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忽而，一场奔跑的直播

今晚的月亮看起来很凉，好像月亮上有东西正在下雪。陈忽而迷迷糊糊地如在梦中，她感觉周遭的环境陌生而清冷，却不知道这是哪里。头很晕，醉醺醺的感觉让她难受，她打算翻个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背被针头插出了一个血孔。她太瘦了，手背上只剩下皮。

        盖在身上的被子因为自己的翻动而往下滑了一下，陈忽而想用自己能用的那只手把被子拽上来，但是她全身都没有力气。她不知道，她发了高烧。她对自己的身体不太好，她的身体在跟她抗议。

        有一双手出现在陈忽而模糊的视线里。那双手帮她把被子重新盖好，把被子角掖在她两条细儿伶仃的胳膊下。陈忽而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的脑海里一直显现不出这人的影像，她也叫不出他的名字。她只是觉得有意思，这个人总是在医院里才会出现。她想笑，但是嘴巴很干，口腔和嘴唇都很干，一动整个嘴巴都火辣辣地疼。

        楚步庵坐在床边，抱扶着陈忽而的上半身，喂她喝水。他看到了陈忽而左手手腕上的伤疤，很新的伤疤。是这手的主人自己亲手割的，不深，可以看出她并不是想要自杀。他想她在割自己手腕的时候，意识并不清醒。

        自从试镜失败，和楚步庵分开那天开始，陈忽而就没觉得特别难过，抱着荣颜颜哭过一场后也就好了。她马上就进了剧组，全情投入在林重这个角色之中。她失去了自我的意识。她不知道自己吃完东西后大半会吐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常常失眠，大半个晚上睁眼流泪到天明；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割了自己的手腕，她分明只是在学怎么削苹果皮；她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难过被自己埋藏在心底。之前有角色的力量撑着，她看起来还能同往常一样，而现在只剩她自己了，她终于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原来是自己选择放弃了楚步庵，这一事实彻底压垮了她。

        陈忽而全身都很烫，楚步庵找来了值班医生替她看诊，又取了药喂她服下，输进陈忽而手上的葡萄糖注射液也换成了退烧用的赖氨匹林点滴。陈忽而往楚步庵怀里钻，一旦感觉到楚步庵要把她放下她就喊冷，楚步庵便一直抱着她。

        是于琛给他打了电话。他原本在邻省，于是连夜飞了回来。楚步庵没有要求于琛向他汇报关于宁忘恩或者任何人的事，但于琛会有自己的判断。从本质上来说，他一直都是楚步庵的下属。照顾好宁忘恩和其他楚步庵在乎的人，在乎的事，是于琛的任务。

        看着陈忽而这副要命的鬼样子，楚步庵想，要不然就算了吧。他回到陈忽而身边，也让陈忽而回到自己身边，这样不是大家都满意吗？至于演员的天才，演戏有没有灵气，那些也未必有这么重要。人生总是有失有得，不可能什么都得到。这十年里他有无数遍这样跟自己说过，但是他知道这些话不过是自私愚蠢的自欺欺人而已。

        最重要的是，选择权其实是在陈忽而手里，只在陈忽而手里。不是他随时回来，陈忽而就会张开怀抱欢迎他的。但是现在陈忽而居然把自己搞得如此憔悴和狼狈，楚步庵不知道是该开心她在乎自己还是该生气她的犹豫和愚蠢。

        “楚导，你不准凶我。”陈忽而以为自己在说梦话。

        楚步庵心疼她，但是听到她的话又想笑。他就算想凶她，也得先在她身边才行啊，这夜半来天明去，跟做梦似的稀里糊涂，他想骂她也没机会。

        “陈忽而。”楚步庵想跟陈忽而说话，想叫陈忽而的名字，哪怕她以为是在梦里也行。

        “嗯？”陈忽而烧得很有精神。楚步庵是她的心病，而现在楚步庵就在她身边，就算表面上还发着烧，但陈忽而心里的病根已经解了，暂时。

        楚步庵跟她说，“你为什么不能老实一点？做明星做得像你这么悲痛欲绝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抓着楚步庵的胳膊，陈忽而的右脸压在楚步庵胸膛上，能很清晰地听到从他胸膛里传出的心跳声。她抿唇微笑，“做明星做得不开心的，古往今来，一抓一大把。”因为尚在病中，陈忽而的声音很沙哑，跟她最近呕吐吐多了也有关系，倒流的胃酸损伤了声带。

