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紫菜蛋花汤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蛊，容量并不大，但却盛满了汤，汤汁清亮，金黄色的蛋絮洋洋洒洒漂浮在表面，就仿佛一团团柔软的云朵，虚虚浮着，又像是池中悄然绽放的金色小花儿，散发着阵阵幽香。

        深褐色的紫菜被人掰成了小块，在热汤的冲击下变成了墨绿色，一缕缕飘散在汤中，与金黄的蛋絮完美交织，如破晓的晨曦冲破乌云的阻挡洒下点点金阳，翠绿的葱叶点缀其上，更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因为是刚做好的，汤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稍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鲜香，蛋香携裹着紫菜独有的咸鲜味儿，一同被热汤激发出来，让人无端有了一种置身湖边清风吹拂面颊的感觉。

        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汤面居然呈现出了一个图案，仔细辨认，就好像，一个笑脸。

        但不管怎么别出心裁，都改变不了这就是一蛊普普通通紫菜蛋花汤的事实。

        这不是纯纯的糊弄人么？

        侍卫看向虞楚楚的眼睛中明晃晃写着连个字——

        佩服。

        对上侍卫一副“你可真牛逼”的敬佩表情，虞楚楚心中泪流满面无语哽咽，她倒是想整点高级东西最好是来一套满汉全席，这不是时间不允许么？

        不管怎么样，逼格不能丢。

        别看只是一碗微不足道的蛋花汤，想要做的与众不动让人眼前一亮那也是需要功底的，俗话说，大道至简返璞归真，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一个优秀的厨师，就算是用烂菜叶子也能做出令人惊叹的美味，虞楚楚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不说一鸣惊人，那也绝对是超平均水准。

        其实虞楚楚也有赌的成分在，毕竟对方可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那饮食标准都老高了，顿顿红烧肉餐餐吃鲍鱼，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在他看来估计都快吃腻了，这个时候整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常小菜反而更能让人耳目一新。

        当一个人的期望值已经压到最低，却发现结果要比预期好的时候，就会由内而外生起一种惊喜，那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虞楚楚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直接忽视了侍卫真相大揭秘的耿直言论，清了清嗓子，带着灿烂的笑容就开始慷概激昂无脑尬吹：“殿下，这道紫菜啊呸，金花玉叶汤，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有玄机。”

        “就拿这玉叶来说，是选用头水紫菜在日出前摘下，由于浸润了清晨第一滴露水汲取天地日月之精华，它的口感要较其他的更加鲜嫩，还有这母鸡蛋，下蛋的母鸡都是精心挑选后再由人工饲养”

        虞楚楚此刻仿佛化身保险推销员，将脑中仅存的那点推销专业术语通通用上，吹得天花乱坠，简简单单一碗紫菜蛋花汤在她的介绍下直接化身神仙佳品，每一滴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似乎喝一口就能延年益寿，喝完能直接得道升仙。

        她将语速声调拿捏的很好，慢声细语，抑扬顿挫，殿中隐约有吞咽声响起，好像是在咽口水，就连一旁站着的侍卫都忍不住啧啧称奇，目光不住的往那股汤上瞟，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突然觉得这汤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平凡，似乎很好喝的亚子。

        虞楚楚一番吹嘘完毕，却半天没见到真正主角太子的回应。

        别人口水成河都没半点卵用，她真正的服务对象是太子。

        她可没忘记这凶残太子方才那句威胁之言，她一点都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饱腹的对象。

        虞楚楚暗提了一口气，悄咪咪抬眼，去看太子的反应。

        果不其然，就见太子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就仿佛在说“吹，继续吹，再怎么吹也改变不了孤要宰了你的事实。”

        虞楚楚心中小小的哽咽了一下，但还是坚强的露出了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垂死挣扎：“殿，殿下，您要不先尝尝？”

        只要肯尝，那她就还有生的希望。

        虞楚楚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铿锵，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殿下，若是此汤不合您心意，您要杀要剐，奴婢绝无怨言，奴婢苦练厨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为您奉上一碗羹汤。”

        “奴婢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您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虞楚楚眼睛一眨，一行清泪就从眼中滑了下来，她仰着头，一脸倔强的看着主位上因为她的一番话而面露惊讶的太子，另一只手藏在裙底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眼泪就流的更欢了，哗哗地跟小溪淌似的。

        “今日心愿既然已经达成，奴婢，死而无憾——”

        多么有情有义感人肺腑的一番话啊，言语之真挚简直就是闻者伤心听着流泪，虞楚楚都被自己感动哭了。

        不过，您老可千万别直接来一句“那你就去死吧。”

