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鱼死了

吃饱，喝足、犯困，跨过门槛回到雪山，打着哈欠的雪舲为接下来要怎样在冰天雪地里面度过一夜而发愁，然而一抬眼，一栋白色的房子出现在眼前，将它打了一半的哈欠凝结在脸上。

        记得之前的茅草屋被它暴力拆除了啊，这么大一个白雪建造的，如同仙境的屋子是怎么回事？它从苻融肩膀上跳下来，欢快地跑向雪屋，围绕着转了一圈，确定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自己困极了眼花。

        “时间不早了，进去休息吧。”苻融直接无视了雪舲欣喜的眼神，把竹筒放大还给雪舲，自己走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关上了门。

        雪舲被扔在了风雪中，也不玻璃心，拖着木桶进了另外一个屋子。房子是用冰柱做支撑，白雪填充，从上到下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干净得让人心都跟着的柔软下来，雪舲欢快地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用白色的雪用力蹭自己那被烧焦的毛发。

        离开青丘似乎有些日子了，不知道现在大家都怎么样。那些暂时败退的敌人处心积虑了那么久才找到机会展开进攻，不拿下青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战事还是要继续下去，成败与否就要看谁先恢复元气了。

        这样元神被打散法力微弱连形体都维持不了的日子，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抬头仰望白雪的屋顶，有些伤感。

        然而天生乐观的狐狸感伤只有一瞬，很快就跑路了，它翻身打滚想接下来的安排，一下子撞到了放在旁边的木桶，力道太大，木桶被直接撞翻。她忽然想到里面的鲤鱼，本能地跳起来去扶失衡的木桶，然而力道太小动作慢了半拍，直接被木桶带着摔到了另一边，重重撞向雪墙，白雪扑簌簌落下，等它落地，一个不小的窟窿露了出来。

        它没工夫管那么多，站起来之后立刻抬起头去看木桶，却没有看到活蹦乱跳的鱼和迅速流出来的水，而是——

        一个冰块，外面有婴儿的一扁指那么厚，里面还流动着水，鲤鱼活着，但是已经不动了。

        不过一个走神的功夫，装着鲤鱼的水桶竟然被冻住了。雪舲的下巴差点惊掉，跑过去脸贴在冰面好一会，确定鲤鱼还活着，这才把水桶扶起来，架空，自己后退几步鼓足腮帮子，忽然一个火球喷出来将木桶包围了。

        另一边的屋子里面，苻融躺在冰床上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沉入梦乡。屋子里面寂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另外一个屋子里面的冰火两重天与抓狂的嚎叫，全部都被隔绝开，一丝都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面。

        三天之后他醒来，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冰门破了一个洞，一只白色的狐狸蜷缩着身体睡在他怀里，那份心安理得的表情，让苻融有短暂的错觉，以为自己睡梦中挪了地方，睡到它的房间里了呢。

        小狐狸睡的正香，苻融起身将衣服从它身子底下抽出来，它都没有察觉，呜咽了一声翻了个身，摆出销魂的睡姿，不知道做了怎样的美梦。苻融失笑。

        另外一个房间，从人间带回来的木桶尽了它当木柴的职责，心满意足地化为灰烬去了。旁边，有两条鱼骨和几根鱼刺散乱放着，完美地演绎出一场无情的食物链。

        那只狐狸，终究还是选择了本能地自我生存啊。

        苻融看着再正常不过的人事法则，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了淡淡的类似于失落的情绪。

        身后又是一声呜咽，苻融回头，看到小狐狸站在门口，满眼都是悲伤。

        被苻融这个冰块说中了，它现在的能力没办法在极寒之地养活一条鱼。那天晚上它尽力了，只要有余力就以法术制造火球给木桶保温，然而带着伤的身体体力也是有限的，很快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水一点点结冰，看着鱼被活活冻死。

        她悲伤地将木桶拖出去，挖了一个雪洞埋进去，以雪原上的最纯洁的颜色为它们做墓。

        然后、然后……

        苻融一直没醒。没法见证它的悲伤，更没法填饱它很快咕咕叫起来的肚子。它撞破了冰门，吵闹过，嗓子喊哑了，咬他的手腕，牙齿差点崩掉了。

        最后的结果还是哭着出去，把埋起来的鱼拖出来，烤熟之后吃掉了。

        反正已经死了，活着的才重要。反正买来也是为了吃掉的。它这样麻痹自己，从冰门破掉的洞钻进去，趴在苻融怀里睡着了。

        一觉醒来，看到苻融站在灰烬前，想起那天他阻止买鱼时候的神情，雪舲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很像个笑话。

