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入森林

据刀下落，虚搭在木块的墨线之上，每一次的拉锯都无比靠近另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莹如暖玉，与低下粗糙的木块格格不入，却在操作者的精雕细琢之下多了几分和睦。

        若是直接用刀劈下，的确是可以迅速劈得木块分离，但那也无可避免地会超过墨线的范围。

        使用据刀是通过多次的反复拉扯完成任务的，即使比竖劈耗费的时间长，却可以真正分离炭笔划出的废弃面。

        黄昏之时，太阳渐渐西沉，乌蒂身周的光度已经不够普通人完成精细的工作，梅利安靠的更近了一点，怀里抱着的车轮也换做了可以点亮一方的火把，附近围着的人也堆起了可以熊熊燃烧的火堆。

        温暖、而充斥着希望。

        乌蒂没有察觉周围环境的变化，他胸腔中那颗向来平静的心脏此时正在怦怦地剧烈跳动着，久违的兴奋如同燎原的星火逐渐传达到身体的每一处。

        他自诞生起就位处于九亿万米之上的高空，高悬天际的太阳神宫静谧幽寂，初生的灵端坐于九天，无喜无怒地观览天下众生，就与苍空上的那一轮金日无异。

        乌蒂一直不曾觉得自己有着‘活着’的真实。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右手手背魔法阵浮现，据刀悬空，木箱之中斜插的短小窄刀落入手心，短刀厚实窄小，两边皆是宽平的刃背，只有刀尖处有着唯一一面的刃锋。

        那赫然是将一柄完整的剑刃分段劈开而造出的平凿刀。

        一手掌长的平凿刀落在乌蒂的手心，刀花旋转宛若蝴蝶翻飞。

        哒。

        刀花停止，乌蒂正式握紧了平凿刀，分明是无声，但落在旁观者眼中却无端响起了利落的脆响。

        手掌在巨石上一拍，无形的气力将塞在夹缝的木板凭空震出，卷风盘旋，将震出的两片木板都托到石桌之上。

        另外闲置的第三块巨石慢一步浮空，将木板压紧不得分毫动摇。

        木板横截面上画出的长墨线已经被据刀据开数道，只是因为木板宽面暂时没有被刀切割而仍然联系在一起。

        乌蒂的手指抚过据出的刀口，杂乱的木碎刺过指腹表面带出略微的瘙痒。

        他嘴角升起自己也不自觉的微笑，手里的平凿刀搭在笔迹上，不知何时落在左手的石锤确当地砸到平凿刀刀柄之上。

        凿刀下行，好似切开泥土一般推出木屑无数，原先锯开的刀口霍然出现了中间的凹槽，原先因为刀口过多而造成的凌乱感在此时清扫一空。

        梅利安做过木工，但也做过的工作也仅仅是将边角带有一定圆弧的木材劈开，以形成方长的木板，或者是将树皮削开，磨成圆溜的滚木。

        至于更为精密细致的步骤，梅利安是从未接触过的。

        “好厉害……”梅利安看着，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叹，在吐出气音的同时猛然意识到不妥，伸手就捂住自己的嘴，在周围众人指责的目光下默默低头继续学习。

        乌蒂将凿出的木块往石桌上丢，摸着木块拔出后留下的参差不齐，听见梅利安的话时，垂下的神色却有些晦涩不明。

        手中的凿刀再次探上不平滑的区域，他身上的气质少上几分刚从科技侧归来时的兴致勃发，而多出了一丝不苟的稳重，少年般的外貌也似无故年长了几岁。

        凹槽被刮得一干二净，不见一丝木渣，另一片木板也如法炮制，从两端凿开截面形成一处凸起。

        乌蒂放下手中凿刀，一侧悬浮半空的据刀也似等待凿刀，二者同步归入木箱之中。

        他左手一拨，如同拂去灰尘一般就将压在木板上的重石轻松拂下，将木板拿起，凹槽与凸缘对准。

        目光左右扫视，确定无误之后直接伸手一拍木板末端，两者向彼此挤压而去，凹凸二处无比契合状似天然一体。

        只是定睛一看，木板与木板的相接处还露出三个方形小孔。

        梅利安靠的很近，能清楚地看见暴露出的方孔，他敏锐地察觉出孔里面应该还要钉上些什么东西。

        是石钉吗？石头比起木头来更要坚固许久，用石钉填补空缺应该是非常贴切的做法。

        ……但是，殿下并没有嘱托他们准备石钉与骨钉。

        懒得去探究身边人的想法，乌蒂随手在石桌上抓取了一枚长条的木块边角料，箱中短刀飞身入手。

        长木一抛，甩至半空，短刀凌厉刀光闪出百十数之多，被刨去多余的形状，长木已然变化成细长的方形木楔。

        短刀弃入箱中，新鲜出炉的木楔直直地插入三道方孔之间的最中央那道，稍稍一敲，除却更长的部分凸起之外，木楔的末端没入尽头，将木板的槽位也同时挤压，两侧的方孔同时消失不见。

        乌蒂稍稍松了一口气，举起安装完成的木板细细打量，脸上升起张扬的笑，他略略偏头，“还有别的材料吗，就今晚把第一辆新车造出来吧。”