        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陈忽而的鼻子，楚步庵垂眸看着她，“你再说一句试试？”话怼赢了难道现实就能变得更好吗？无聊。

        陈忽而于是不再说话了，头有点疼，她往楚步庵怀里又钻了钻。

        钻什么钻，以为我的身体是无底洞吗？楚步庵把陈忽而的身体扳正了，又用被子把她重新裹好。

        “多吃点，以后吃完东西不准再吐了。你又不是牛羊，还要反刍吗？”

        “还学会喝酒了，怎么也没人拉着你不给你喝？我记得以前你爸爸妈妈都不让你喝酒。药和酒还敢混着吃，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陈忽而，你要庆幸我不在你身边。否则就你割腕这件事，我肯定是饶不了你的。”

        闭上眼亲了亲陈忽而的额头，把脸贴在她高热的额头上，楚步庵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办法了。“忽而，算我求你了，别这样，行不行？如果换来你这样对待自己，那我现在做的，我十年里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辛苦拍的这些戏，你一直在坚持的光和热，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如果没有了你，这些光和热也都不再有意义。陈忽而想跟楚步庵说这句话，可是她的舌根肿了，她说不了话。

        光是因为爱，热也是因为爱，如果没有爱，就也没有了光和热。陈忽而睁开眼睛，窗外阳光明盛，大日如来。

        她知道这里是医院。也许因为这里是医院，让陈忽而梦到了楚步庵。她一早醒来，身体已经不烧了，她不知道自己昨晚发了烧。她也不知道自己昨天喝醉酒又哭又笑又流鼻血。但是昨天怎么样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陈忽而失而复得感受到的那份真挚而幸福的爱意，让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演员的天才是她身上最重要的部分，但如果那个人是楚步庵，她愿意做这个交换。人活一辈子，要幸福才行。如果不幸福，那她要演员的天才做什么？她要人生的价值做什么？如果这辈子从未认识过楚步庵，那现在所有的一切就足以让她觉得幸福。但认识楚步庵后的幸福，让陈忽而觉得自己不可以失去那样的幸福，为了留住那些幸福，她可以牺牲自己的天才，甚至是事业。

        她并不是为了爱情放弃事业，她只是选择让幸福优先通过她的生命。陈忽而忽然可以理解零灵和鹿知暖了，她们不是差劲的人，她们只是找到了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手机屏幕顶部弹出一条莫失莫忘的推送信息。

        ——楚步庵导演于今日下午参加电影预发布会……

        不行，《十三道门》是为她写的，陈忽而不是觉得这世界上的电影都得是她的，但《十三道门》既然是楚导为她而写，那就只能是他们两个的。如果让别人演，那就是亵渎他们对彼此的这份心意。

        陈忽而从床上跳起来，这一下子太猛还让她头晕了一下。换上昨晚的衣服，衣服上还残留着一丝红酒和牛奶的味道，真不知道她昨晚都喝了什么。陈忽而跑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陈妈妈进门，“哎臭丫头你这是要去哪里？”陈忽而醒来让陈妈妈很高兴，但刚起来就乱跑个什么，医生还没检查呢。

        搂着妈妈的脑袋亲了一口，陈忽而认真的眼里充满喜悦和阳光。“妈妈，对不起，我之前做错了一件事，既伤害了你们更伤害了他，我现在清醒了，我要把他追回来。妈妈你要替我加油吗？”

        陈妈妈尚在莫名所以的愣怔中，陈忽而忽然听到后头传来一句，“老爸替你加油。”陈忽而转身，看到了爸爸，他的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佝偻了，但他的胸膛依然宽广而坚定，还能为他身边的人提供力量和勇气。

        “爸爸，”陈忽而走到爸爸面前，眼眶泛红，“谢谢你。”

        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孩子，陈爸爸的目光严肃而温情，“忽而，你不该只是一个靠光环存在的明星，你这一生也不该只为演戏而活，爸爸希望你成为一个有勇气，有深爱的人。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从你眼里的光明和你脸上的笑容中，爸爸相信，你做的事一定是正确的。去吧，孩子，无论你做什么，爸爸妈妈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得到父母的祝福，没有比这更能为此时的陈忽而提供勇气的事了。知道如果让荣颜颜做她一定会问东问西，陈忽而现在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太多，于是她转而让甜面酱帮她买了去邻省的飞机票，把她的证件送到了手里。

