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71.果仁糖⑤

木川唯正沿着小路奔跑。

        不要误会，她不打算锻炼身体，也并不热爱运动，中午从富冈义勇家离开后，被鳞泷左近次认定为“笨蛋”的反派少女就开始了新一天的无所事事，沿着大正街道边疯跑边玩风车。

        穿过阪野街，再走五分钟左右，在平民区的一角到处都是小房子，挤得密密麻麻，狭窄的街道像寺庙里的签一样排列着。正午的阳光洒在远处的楼房上，木川独自欢快地举着风车跑动，手中五颜六色的扇叶呼啦呼啦地转。

        忽然，一阵欢快的女声传入耳中。是那种坏孩子特别喜欢的童谣《鬼首村彩球歌考》之类的。

        绕过花坛，木川看见了一个短发女孩，对方靠在电线杆后面，嘴里还叼着烟，那种玩世不恭的气质和不良比较相近。不知为何，木川唯对她穿的衣服印象很深，下面是裤腿大大的牛仔裤，上身穿着印有英文字母的红色外套。

        短发女生注意到木川慢慢走近，便瞄了她一眼，停下歌声。

        “拿着风车的漂亮妹妹……”她用关西话嘟囔着，尖尖的鹰钩鼻中呼出两股烟，“无论东京还是大阪，果然都有美人呢。”

        说着，她又转身去喊谁：“梅津子，别把泥巴弄到脸上了。”

        不远处的沙堆里确实还有一个年幼的小姑娘蹲在那里，手上沾满了泥巴和尘土，看起来不过四岁左右，正在嚎啕大哭。

        “别哭了。”短发女生放下烟蒂。

        玩沙子的小姑娘听到声音，抬起头，瞬间沉默下来，接着又放开嗓子，哭得更凶了。

        “阿姨说我像朋世姐姐！”

        “怎么了？像我不行吗？”

        “可是姐姐像男生！”

        虽说小孩子只有四五岁，可女孩的心思毕竟敏感，在她心里，大概把她比作男孩子就不是夸奖。木川唯拿着风车看了半天热闹，然后很快成功理解现状。

        “小梅还真是个麻烦的孩子。”被称作朋世姐姐的女生不耐烦地嘟囔着，“这么娇气，可没法在大阪活下去啊！”

        “但是，这里是东京。”小姑娘辩解。

        “啊啊，所以你想干什么？”

        “我想要风车！”

        原来是看见木川手里的风车所以想要。

        “麻烦死了！”女生抱怨着，用火柴又点了根烟，“风车什么的不可能，你就想着吧。”

        可是小姑娘依旧满脸不高兴，还摇摇晃晃地跑到木川旁边，撅着嘴，想用脏兮兮的手去扯她的裙摆。短发女生拉了半天，也没把她拽回去。

        “这样吧，漂亮妹妹，我买你的风车行吗？”她偏头对木川说，表情有些无奈。

        “哦。”

        木川唯把风车递给她，接过几枚硬币，这次短暂的会面就结束了。反派少女以物换钱，一对姐妹重归于好，故事发展得非常顺利，这不过是普通陌生人之间的擦肩，伴有几句不可避免的对话而已。

        然后再往前走，位于道路尽头——在顶部装着半球形灯的石造门柱上，挂着一块不大却可称之为招牌的白板，上面用端整的字体写着“果仁糖”的店名。

        是昨天下午见到富冈义勇时买糖果的店面。

        旁边的一家海鲜馆门口摆着许多藤壶，它们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乍一看像一块石头，它被盛载于大盆子中拿到台面。

        一般有藤壶料理的店恐怕需要预约吧？木川唯走进去，但出乎意料，竟轻易地就被允许入内。

        里面已有几组客人。有热恋的伴侣，也有一班年轻女姓，更有独自来店的推销员模样的中年男士……顾客层面意外地广。地方也很宽阔，餐桌之间的间隔大，不太听得到隔邻餐桌上的客人说话声。

        拿菜单来的侍者是五十开外的秃顶小个子男人，穿着一套黑色西装配以深红色蝴蝶领结，双手不知何故戴着白手套。他面露微笑，殷勤地说：“点菜基本上只点单一食品。贴着红色标签的是本日供应的食品，在价格方面收时价的食品为数不少，欢迎询价。至于烹调方面和调味方法，若有特别要求，可提出与厨房商量。”

        粗略地看一下，料理分成“肉”、“鱼”、“虫”三大类。但它同一般菜馆的上菜方式完全不同，不像法国菜那样从前菜开始，然后依次是浓汤、鱼肉、第一道主菜……这样的刻板形式，食品后面都附记可提供煎炸、干炸、炒、照烧、奶汁等众多烹调方法。

