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雪舲与苻融千年前的恩怨

他的沉思没持续多久就被拉会了现实。烟花已灭，北风回归，漆黑夜色中的茫茫雪地上，少了一只与他相依为伴的狐狸——雪舲这只小狐狸，竟然逃出了结界！

        苻融闭上眼睛再次再次用意念搜寻了一圈，毫无痕迹。

        是真的逃出去了。

        雪山结界重重，除了他临时放行的幽微，没有谁能悄无声息进出，而他一点都没察觉到。这和法力的高低无关，所以也不可能是元神被打散的小公主突然恢复了，在他发现之前选择了逃之夭夭。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他回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哭笑不得，一挥衣袖，身影已经不在原地。

        他朝着幽微走的路线追了过去。

        时间还早，幽微走得并不急，驾着祥云悠然地朝着离恨宫的方向飞去，时不时放慢速度看身边的飞鸟核路过的小精灵，有时也将飞上天的孔明灯招过来看几眼，为凡人们热切的心愿会心一笑。

        苻融追上来的时候，她才走了一半的路。耳边忽然有风声逼近，化为一股法力朝着她缠绕过来，幽微喝了酒，但还不至于分不清楚这里面的攻击性，她头也不回，只眨了一下眼睛便在绳子捆过来之前凌空消失，身子急速向左闪去，眨眼睛又出现在左边几步远的地方侧过了身，对着攻击她的暴徒挥出了了长鞭。

        “幽微？”鞭子挥出去后才发现对方只控制了风做前锋，本尊远远地躲在后面，幽微鞭子抽打过去的影像，只是个替身而已。她心里一惊，以为遇到劲敌，皱起眉头打算严阵以待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用诧异的语气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苻融！幽微听出来了，急速收了力，只让两股虚力相互撞击打碎了幻影，她没有对本尊做出下一步攻击。

        “师兄，怎么是你？”两股力量撕扯带起的白云成沙后，幽微疑惑地看向走到她面前的苻融。

        苻融看着因为喝酒脸色微微泛红的幽微，失笑：“你果然是喝多了吗？被栽赃陷害了都不知道。”

        呃？幽微不明白，见苻融只是笑着看她，并不肯解答，她只好环顾自己周围，也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法器，想找出能给她下绊子的地方。

        脖子后面的头发沉沉的，似乎坠了什么东西，抬手向后抹去，从贴身的发丝上拽下一只银铃。

        “你的铃铛怎么会在我身上？”认出是苻融雪山上的法器，幽微更迷惑了，“难道他们跟你太久成精了，背着你偷偷挂在我身上逃到外面去吸收红尘中的灵气？”

        她稳重多年，喝了酒才愿意开几句玩笑。

        苻融也极少看到她如此调皮，宠溺地笑了笑，接过那铃铛，小心摘下了幽微的发丝给幽微看。铃铛有声，幽微迟迟未发现是因为有发丝将里面的金丸缠住了，所以一路头发数次被风吹起，铃铛悄然无声。

        这种心思，不像是普通成精的铃铛能做出来的。

        幽微定了定心神，仔细研究了铃铛，确定它只有一点法器自带的灵性，不足以做些，她这才意识到这里面的不寻常，脸色变了：“是小狐狸……是雪舲小公主跟着我一起离开雪山了吗？”

        “是。”苻融一个字，肯定她的猜测。

        铃铛追随他多年，即使不发出声响，他也能在百里之内准确判断它方位，刚才明明看到幽微的形体却还是大胆出手擒拿，就是被铃铛的表象蛊惑了——这只铃铛是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因为担心小公主逃跑，茫茫人海中无法找到它，所以不顾它的抗议给它绑上了这个。

        如今看来，小狐狸在几个月的修炼中早就学会拆解控制了铃铛，丝毫没惊动原主人苻融。

        并且，跟着幽微一起离开雪山的可操作性也太低了，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它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你就是因为雪舲公主，一千年以来第一次离开雪山？”要保护的孩子不见了，幽微大惊，可是看到面前站的真实的苻融，幽微大喜，“你想通了，打算出山了？”

        苻融本来已经开启了千里追踪，靠着几个月小狐狸与他相处留下来的气味追寻它的方位，忽然间被幽微这样一说，愣住了，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该不会是你们联手——”

        话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脸色尴尬，幽微的猜到他要说什么，摇摇头，苦涩，“他们提议过以我为诱饵骗你出山，可我知道你讨厌被欺骗和利用，我希望是你自己想通，所以拒绝了。

        我一年年来看你，就是在等你点头。”

        风送浮云，吹动幽微仙子一千年的心绪惆怅。

        “找到了吗？”她关心亲小狐狸的行踪。

        苻融摇头：“千里之内没有它的行踪，它离开雪山之后立刻就与你分离，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

        他看了一眼离恨宫的方向，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确定了接下来要走的路线。

        “它……它不会是想回青丘国吧。”幽微说出最坏的可能性，“那里敌军环绕，战争并未结束，它被打散了元神功力大减，这时候回去不是等着送死吗？它是青丘国的公主，九尾狐一族的族长，带领狐族抵御外族侵略，打过大小几百仗，不会如此鲁莽的。”

        话虽如此说，但毕竟相处时间不久，一切都难以预测。幽微也慌乱起来，拿出一缕白色的毛发交到苻融手上：“这是之前在雪山的时候它送我的狐狸毛，说给我做毛笔用。它是灵狐，你看能不能用它找到狐狸本尊？”

        苻融不知道幽微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得到了刁钻小狐狸的如此喜爱，连自己最珍贵的毛发都能赠送，失笑接过白狐狸毛，点头。