        甜面酱虽然不知道陈忽而具体要做什么，但隐约能猜到她的目的。但无论要闹出什么事也好，看着陈忽而现在这副发着光挥动小翅膀的样子，甜面酱此时只觉得感动。“加油。”她对陈忽而说。

        两手捏着自己的手机证件机票，陈忽而抬臂搂住了甜面酱。“我会加油的，等我回来。在我回来之前，帮我安抚好颜颜姐和岚岚。我们工作室除了你，都是一群胆小的家伙。所以甜姐，现在就拜托你了。”

        镇定地拍了拍陈忽而的肩膀，甜面酱道：“快上飞机吧，再多说两句就来不及了。放心飞，地面上的事有我。”

        在甜面酱面颊上亲了一口，陈忽而转身飞奔。望着陈忽而的背影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进入飞机舱的门里。甜面酱默默转身，冷静从容的表情，口中却抑制不住地咕哝着“要死了要死了。”

        陈忽而顺利地登上了飞机。刚才机场有许多人都认出了她来，不过她没在意，她只在意自己不能让他们追上自己。陈忽而不知道，自己穿着小礼裙在机场一路狂奔的视频已经被送上了莫失莫忘首页。

        “陈忽而这是发的什么疯？”

        “啊啊我老婆跑起来好美！”

        “忽而这是在演戏吗……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好激动……”

        电影预发布会在繁花大楼十三层举行。陈忽而跑进大楼，她不敢坐电梯，那里人太多，她蹬着高跟鞋提着礼裙一级一级往楼梯上跑。虽然她戴着口罩，也没敢抬眼看人，但任哪个经过的路人都能看出这个人是陈忽而，就算只瞄到个背影都看得出来。气喘吁吁地，终于跑到第十三层了，她按着隐隐犯疼的胃部，不行她喘不上气来了，陈忽而索性把口罩摘下来丢进垃圾桶里去了。反正这口罩戴了也是白戴。看了一下手机收件，预发布会应该已经开始二十分钟了。

        电影预发布会里面都是公众人物，场外自然有众多保卫警员看守，但当陈忽而看着保卫一脸诚挚地说她要进去的时候，虽然她没有入场券，安保们也没有接到陈忽而受到邀请的通知，他们却也没有一个拦她，还亲自打开门把她让了进去。

        那可是陈忽而啊，明星刷脸也好使。那可是陈忽而啊，她这样用两只眼睛看着人，谁还能说不让她进呢。

        会场里很暗，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台上。电影制片人还在做开场，整整二十分钟的开场白啊，要是底下坐着的是陈忽而，陈忽而估计自己已经迷糊愣登地要睡着了。但是今天正好，越慢越好。

        制片人在询问场下有没有人对这部电影有问题，他没想到还真有人举起了手。虽然台下很暗，但制片人真就是一眼看到了那个举手的女生。因为那个女生是跑过来的，越跑越近可不就一眼看到了吗。制片人蹲下身，从台上把话筒递给她。嘿，你别说，这姑娘长得还挺像一明星。

        谁也没想到，这位女观众拿着话筒居然就上了台，连陈忽而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路居然会这么顺利。

        台上的形制是，制片人和主持人站在台前讲话，主创人员都坐在后面一排，方便到时候和来宾一起讨论电影。预发布会嘛，宾客最重要，因为要拉投资，这是鳌山国内电影通常的一个流程。

        那时候楚步庵正在低着头刷手机，手机被挡在桌子后面不至于被人看见，虽然他那个姿势大家一看就知道在干嘛。不过也没人管他。楚步庵看到莫失莫忘上弹出来的一条信息，关于陈忽而的。他打开路人传上网的视频，视频里面陈忽而穿着小礼服一路奔跑，前头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等着她。

        双眉蹙起，楚步庵心头顿生火起。陈忽而穿成这样跑得这么急是要去做什么？荣颜颜她们怎么没跟着？她现在身体的各项指标都不太好，应该躺在医院里。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但应该不会，于琛并没有向他传递任何信息。

        “楚导。”

