解决吧。”

        徐雯舒听了，要不是手被池霜拉着，她立马就想上前开口骂人。

        池霜虽看着温和，做事也不急不躁，但她清楚有些场合是不需要温和的，反而得带着些鋹，“找警察是必然的，你现在逃避不下来沟通，合适吗？你看起来年纪也挺小的，算了，年龄再小也没什么用，犯错了就得认。”

        追尾路段周围车流不大，行人零星，路灯高挂撒下暖色的光，清风徐徐飘荡着与悦耳的声音交错，钻入在场任何一人的耳膜，包括电话对面。

        男人的神色在听到熟稔的声音时，变得隐晦不明，握着手机的手不自主地紧了几分，他将手机紧贴在耳旁，似是怕漏听任何一个字。

        追尾的男生依旧不肯下来沟通，池霜也不再和他做无用功交流。

        徐雯舒站在车旁和警察打着电话，边看着车内的小屁孩，边声音故意放大，拖着尾音，“对对对，我们现在在富华桥这边，好好好，麻烦你们警察了——”

        放在男生大腿上的手机，屏幕通话页面在徐雯舒话落后，立刻挂断回到了主屏幕。

        等警察和保险公司的人来到，两辆车子为了不阻碍交通已经移停到车辆无法通行的地方。

        双方都在交流着赔偿和解决方案。

        池霜则因为一通电话走去了另一边，正站在树底下打着电话。

        她穿着一套温柔的淡黄色连衣裙，裙摆长至脚踝上方，深栗色的长发发尾微卷，自然垂落在肩，给人的第一眼温婉静美。

        说话声柔和，“没事，就一点小交通事故，警察和保险公司在处理了。”

        为了让电话那头的人放心，池霜笑着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心吧，我真没事，有事的话我现在还能和你通话吗——”

        说完这话，身后好似有另一道不同声线的交流声响起。

        “你是这辆车的车主？”

        “是的。”

        但池霜正通着电话，并没有发觉那道声线有什么异样，只觉得是保险公司或警察的声音。

        少时，池霜和电话那边的人通完电话，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正想转身回去看看交流的如何，一条信息就从顶部弹了出来。

        【舒：池霜，你现在心情还好吗？】

        池霜不解，低头在屏幕上打着字。

        【三水池：什么意思？】

        很快，徐雯舒再次发来一条。

        【舒：不好的话，继续打电话吧，好的话，我怕你突然又不好了，我不好就够了。】

        什么你好我好乱七八糟的，池霜实在看不太懂。

        她蹙了蹙峨眉，索性不回了，关闭屏幕把手机放进包里。

        转身时，榕树上一片挂着雨滴有些发黄的叶子脱落，随着微风飘动最后掉落在水洼里，很小的淅沥声引起了池霜的注意，但仅仅只是一刹。

        她收回短暂的目光，抬动眼皮把视线归于前方正在交流的现场。

        然而就是这一下，令她佂在原地，停滞不前。

        路灯下，男人被顶上的束光笼罩，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碎发被光照耀显现出微微的棕色，英挺的五官被柔光抚平温和，那双桃花眼从远处看还是那么招人。

        肩膀和从前比起来宽阔结实不少，休闲的服饰换成了正式的黑色衬衫，衬衫袖口规整的挽在胳膊上，露出的手臂部分线条流畅有力，黑色衬得皮肤白皙，显得成熟又稳重。

        但尽管如此，池霜还是一眼看出他的成熟下还留有着属于自己的叛逆——不喜欢打领带，不喜欢将扣子扣在最上方，那是一种束缚。

        男人正和保险公司的人交流着，神情严肃，不知谈到了什么，眉眼还轻轻皱了皱。

        约看了有半分钟左右，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回过神，垂着双眸，睫毛微颤。

        放在包里的手机发出一声响动，池霜没有快速拿出来看。

        因为她看到徐雯舒刚刚低着头，手速飞快地在屏幕上打着字。

        那头已经交流好了，徐雯舒把手机收好，正微笑着朝警察和保险公司的人道着‘麻烦了，谢谢’，等面对男人和那位男生的时候又把笑容收了回去。

        染了头发的那位男生见到徐雯舒秒变的表情，用手肘碰了下男人的胳膊，撇了撇嘴，“这位姐怕不是参加过川剧变脸吧？绝了。”

        男人表情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说话声也清冷带着些磁沉，“这事如果我告诉你爸妈——”

        “别别别！”男生像被一脚踩住了命门，瞬间不敢说话。

        但看到不远处穿着淡黄色连衣裙朝他们走来的女人，想起在富华桥的场景，他又忍不住开了口，“淮翊哥，看到前面的女人了吗？啧，这女人真不能看表面，表面看着温温柔柔的，说起话来还挺刺……”

        男人抬眼望去，看着池霜朝他们走来，神色虽不再和刚刚一样淡漠，但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池霜站定在徐雯舒面前，抬手将刚刚走路时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都解决完了吗？”

        徐雯舒撇了一旁的男人和男生一眼，表情看着不是很愉悦，“解决完了，待会等他们把车开去店里帮我们修。”

        他们。

        池霜这才抬眼把视线放在江淮翊身上。

        四目相对不过是一瞬，她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随后站定在徐雯舒身旁，再也没看他一眼。

        像极了陌生人之间随便扔去的一眼。

        江淮翊直勾勾地盯着她，双眸在她淡然离开视线时变得黯淡。

        他走上前，来到两人面前，像是池霜刚刚不看他一样也不再去看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雯舒，“钥匙给我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什么情绪，却惹得徐雯舒心里极其不舒服。

        徐雯舒看了池霜一眼，抿唇强忍着这股气，好一会才开口和池霜说：“钥匙好像放你包里了。”

        “是吗？”池霜闻言，低着头打开包找了下。

        车钥匙确实在包里，因为刚刚是她帮忙把车开去路边的。

        池霜拿出钥匙，抬头对上江淮翊的眼睛，把钥匙递了过去，轻声道：“给，麻烦了。”

        话里藏着数不尽的客套。

        高挂在半空中的月亮，被积雨云遮住大半，月色变得有些暗，孤零零的，身旁连颗最微末的星也没有。

        风也比刚刚大了些，吹动她的发梢和他额前的碎发。

        没了刚刚的柔光，他那英气的眉眼显得更冷淡疏离。

        他伸手从她掌心接过钥匙，指尖在拿起时从她的皮肤上轻轻划过。

        掌心连着手臂酥麻、发/痒。

        直到那两辆车子渐渐驶离，池霜才渐渐握了握手。

        而徐雯舒在一旁还在因为刚刚的事情生着气，她将垂在胸前的卷发弄在肩后，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这个江淮翊可真行，气死我了！”

        说着，她面向池霜，“你知道他刚刚见到我的时候叫我什么吗？”

        “这位女士。”池霜知道。

        因为刚刚她还是看了眼徐雯舒发给她的消息。

        徐雯舒被气笑了，“但我和他说你也在的时候，你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吗？”

        “什么？”池霜不知情。

        “那位女士和你一起的？”徐雯舒模仿着江淮翊说的话，越想越气，“你说说啊，我们几乎可以说是从小就认识了，这会来个那位女士和这位女士的，这算个屁啊？真是上了个大学就六亲不认了——”

        池霜沉默着没有接话，也没徐雯舒那么生气。

        三年，她走时匆忙，回时也匆忙，两人之间也没什么联系。

        如果不认或是生疏了，好像也挺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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