        首先是“肉”料理——

        它基本上包括了哺乳类、鸟类、鸟类、两栖类。为一般食用动物的牛、猪、兔之类也被列入菜单，狗肉猫肉老鼠肉长年供应，中国产的果子狸也有货，连黄鼠狼、鼹鼠、蝙蝠、鼯鼠等都在菜单之中。

        爬虫类以蛇为主。从蝮蛇开始，菜花蛇、锦蛇、赤练蛇、饭匙倩等蛇类一应俱全，此外还有进口的蠎蛇、眼镜蛇、响尾蛇等。菜单上还有鳄鱼、蜥蜴、壁虎、蝾螈、鲵鱼、青蛙、雨蛙、红蛤蟆等，品种繁多。

        正经八百的鱼料理是“狮头金鱼造型”，很惹眼，价钱也很贵，还有一道有趣的菜是“泥鳅青鳉混合火锅”。招牌菜藤壶也列在菜单上，以及海葵、海星类，海牛、海马类等等。

        ——是她没见过的料理品种！像动物园一样，居然什么都有！

        “那就混合炭烤牛蛙，藤壶炒饭吧。”

        越稀有的食材越贵，木川没点太多，她就想吃个午餐，唯一好奇的是菜单末尾的“蜥蜴樱花饮”和“凫尾苹果汁”。

        来接单的是方才那位秃头小个子侍者，他接过菜单，询问道：“不需要酒水吗？我推荐店里的红蚯蚓丝配酒。”

        ……话说蚯蚓配酒是个什么黑暗料理啊，她又不是鱼！

        “加一杯凫尾苹果汁。”

        “好的。”

        目送侍者离开，木川姑娘开始打量其他客人的餐桌。距离最近的小情侣正在用刀叉切割盘子里的海星，不远处大叔吃的好像是田鼠杏仁豆腐，还有在吃蚕蛹的女孩——嗯？那个是——樱花的发色，发尾泛着淡淡的青绿，白色外褂，里面的黑色制服敞开菱形状，像是青苹果般的双眸正紧盯面前的蚕蛹串。

        记得在鬼杀队见过，似乎是柱的一员，名字叫……名字叫什么来着？她旁边的空碗堆得倒是很高，看样子是个饭量很大的人。

        反派少女事不关己地挪开目光，撑着脑袋看上菜，紧接着发现那个秃头服务生走到粉发少女旁边跟她说了什么。她的脸微微发红，眼神回避，还下意识朝四周瞥，表情无措，整个身体后仰。

        木川唯轻轻咦了一声，原先懒洋洋撑头的胳膊垂下，稍稍坐直。

        “说真的，我很喜欢你——”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秃头男人凑近少女，脸上还挂着调侃的笑，“可惜你这张脸和基因了，不要不识抬举，我愿意接受你。”

        给我等等？哪来的傻逼玩意儿？？？？

        在听清楚秃头的声音后，木川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其他人纷纷别开脑袋，不愿去多管闲事，反观粉发少女，她先是愣怔，随即茫然又不知所措地望着秃头男人，试图拒绝。

        干脆假装没看见算了。木川唯扭过脸，盯着玻璃窗外的景色。反正那是个鬼杀队的柱，再怎么也能干翻普通人，压根用不着帮忙。

        玻璃反光中倒映出那边两人的状态，粉发的鬼杀队姑娘一味躲闪，手指大概是握住了刀柄，眉头蹙起，是感到为难的标准反应。

        “可以不让你做家务，结婚之后我包了，只需要你生一个儿子。我来带，你挣钱。”秃头自信地说。

        嘭———

        大厅内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噪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条，统统望向发声者：黑发红眼的女生一脚踹在桌角上，她的另一条腿横搭在桌面上，双手插兜，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但语速飞快：“我愿意去当联合国秘书长，会议我来参加，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让我做日本天皇也勉强可以，我只需要一个国家，我来管理，你给钱。”

        哈啊？这家伙在说什么啊？疯了吗？众人惊掉了下巴，震惊地盯着那个红眼睛少女。

        木川耸了耸肩，扭头直直望着秃头。

        “听见了吗？没听见我可以再说一遍，还没听见我可以继续说，说到你听见为止。”

        她的眼皮轻慢撩起，沸腾喧嚣的杀气在同一刻释放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唇边挑着一弯极其轻蔑世界的狂妄弧度，赤瞳深处涌漫出无限的恶意。

        说是脸色铁青也不为过，秃头男人表情凝重到滴水，黑如锅底，难看又充满了低气压。坐在座位上的甘露寺蜜璃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的手指抓紧软椅扶把，专注又紧张地移开视线，朝黑发女孩看去。