        陈忽而喘气喘得厉害，昨晚泛白的面孔此时因为过量运动而显得绯红，她就穿着视频里那条紫灰色露肩刺绣礼服裙，从机场里跑啊跑着就站到了他面前，站到了让人睁不开眼的光里。

        要他的命来了，这个天使。

        “楚导，”陈忽而捂着胸口，没有再往前，只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凝望着楚步庵，停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起伏的心绪，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想问你，昨晚你有没有来医院看过我？”

        “算了你先不用回答我，应该是我来跟你解释，”陈忽而在一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里勉强找到话头，“你从来也不肯接我电话，也不愿意见我，所以我只能来这里找你。《十三道门》的电影，我不愿意你把它给别人拍。”说到这里，陈忽而歉意地朝坐在楚步庵身边的女演员鞠了一躬。这个女演员她认识，是何佳良，她们又见面了。大家都是同行她并不愿这样，可这部电影只能由她来演。

        “我知道现在这样很耽误大家的时间，但是楚导，对不起，我不想再拖到下一个十年了。我好像一直陷在选择里，演员的天才，或者你。可是这里本来就没有选择。因为你对我而言，一直都是不可以被衡量，不能拿来作比较，更不会被超越的存在。楚导，我不能放弃你。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想我可以放弃我的天才。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以后要怎么办，演戏怎么办，事业怎么办，自我怎么办，我也不清楚这些该怎么办。但人生的路本来就是我们自己一点一点走出来的，没有人能预测到未来。我想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只要我们大家在一起，无论这条路无论好走或者不好走，它最终都会通往我们灵魂的终点。”

        陈忽而没有举着话筒说话，但整个台位都配备了当下最先进的扩音系统，她说的话分毫不差地落入场下人的耳朵里。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随着陈忽而的话变得越来越大，其中有些人是陈忽而的粉丝，忍不住打开手机对着她录像，还有人甚至早就上了直播间，和网上的朋友们在线联络。

        “我靠！”周回联系上了他喜欢陈忽而的那个室友，开启直播就本来是为了让他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没想到他的直播间每过一分钟人数便像火箭一样哗地往上蹿一下，瞬间就上了莫失莫忘直播位的榜一。下面的评论都刷疯了。

        “莫失莫忘坚持住千万不要崩，老子不能接受无法亲眼见证这个故事后续的人生！”

        “天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陈忽而在向楚步庵表白？现场直播这么猛的吗？完了她要变成我粉上的第一个明星了。我他妈是个高三党啊不要害我！！”

        “陈皮果子刚排队从天台跳下去，天台风真的很大，我就是那个在摔死之前先被冻死的。好的现在又是新的一轮人生了，忽而加油！我也要加油！你真的是我的偶像！我要去表白了！！！鳌山大学的周回大神，我喜欢你很久啦！麻烦看一眼隔壁拉丁语系的小学废吧。”

        “……不会吧陈忽而，她这是要自废武功？恋爱脑。”

        “楚步庵你要是个男人就快点给人家答复！磨蹭什么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和一个朋友去年冬天去电影院看楚步庵导演的电影，经过的情侣不会真的是他们两个吧……”

        “我新年放假，都被老板从被窝里拎起来写公号文章了。新媒体人大写的一个惨。”

        “朋友我也是，不过我是干纸媒杂志的。媒人之魂熊熊燃烧，媒体人永不服输！”

        至于之前那个说从花絮里看出陈忽而对楚步庵是真爱的评论，已经被人挖坟出来顶到评论区第一了。

        “预言大师，膜拜膜拜。”

        “这也行？那我要说凉冰砚和成欢靥是真的！希望明天之前可以看到成欢靥跟凉冰砚的告白视频！希望后天之前能看到凉冰砚和成欢靥的爱情结晶！求佛祖保佑，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掉肉十斤，促成这二位的姻缘。”

        “……花絮？花絮不都是演的吗？我当年年少无知就是看花絮入的两人坑，后来云歌会妈啊天都塌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嗑真人cp。”

        莫失莫忘没□□住崩了十秒钟，立马全场心碎“失忘”人。万幸的是，这次系统恢复得究极快，十秒钟之后立马就给修复好了。评论区恶毒地猜测是莫失莫忘的程序员自己也着急嗑糖。

        “回来了回来了，太好了我以为要不能看了！吓死我。没错过什么吧。”