        它是整个青丘的希望，然而如今连一条鱼都保护不了。就算耍小聪明离开这座雪山又如何，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对得起那些充满希冀的眼神。

        怎么对得起同族的拼死守护呢。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一条鱼引发的伤感海啸一般，傲娇的小公主陷入情绪低潮，慢慢退后了两步，垂着头转身走了。那沉重的脚步，仿佛拖上了千万斤的负担。

        苻融愣住。

        茫茫雪山分辨不清方向，雪舲闷头走了一段，在一块石头后面趴下来，将头埋在了白雪中。

        好一会，有声音靠近，坐在了它身旁。

        又静默了好一会。

        “你的皮毛恢复了。”来者试图打破沉默，引导低落中的小狐狸的情绪。

        雪舲没吭声。

        她自己也看到了。过去的三天里她因为触犯结界烧焦的皮毛，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如今一身白色光滑如锦缎，有了点九尾狐公主尊贵的样子。

        苻融说的没错，它就算不吃东西也饿不死，受的伤也会自行恢复，毕竟修行了这么多年，这点自愈的功力还是有的。只是因为它还没修炼到清心寡欲的阶段，对尘世有诸多眷恋，还是喜欢用实在的美食填饱肚子的那种踏实的感觉。

        “我带你去吃饭？”雪舲没有反应，苻融猜不透它的心思，换了一个诱惑的条件。

        雪堆里继续无声。

        雪舲想起了死掉的那两条鱼和自己的无力。

        北风在呼号，夹杂起雪花砸在他身上，钻进他的发丝，迷了他的眼睛，冰冰凉凉。

        “我……教你法术？”想了好久，久到雪舲以为这位仙人又开始打坐了，他终于再开金口，淡淡地换了一个听起来更不诚意的诱惑。

        雪舲一个激灵，猛然抬起了头。覆在她头顶的雪堆砰的一声散开，被正好扫过来的风抓住，四散开来，扑在了苻融上脸上。

        “好啊，教我法术。”雪舲拼命点头接下苻融随口的一个承诺。

        苻融看到她亮晶晶的双眼，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之前的郁闷是演出来的吧，就为了等待这一刻，诱骗他心软，为了哄她说出各种不现实的承诺，它再趁火打劫。

        可是，他为何要哄它呢。他被自己蠢到，冷下脸来，语气转缓了一下，淡淡：“去吃饭。”

        说完，转身欲走。

        “不，我不吃饭，我要学法术。”雪舲怎么可能放过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容许他反悔，跳起来咬住他的裤脚不放他走，无法说话只有声音在呜呜，“以后一直饿着都可以，教我法术就行。”

        它是青丘国的公主，有九尾狐最纯正的血统，本来不需要向一个懒散的仙人学习什么。然而前几天它无聊乱晃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他的藏书，在里面看到了这座山的典故和他的名字——他是曾经和战神同门的厉害角色啊。如今虽然已经隐退，但是手上的技能绝对不少。

        如今青丘国正处于战乱，需要这份力量。与其求他帮忙还要和天庭扯上关系，还不如它自己掌握这些本领。到时候再顺走一些厉害的法器……

        雪舲满脑子里都是算计，精光从眼睛里面透出来。

        “吃饭。”苻融也大概猜到了它的那点小心思，也不松口，拖着那只狐狸走回了冰雪建筑的屋子。

        这次去的是一家以辣著名的饭馆，苻融说是要储备接下来几天的热量，请它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汤底辣到变态。吃到雪舲眼睛里往外喷火，很担心自己刚恢复的皮毛被辣得脱了根。

        要是掉毛就往他身上蹭，看谁疯。

        雪舲张嘴接过他递过来的辣椒，恶狠狠地嚼着，雪眼看他纤尘不染的白衣，坏笑想象着。

        “狐狸精！”楼下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怒骂，雪舲虎躯一震辣椒跑偏，直冲着气管而去，呛得它剧烈咳嗽起来。

        苻融急忙拿了一碗水过来，雪舲嫌弃踢开，从椅子上跳到窗台上，看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账敢这么喊它。

        楼下吵吵嚷嚷，菜市场一般热闹。人群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推搡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大声骂着，引得人们指指点点。

        以大欺小？雪舲第一眼判断。

        苻融也站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眼对面铺子的名字和弱女子的衣着，明白了。一把拎起狐狸，不顾着它的大声抗议强行按在椅子上，问她：“还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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