        “还给我甩脸色，你是不懂人话吗？真需要我重复一遍？秃子。”木川善解人意地开口。

        甘露寺发现对方黑发半掩之下的一双红得令人心悸的瞳眸正以打量猎物般的目光紧盯着他们的方向，眸色浓郁而艳丽，极具侵略性，红得要将她的视网膜狠狠灼伤一般。

        她是——那个时候在主公宅邸见过的女孩。

        好帅。

        木川唯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朝男人走去，扯着嘲讽的笑容去看他胸口的牌子：“特级厨师兼职啊，你可真是侮辱了厨师这个职业。”

        “你、关你什么事！长成这样就给我在家里呆着，别出来勾引男人！我可是这家店里第一的主厨，你在看不起谁呢！”

        “大正的主厨这么好当？干脆我们比一下，谁输了就跪下来道歉怎么样？”

        “正合我意！”

        正好闲得无聊，就有事情找上门。木川唯随手指向门口的藤壶，想都没想：“主食材，就用这个吧。”

        ……

        那是条什么都没铺的小路，坑坑洼洼的，常年晒不到太阳，所以总有许多积水，飘着一股河流的气味。即使是白天，乡间的土路也显得阴沉沉的，炼狱杏寿郎刚结束任务朝前走着，突然发觉一个短发女生正静静地站在路边，像是避开阳光般，站在最暗的阴影里。

        在她的面前，一个大纸箱倒扣着，上面摆着几个玻璃瓶。

        炼狱立刻明白，这是卖东西的小摊。

        这种在学校门口或者公园附近卖奇怪东西的小摊贩还挺多：比如被染成各种颜色的小鸡崽、用磁铁牵着会动的玉米叶人偶、能写在纸上却同时能用手指擦掉的魔法墨水……这些逗小孩子的玩意儿，都是由来历不明的家伙叫卖的。

        “哟，小哥，不来看一看吗？”

        见他走近，短发女生微笑着招呼。

        炼狱杏寿郎径直走过去，目光打量着摊子上的商品，忽然，他的视线被插在木箱侧面转动的小风车所吸引，五彩斑斓的扇叶被风吹得动个不停，下方的小木棒还刻着某次早祭的日期。

        ……嗯？

        他的目光定住了，皱着眉询问：“请问这个风车——”

        “哦，200日元。”短发女生回答。

        “这是在前段时间雾枝山脚的早祭上买的吧！下面还有刻印呢！”

        她切了一声，挠挠头，表情流露出无奈：“我也不知道，这也是刚从别人那里弄来的。我都没捂热，你就来问了。”

        “是吗。”

        “是一个头发长长的漂亮妹妹给的，对了，她的眼睛就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

        短发女生本来以为遇到了一个有钱的傻子，正打算宰他一顿，结果发现对方的眼神一点一点炽热起来，像是有火在烧。那样大火烧灼般的情感，那样深邃且暗不见光的爱意，有些太过烫了。

        “哎呀，是熟人吗？”她立刻懂了，“那孩子一小时前往北走了，大概去了果仁糖那条街吃饭吧。”

        “谢谢！”

        炼狱杏寿郎几乎是想都没想，马上就朝着北边走去，沿街的行人并不多，他脚程也快，没一会就穿过了小巷，写着果仁糖字牌的店铺映入眼帘。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旁边的一家海鲜馆，门口居然围满了群众，全都探头探脑，时不时还发出感叹声。

        “哇——”

        “锅被甩起来了！”

        “今天是有什么比赛？”

        “我的天，她是职业厨师吗？”

        他跑过去，恰好隔着玻璃门看见那个孩子的背影。她将盛满料理的餐盘推出来，然后侧过脸，红眼睛亮得惊人。透过这双绯瞳，仿佛看见了一场燎原的大火，将世界都烧得干净，明明具有太强的侵略性，偏又嵌在了这张充满欺骗性的艳丽皮囊上。

        少女随手扯开脑后束起的发绳，矜持又痞气，语气里满是自信：“招待不周，请慢用！”

        旋即一个穿着侍者服饰的男人便崩溃地跪倒在她面前，双手撑地，仿佛在对找出所有证据的侦探进行忏悔。

        她的皮肤是漂亮的瓷白，颜色在光下浅得都显得有些透明，像是用初雪堆砌，却又沾满了尘世的浮华。黑发纷纷扬扬散在肩上，神色跋扈张扬，她抬着下巴，笑容倾泻而下。

        于是他喉咙发紧，就像喉管被火灼，烫得扭曲、变形，丧失发声功能，压根说不出话。

        而下一秒，黑发少女无意间转过身，目光正正好越过玻璃窗，瞬间对上外面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他一眨不眨地看她。

        眼里有不加掩饰如同潮鸣般汹涌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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