        “莫失莫忘坚持住！坚持住，以后老子就是你的年度大会员！”

        “刚才的十秒钟，简直比恐怖片还恐怖哭唧唧。”

        当陈忽而说完了这么一大段话，楚步庵依旧还是坐在椅子上的。他一直没机会起来。台下有人在向他吹口哨。现在真的没这个心情，要是放在平时，有人胆敢朝他吹口哨，那个人的头现在已经掉了。

        楚步庵终于站了起来，绕过长长的长条桌子走到陈忽而面前，看着她，墨眸深沉。半晌后，他开口道：“陈忽而，你都搞出这么大阵仗了，那我就不再问你日后会不会后悔这样的问题了。你要记住，机会我给过你，但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们在一起，日后会有许多的辛苦，你要知道。”

        已经完全预感到楚步庵接下来会说什么了，陈忽而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她使劲地对楚步庵点了点头，热泪盈眶。

        但是陈忽而还是没有完全预测到楚步庵接下来的行动。从衬衫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深蓝色天鹅绒锦盒，楚步庵当着陈忽而的面打开了它，是两枚珍珠小扇贝款式的耳环。“还记得你跟我说，你觉得自己的耳朵不完美吗？但是在我眼里，你本身就已经很美好了，你的耳朵也跟这对耳环一样美好。刚好你没戴耳环，我现在帮你把它们戴上，好不好？”

        “好。”陈忽而抿唇微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个场合流泪真的是有些丢脸，不过已经很丢脸，陈忽而不怕再丢脸一点。她是开心地流泪。楚步庵回应了她。是真的，无论自己什么时候回头，楚步庵都会在原地等她。

        珍珠小扇贝耳环很适合陈忽而的耳朵，缘不得楚步庵一眼就挑中了它。这本来就是给陈忽而准备的生日礼物。只是他没想到，这份礼物能送得出去。替她戴好耳环，楚步庵低头在陈忽而额头轻吻一下，刚刚分开打算后退，他就被踮起脚的陈忽而搂住脖子咬住了唇。

        疯了。那就一起疯吧。楚步庵抱住陈忽而的腰，用更激烈的方式回吻回去。

        全场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有人欢呼有人高歌有人依然在朝台上吹口哨。在座的嘉宾中有投资者，有业内高层，有单纯买票进场的粉丝观众和路人，虽然他们好像已经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但是没人在乎，现在这样的场景显然好看太多。

        莫失莫忘直播间。

        “爆哭，我家忽而终于嫁出去了，楚步庵导演变成我女婿这真的是万万没想到。忽而我爱你，楚导演你好帅！”

        “天啊甜死我算了。坐在屏幕前被甜虐得又哭又笑的我有谁懂？楚步庵导演大冰山，陈忽而小冰山，两个冰山居然在一起了！”

        “奏乐！舞起来朋友们！这可比春晚好看多了。没想到今年开年第一瓜居然这么劲爆。身为影娱明星，陈忽而他妈实在是太敬业了！”

        “你们有谁去看过陈忽而的超话？她们那边的广场已经爆了，陈皮果子都疯了，一刷满屏的红色鞭炮粉色烟花，还有人在玩塔罗算他们二胎是男是女。突然有点羡慕她们……”

        “上面的我也是，我室友就是陈忽而粉丝，刚刚我们在上马哲大课，她看视频被老师发现了。现在投影仪已经拉下来了，我们整个教室都在看直播。我靠我刚看到了什么？他俩居然亲上了。”

        “陈忽而的男粉丝突然失去了老婆，我同事今天跟老板申请休假一天，理由就是他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还有一个更直接：陈忽而和楚步庵在一起了，我需要缓缓。操他们怎么亲了不行了我也要去请假缓一缓。老板人呢，没找着他……”

        楚步庵的回应给得很快。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值得犹豫的，只要陈忽而想清楚就好。唉，可是这可真是个笨蛋。看着陈忽而，楚步庵轻轻叹了一口气，“陈忽而。”他叫她的名字。

        “嗯？”陈忽而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看楚步庵了。之前散开的理智好像在慢慢回复。

        楚步庵指着台上的巨大荧幕，无奈道：“你看清楚，这不是《十三道门》的电影预告会，这是《巨人塔》的电影预告会。”