        虞楚楚暗自祈祷，愿老天开眼。

        死而无憾？

        啧。

        燕璟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蛋花汤，再看一眼痴痴看着自己眼含热泪的小丫鬟，心中只闪过两个字——

        聒噪。

        但奇迹般的，燕璟原本躁动不安甚至是狂虐不耐的心却缓缓平静了下来，燕璟饶有趣味的看着满嘴胡言乱语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是在假装镇定的小丫鬟，心中嘲讽，但脸上却缓缓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他抬手，在众人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直接端起了那汤蛊，修长的手指拈着汤勺缓缓搅动，汤勺时不时与汤蛊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搅着搅着，他就舀了一勺汤，然后，伸向了虞楚楚。

        虞楚楚：？

        虞楚楚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不明白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人工试毒！

        不是常规操作嘛，像皇帝太子之类的因为许多人都暗搓搓的要弄死他们，所以一般吃饭之前都会有试毒这道流程，不只只是试图，据说还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喜怒，每餐都要至少整个十七八道菜，每道菜最多只能吃三口总而言之，就特别的惜命。

        这样看来，往饭菜里投毒这种傻缺行为真的是low爆了，所以，原剧情就很扯，活该自己成炮灰，虞楚楚简直无力吐槽。

        幸好，她不干这种傻逼事。

        至于太子点名道姓让她试毒，这也正常，她做的嘛。

        反正她没下|毒，不虚。

        虞楚楚很快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迈着小碎步低眉顺眼上前，然后，老老实实张开了嘴，等投喂。

        燕璟眸色意味不明的看着身子使劲往后靠，却拱着脑袋朝他这边伸，活像一只撅着腚探头探脑的鹅的小丫鬟，她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张着嘴，似乎还能看见里头被压出的一抹嫣红，像是一条刁钻灵活的小蛇在白色的岩石中间细戏这是一个乖顺臣服的姿态，像一只乖乖等着主人喂食的猫

        燕璟眸色渐深，握勺的手指愈发用力，修剪圆润的指甲盖有些泛白。

        燕璟嘴角噙着轻松惬意的笑容，将那把精致的勺子直接怼到了虞楚楚的嘴里，动作粗|鲁毫无温柔可言。

        虞楚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烫烫烫——

        这食盒的保温效果很好，虽然汤已经做好有一会儿了，但并没有冷却多少，加上有正是七月的天，温度还算高，汤送来的时候都还在腾腾冒着热气，现在，一勺热腾腾的汤就直接怼进了她的嘴里，虞楚楚只觉得舌头一麻，然后就是如针刺一般，她差点没直接一口汤给喷出来。

        起泡了！

        一定起泡了！

        虽然舌头已经快丧失知觉，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如果胆敢对着太子的脸喷出来，那她一定会死的很惨，连渣渣都不剩的那种。

        凭借着强大意志力，虞楚楚最终还是哆嗦着唇艰难将这口能要她命的热汤给咽了下去，就说这跟生吞滚水有什么区别？！

        “不好喝？”

        那边太子似乎是看到了她痛苦的表情，开始死亡发问。

        “不，”虞楚楚艰难摇头，痛苦面具，两行清泪立马又开始哗哗往下流，哑着嗓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奴婢实在是太感动了，奴婢何德何能，竟能得太子亲手喂汤，奴婢真乃三生有幸，奴婢，感动的要哭了呜呜呜——”

        嘴上说着感激的话，实则内心疯狂咆哮。

        滚烫的东西往人嘴里灌，你是没脑子还是没脑子？你这么牛逼怎么不自己喝口试试呢？

        咆哮完毕，虞楚楚继续低眉顺眼，并适时露出一副能得太子亲手喂汤真乃三生有幸的梦幻表情。

        燕璟对她的感激之言不置可否，只冷眼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漫不经心的哂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继续搅动着汤勺，搅啊搅，虞楚楚的眼珠子就跟着他的手转，转来转去，虞楚楚觉得眼前已经开始冒金星了。

        您老倒是快点喝啊！

        虞楚楚被这种软刀子磨肉整的心力交瘁，甚至都已经想要放弃，然后，面前就又多了一只汤勺。

        虞楚楚：？

        燕璟依旧端着汤蛊，原本懒散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微微前倾，一手握着汤勺，一双黝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笑意清浅，看起来十分温良无害平易近人。

        意思很明显，还要继续喂。

        怎么着？

        怕一勺汤试不出来到底下没下毒是叭。

        虞楚楚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接受这种投喂，只不过在张嘴之前，她胆大包天的先就着太子的手冲着汤猛吹了几下。