        “是！我现在就去拿过来。”梅利安看见生造出的木楔时的惊讶还没有褪去，一听到乌蒂的话当即抖擞了精神，拔腿就往加工原木的地方奔去。

        人族此次在森林里砍下的原木有很多，大部分都是粗且长的直木，因为木材的充足，同时在作出要制作新车辆决定之后，人族内部抛弃了日落而息的习惯，在步入夜晚的现在仍旧持续工作。

        更多的，是想要尽快完成乌蒂的箴言。

        他们要离开这里，前往乌蒂给他们指引而出的新地。

        处理过的木材被梅利安带人继续运过来，这次不仅仅是扁长的木板，也有浑圆的木棍，或者是方条的木棍，被乌蒂专门叮嘱过而特制的车轮。

        在运输的同时，乌蒂摩挲着拼接成的木板，虽然从外表上看起来结实一体，然而当手指轻轻地摸上去时，还能感受到细微的分界线。

        他从一旁的竹篮中取出干枯的黄草，被编织成带的干草在分界线上多次摩擦，直到分界线完全磨平。

        这种特殊的植物叶片上带着粗糙的颗粒，叶片两侧更是锯齿的形状，冬天枯黄之后草身水分消失，变干变硬，是摩擦木材的上好材料。

        榫卯的切割方法再一次施展在新运来的木材上，转折角的凹凸切割更为复杂，一次切割过的内部还进行二次切割出进一步的凹凸两面，用以确保造出车辆的坚固扎实。

        车轮作为基底，已经连接起来的车辆板架在这之上搭建而起。

        由纯木制成的车辆静静地伫立在草地之上，被火堆稍稍照耀，浅浅的黄棕色也染上微红，车轮呈盘状没有镂空的空洞，结实的粗木钉在车轮的外侧，与内侧载人的板架一齐将车轮夹在其中，这让车轮不会因为爬山越野而轻松散架。

        车辆的底盘很高，避免了可能遇见的山路而将车辆破坏。

        在平地上屹然的车辆在周边同样竖起粗实的长木，造出遮阳避雨的棚架。

        木铆钉在车辆木头多处，圆滚的铆帽看得让人心生愉悦。

        此时已然夜深，伤者或是老人小孩都无法坚持，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陷入沉眠，只有年轻力壮的人还富有余力，瞪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乌蒂。

        乌蒂屈指，在车架上敲了一敲，满意地笑着对众人说：“怎么样，学会了吗。”

        兴奋在胸腔之中余韵未消，他既清醒又亢奋，理智能察觉出身体内处处的悦动，尽兴的餍足比生来感受过的都更为鲜活。

        ——他真正抓住了些什么东西。

        人群散去，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只学会了一部分，乌蒂将他们分成几个组别，分工进行车辆的建造。

        临时驻地内，帐篷的外面除了守夜人之外，另外有几人因为无法入睡而再次清点撤离的物资。

        乌蒂盘坐在石头上，手撑住自己的脸颊，夹着火红的金眸一眨也不眨，静静地注视着新诞生的木车，就好像是与从前一般无喜无怒地观览着天下。

        不，这是不一样的。

        “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乌蒂顿然出声，在他的身前仍是空旷无人，仿若对着空气轻语。

        在后侧，梅利安的脚步小心谨慎，他在远处时就可以看见乌蒂的身影，这样的情景与简陋的驻地格格不入，在乌蒂一人独处的更是有一种不存在于此地的虚妄感，他生怕打扰了乌蒂的思绪，被乌蒂这一叫，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否认道：“没、没有。”

        等梅利安稍稍清醒之后，他闹了一个大红脸，稍带磨蹭的，继续慢慢靠近，递出一块薄板。

        梅利安之前一边看乌蒂作示范，一边重新找一只炭笔，在被淘汰掉的超薄木板上写写画画，因为炭笔着墨非常不容易，所以他画了一遍浅的之后，更是来回加重了好几遍，才做成了现在递去的这幅流程图。

        “请殿下检查看看这有没有错漏的地方。”

        乌蒂一眼扫去，下笔修改了几处地方。

        “非常感谢。”梅利安将薄板收好，心中有话想说，踌躇了好久才说，“殿下，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

        乌蒂：“问。”

        梅利安的目光下意识地向木车探去，“为什么车辆可以不使用任何的石钉呢。”

        他在刚才见识了车辆的试使用，同时也深切地体会到木车的扎实稳固，但梅利安自懂事起看见的就是使用石钉钉车，巨大的变化让他未免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钉入的是更为坚硬的东西，钉钉子也是可行的，但是。”乌蒂稍稍从清醒的亢奋状态之中脱离，恢复平日的模样。

        他随手捡起石钉，捏着它的两边，微微用力。

        “石头很坚固，但当你们将它磨成那么细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自身坚固的性质了。”

        一声脆响，石钉断成了两半，它的断面参差不齐。

        乌蒂：“既然榫卯本身就足够坚固，那为什么还要使用脆弱的石钉呢。”

        “是，我明白了。”梅利安恍然，他急忙鞠了一个躬，一边跑远，一边掏出自己的薄板往上添加几行备注。

        乌蒂看着梅利安的背影默默微笑，转头继续凝神注视着黄棕色的木车，他拍了拍手，眉目间神采飞扬。

        “接下来，要给它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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