        蓝色荧幕上，“巨人塔”三个超大艺术字非常显眼地挂在那里，就算坐在会场最后一排的人也能清楚地看见它。但是陈忽而刚才跑过来一路，居然一眼都没有瞄到它们。

        脸上通红得像火烧一样，陈忽而尴尬地转眼看向何佳良，何佳良朝她投去一个温柔的微笑，并且鼓掌以示鼓励。刚才的陈忽而真得很勇敢。至于认错电影什么的，她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荣颜颜和岚岚昨晚宿醉，但是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了。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荣颜颜不住地叹气，“毁了，毁了，现在全都毁了。我精心打造的高冷女神形象啊没有了。”

        抹掉眼泪，岚岚转头问荣颜颜，“颜颜姐，我们要不要去准备官宣文稿啊？”

        “准备什么啊毁灭吧真的，累了。”荣颜颜脑袋顶在甜面酱肩上，“甜姐，忽而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不过我好想哭怎么回事？”

        甜面酱拍拍荣颜颜的肩膀安慰她。现在整个工作室的气氛很诡异，既颓丧寂静又激烈兴奋，犹如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

        荣颜颜突然站直起来振臂高呼，“动动动动都给我动起来！谁该做什么不需要我安排了吧，今天咱们肯定是有一战了。大家都努力起来，咱们剩下的好日子恐怕是不多了。”毕竟楚大神以后怕是离不开了。

        医院的客坐长椅上，陈爸爸陈妈妈还没走，一人抱着一个手机，看直播。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陈爸爸看楚步庵，一个大好孩子，这回再看楚步庵，怎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陈妈妈笑话陈爸爸，是嫁女儿舍不得了。

        陈爸爸眼眶变得湿润。“忽而做得很好，很勇敢，很体面，懂得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愧是咱们的女儿。”

        从椅子上起身，陈妈妈伸了伸胳膊腿儿，拍拍陈爸爸的肩，“回去把鸡汤喝了，我今早给忽而炖的，她这不没喝上嘛。”

        “等她回来不就能喝了。”陈爸爸嘟哝道。

        “等她回来鸡汤都凉了，你把它喝了去。忽而和小楚来了我再给他们炖锅新的。”陈妈妈每天心情都不错，只是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于琛让他打开莫失莫忘那会儿，宁忘恩刚从排练途中出来，他没有跟上看直播的时间。不过没关系，网上有大把的录播等着他。看完了视频，丢开手机，宁忘恩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又睁开。

        楚步庵做事谋定而后动，宁忘恩则惯会等待时机，抓住时机，这样既能保证每一步都走得正确，往往也能用最小的力获得最大的利。宁忘恩一直没有离陈忽而很近，也许别人都可以，但是他不行，因为楚步庵是他大哥。他在等陈忽而把心里的楚步庵忘记，他选取时机陪伴在陈忽而身边，一直占据着最有利的位置。他步步为营，不允许别的人靠近陈忽而，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原来，他最大的对手不是假想的情敌，而是陈忽而本人。他没想到陈忽而会给他来这一出。

        宁忘恩笑了出来。陈忽而跟他们兄弟两个都不一样，她做事随心而动，率性而为，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其实这样很好，就连楚步庵自己都没法料想到他今天会被陈忽而拿下。陈忽而居然拔掉点滴坐飞机赶去了电影预告会。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毅力？要知道昨晚她还是又流鼻血又呕吐又头晕又醉酒，这样的身体现在应该连床都下不了才对。他本来还打算等会儿去医院探望她的。原来楚步庵在她心里，拥有这么重的分量。

        现在这样也许最好，宁忘恩真心这么想。趁着他还没有喜欢陈忽而到更深的程度，趁着他还没有做出让他们三人为难的事，就让一切从此打住。这是宁忘恩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失恋的滋味。也不错，就当为戏剧献身历练心境了。

        只是陈忽而这丫头，真是让他太震撼了。在偌大空荡的休息室里，宁忘恩心情复杂地鼓起了掌。他虽然不是视频里正在现场的观众，但他是他们二人人生的观众，没有人比他更想要给他们祝贺。

        手机铃响。用指尖把手机划拉回来，宁忘恩看到屏幕上的名字，赖心怡。也好，他正可以把陈忽而拿给他的远灯手链交到赖心怡手里。

        这样一来，便物归原主，人归其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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