        然后，才张嘴，一口闷。

        这次的汤温度正好。

        紫菜独有的咸鲜味儿与蛋香完美交融，因为都搅散了，每一口喝下去味道都很均匀，就仿佛是一团团散开的棉絮，在舌尖轻柔的跳舞。

        虞楚楚煮汤的时候还别出心裁的用了一点淀粉勾芡，汤汁就更加的浓稠，就如丝绸一般轻柔绵密，几乎不需要咀嚼，入口的瞬间，柔软晶亮的汤汁就顺着喉管滑下，直入肺腑，口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咸香。

        轻柔的吐息像风一样不经意拂过手背，有些痒，燕璟握勺的手一颤，看着大胆凑过来自个儿吹汤的小丫鬟，他黑眸眯起，仿佛喂汤上瘾一般，一勺，接一勺

        虞楚楚突然有一种自己翻身奴才把歌唱，自己才是太子的感觉，要是换个环境，这种顶级美男子温柔投喂的场景绝对会让虞楚楚感激落泪醉梦三千场，但现在，暖乎乎的汤喝在嘴里，虞楚楚的心却拔凉拔凉的，她突然生出一种这是在吃断头饭的感觉，喝完立马就凉凉的那种。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老早就惊呆了。

        瞧瞧他们都看见了啥？

        传言中金尊玉贵性子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居然在举止亲昵温柔的喂一个不知名小丫鬟喝汤。

        简直震惊他们全家！

        一众官员脑中第一个想法就是——

        说好的太子不近女色，送去太子府的美人儿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呢？

        这不符合常理！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入了太子的眼，还真是好福气啊！

        如果虞楚楚知道这帮无脑官员的想法，一定会毫不留情开喷——

        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

        虞楚楚被投喂的生无可恋，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这回真要完了。

        虞楚楚眼睁睁看着一蛊汤就这么见了底，她的肚子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而真正要被投喂的对象却别说喝汤了，连碰都没碰一下。

        “殿，殿下。”

        虞楚楚捂着快要被撑爆的肚子艰难出声：“您确定不尝尝？”

        这要是不尝，那她岂不是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了？

        燕璟搅弄汤勺的动作一顿，汤蛊已经见了底，只剩小半勺，他看着精致的白瓷汤勺中浅浅的一层汤汁，目光沉郁。

        尝？

        他确实没打算尝。

        尝与不尝都没什么区别。

        燕璟瘦削修长的手指握着瓷白如玉的汤勺，修剪圆润的指甲毫无血色，一时竟不知道他的手与着勺子比起来谁更白，他不动，没人敢动，在虞楚楚问完之后，紧张的气氛重新凝滞。

        燕璟看到了虞楚楚眼底的期待与紧张，良久，燕璟浅淡的唇缓缓舒展开，声音不徐不慢：“你说得对，孤是该尝尝。”

        “殿下。”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侍卫眉心立马一皱，忍不住出声，似乎是想提醒。

        燕璟没理他，定定的看着那汤勺几秒，当真就往自己嘴里喂。

        不愧是太子，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哪怕是喝别人喝剩下的汤，也仿佛是在品鉴什么珍馐美味。

        话说，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来着？

        虞楚楚眼睁睁看着太子用自己刚刚用过的勺子，心中有那么片刻的打岔，但很快，就被紧张所替代。

        这可是关系到她生死存亡的重要一口。

        就这么一丁点能尝出味儿吗？

        虞楚楚紧盯着太子的表情变化，连眼睛都不敢眨，心中已经开始求神拜佛希望上苍能够看在她已经这么倒霉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只要踏过这个鬼门关，她以后一定天天给上贡品满汉全席绝不重样

        不光光是虞楚楚，底下跪着的一众官员也都投来了期盼的目光，似乎这碗汤的味道同时也关系着他们的生死存亡。

        一片死寂中，汤蛊落地应声而碎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刺耳。

        虞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给死死摁在了地上，紧接着脖子一凉，一把寒光凛凛还透着若有似无血腥味儿的剑就架在了她脖子上，耳边传来侍卫小哥熟悉的焦灼且狠辣的声音：“竟敢谋害殿下，找死！”

        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虞楚楚心中一个咯噔，差点被这突发状况吓得一口气厥过去。

        还没等她张口求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云纹浅底的靴子，华丽的褚红色长袍拖曳在地，就像是乌夜中乍然迸溅的一点星光。

        “你说，你想伴孤左右，为孤洗手做羹汤？”

        啥？

        男人悠然的嗓音如珠落玉盘，语带玩味，丝丝缕缕就像是有无处不在的凉意在往人骨头缝里钻。

        虞楚楚愣愣抬头，就撞入一双诡谲含笑的墨瞳，瞳孔很深，就像是暗不见底的深渊，看一眼就能将人的灵魂堕入。

        “孤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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