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越来越重

话到此刻，小顾的眼泪已经忍不住哗哗流下。

        “外公辛苦一生，到头来却一无所有，就是希望通过帮助别人的方式，来让自己心里的罪孽得到救赎，可他为何却偏偏得不到哪怕一个人的同情！”

        他越说越激动，拳头紧握，牙关紧咬。

        而这下老申女儿慌了，小顾说的话和父亲方才所说的完全吻合，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为了救母亲，也为了救自己而死！

        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善良”这两个字！

        可是善良有那么好吗，前赴后继的人，为它付出了太多太多。

        小顾颤抖着拿起了那张褪色的照片，声音低沉道：

        “这些东西是前几天外公住院的时候，我帮他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的，而这张照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递到老申女儿面前，神色变得十分严肃。

        “我觉得你应该看看他，然后就像外公和外婆那样，永远记住他的样子，哪怕到死的那天也别忘！”

        老申女儿瞪大了眼睛，黑白照片上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笑得是那般的灿烂。

        许多年前，他怀着远大的理想走进医院，哪怕自己病痛缠身，也不忘帮助他人，直至遇到了这对深受苦难折磨的夫妻。

        于是他在保护自己和拯救别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也许他也曾纠结过，也许毫不犹豫。

        总之他死了，而被他所拯救的那对夫妻，把对他的愧疚化作无私奉献的动力，坚持了好几十年。

        唯独到了他们的女儿这里，被遗忘了。

        她伸出双手，缓缓接过照片，就这样默默注视着照片上满脸笑容的男人，一动不动。

        “还有这个……”

        小顾又拿起了那一叠折在一起的纸，纸张又旧又皱，边缘也早已毛化，可以看出它们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并且还经常被人翻动。

        小顾将其一张一张展开，上面的文字也立刻显现出来。

        似乎都是名字，属于成千上万个不同的人的名字，每一张上面都写得密密麻麻，而那些名字旁边还写上了不同的数字，并用红色的笔做上了标记，有“√”的符号，也有“×”的符号。

        “这是那位医生亲笔写下的名单，上面的文字，记录了当年外婆生病时，共计一万两千七百二十一名捐赠者的名字，以及他们所捐献的金额。”

        小顾将所有的纸张都递到老申女儿面前，沉声道：“外公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然后对照着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一个找到当年的捐赠者，无论对方当初捐了一分还是五毛，都会按照物价推算，然后把钱还给他们，如果对方遇到了困难，他还会竭尽全力给予帮助，他把这叫做报恩。”

        “而你看到的打了钩的名字，就代表着外公对这个人已经报完了恩。”

        老申女儿嘴巴微张，然后目光紧紧盯着那些旧纸上的名字，以及那些鲜红醒目的“×”。

        “那打叉的呢？”

        小顾愣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打叉的……”

        “打叉的，代表外公在找到对应的捐赠者时，对方已经过世，而这个恩永远也报不了了。”

        老申女儿神色僵硬良久，眼睛扫过旧纸张上那一个又一个的“×”，眼泪盘旋在眼眶中，她喃喃道：

        “所以每当他得知一个人已经去世，他心里的自己就会加重一分，对吗？”

        “对。”

        小顾回答道：“当外公回到家里，告诉外婆，‘我找到了某某某，可是已经晚了’时，两个人就会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为了避免打扰到年幼的你，他们就会前往河边，在那里点上一堆纸。用外公的话来说，就算那个好心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也要把钱还上。”

        “可这样并不能让他们真的解脱！”

        小顾不停摇头，满脸痛苦。

        “因为那位医生的牺牲，外公和外婆的内心日夜受到煎熬，久而久之，就会把这些捐献者的死都归咎于帮助了他们，所以外公心里的那份罪孽，越来越重……”

        是啊，越来越重，可老申是真傻。

        人死无法避免，一万两千多人，总会不断有人离开，他为什么偏偏都得把别人的死归罪于自己呢？

        他本来已经够累了，这样背负着罪孽活着，必然备受煎熬。

        此时秦七汐站在一旁，同样能看见那些名单上的“×”。

        一个“×”，代表一个生命，也代表老申心上压着的一块石头，这么多的“×”，他还能坚持着不被压垮，真的很不容易。

        这一刻秦七汐仿佛能想想到，当秦泗抬起头仰望天上的那两轮炽烈的太阳时，看到的不是夺目璀璨的光，也不是自己如今的成就，更不是那旷古烁今的功劳。

        他看到的，是浮现在云间的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那些逝去的战友，在朝他微笑，朝他点头，也朝他挥手，可偏偏不予停留。

        秦七汐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人牺牲在秦泗的面前，或悲壮或惨烈，又或者神态安详，可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把未完成的梦想，不自觉地压在了秦泗的肩上。

        当人造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们的梦想完成了，可秦泗却没有得到解脱。

        因为对家人的亏欠，同样压在他的肩上，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好重好重。

        “你知道吗？”

        小顾看着自己的母亲，眼泪崩溃决堤，怒吼道：“外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外婆和你啊！可他现在都要死了，你还不肯原谅他吗！”

        “轰隆！”

        老申女儿脑海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这一刻，她几十年来的委屈和埋怨，都被儿子这短短一句话，给彻底打碎了！

        她的双手不停发抖，紧紧握着手里的名单，眼泪啪嗒啪嗒落在纸张上，而她的喉咙就像被尖骨卡住了一般，艰难地低声嘶吼出几个字……

        “呜呜，爸……爸！”

        这是小顾从出生到现在的十几年来，第一次听到母亲喊爸。

        他曾经一度以为，在母亲的语言里不存在这一个词。

        可如今却真实地从她喉咙里喊出来，也从心里喊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外公还有没有机会听到……

        “嘀！”

        “哗啦！”

        忽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

        穿白大褂的医生很快出现在门口，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

        “谁是病人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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