        “好，我试试。”说完，收起了狐狸毛，“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已经出来了，没有赶时间再回去的道理。就算它真的闯到了敌军的阵营，我也要闯进去把它带回来。”

        幽微哪里能安心，催促它：“你先找它，确定它的方位我才安心，否则回去也是心不在焉也是被宫主骂。”

        小狐狸是她亲手送到雪山上的，如今却又因为她而失踪，她心慌得站不住脚。

        “狐狸精一千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它因为家族的关系早早上战场，更不能用普通小孩子的心智来看待，既然费尽心思做出逃亡的举动，说明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你倒也不必如此挂心。”苻融想到了内心深处珍藏的秘密，刺痛之后故作平静地说出冷漠的话安慰她。

        成功得到了幽微难以置信的眼神：“师兄，它不是一般的孩子啊。它、它……你都知道啊，一千年前，我们亲手犯下的错，如果它父母还在，一千岁的孩子怎至于上战场厮杀。我们一千岁的时候还在师门下撒娇呢。”

        一千年，她提到一千年前，那是她心内的结，这么多年了从未解开过。

        一千年前，幽微的好友香残仙子看守的花园遭到两只狐狸攻击，当时苻融去看她，她则邀请苻融去看花园里新绽放的花，正好赶上那场激战，花仙子香残战斗力不足被压制得死死地，是她和苻融及时出手才转败为胜。

        结果却也是惨烈的，苻融出手过重一掌震碎了两只狐狸的元神，被苻融暂时封印起来。

        当天傍晚，一只大狐狸抱着一团未成形的灵气来跪拜苻融，祈求用那团灵气来换取被打死的两只狐狸的元神。苻融这才知道，那两只死掉的狐狸是九尾族的狐王和王后，王后在抵御外族的战斗中身中剧毒，提前产下未成形的孩子。

        孩子从出生就带着毒，父母搭上了自己大半的法力也无法救它。后来听说丞相的提议，冒险去离恨宫的花园盗取三千年才结一次的仙果为孩子塑造形体安定元神。

        当时一起来的丞相先一步拿走了仙果，留下王和王后断后，本以为大功告成，没想到被后来赶到的苻融毁了一切。丞相痛苦了一整晚，将仙果和小公主一起带来了。

        “它命该如此，我们尽力了，我们无愧了。”丞相哭倒在地上，祈求苻融放回那两只可能再也救不回来狐狸。

        无父无母不知亲情为何的苻融看着那团未成形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废了自己一半的法术将它救了回来，也还回了它父母破碎的元神。

        这本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千年后重逢还要被津津乐道传为佳话的恩情。

        可是谁曾想，第二天天庭发生巨变，师父背叛天庭，作为师父的大弟子在关键的时候本来应该接过战旗重振战神一门的他却因为救两只窃贼而耗费了大半的法力，躺在床上像废人一样只能默默流泪。

        年幼的师弟走过去，接起了元帅的旗帜。

        战事结束以后，师弟论功行赏被封为新一代掌门，他则自请发配到雪上闭门思过，这一守就是九百多年。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一千年的伤害，不只留给了苻融，也深深地刻在幽微心上，一直煎熬着她的心。

        “与你无关。”一千年的独处，足以让苻融抚平当年的心伤，变得心硬如铁，“它们盗窃离恨宫的宝物，即使当时侥幸逃脱，后期被查出身份以后也会和离恨宫结下仇怨，这是它们必须付出的代价。至于我，你更不必自责。即使不是你的好友，只是一名普通的仙友遭受到攻击，我也不会坐视不管。救那只小狐狸救更与你无关了。原是我……是我想到了我自己而已。

        第二天的巨变是整个天界的伤痛，不是渺小的你我能预料的。

        忘了它们带来的伤害吧，幽微，一千年过去了。什么纠葛都该结束了。”

        一千年，他首次提及那次两人都一直在回避的过往，封闭的内心喀喇一声碎裂，伤痛再次袭来，他好不容易才努力控制住，不让那悲伤的情绪出现在脸上。可情绪无形无色，如何能真正地控制住呢，它们挣扎着冲到眼眶，在眼睛里涌动。

        身体和脸庄严如雕像，只有眼睛里的情绪怎么都压制不住，上仙苻融的表情和肢体有说不出的割裂感。

        “我如何能忘记呢，师兄你还在雪山幽闭未曾真正走出，当年与我们有了牵绊的小公主生死攸关，命运如一团乱麻纠缠着，我怎么可能放下。”提起过往，幽微还是感慨万千，她向来不是多事揽责任的仙女，九尾狐一族的战争持续了那么久她也只是关注着，从未越界插手做些什么，直到雪舲公主元神被打散，她顶着压力接受了狐狸丞相的请求，将下届的战争的硝烟带到了天界的离恨宫和战神一门。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命运的起点。她希望这一次有不同的结局，希望一切都可以重来。

        “回不去了。”苻融眼睛里有沉重的悲戚，嘴角上扬，努力想装出看透一切不再被伤害到的样子，他看着幽微，一字一句，幽微，“当年的纠葛早在一千年前就断了——师父背叛、众生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像个废人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众生被屠戮。杀死两条性命抢回来的仙果在第二天大战的时候被毁了，我耗费一大半功力救回来的小狐狸也死了。

        没了，都没了。命运之线在当年就断了，再也接不上了。

        忘了它们吧。过往的一切不值得我们痛苦至今。”

        “你说什么？”小狐狸死了？幽微震惊。

        苻融点了一下头，表情平静。

        “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幽微不太敢相信，“丞相来找我的时候说过，元神破碎的小公主就是当年的那个未成形的婴儿，因为伤得不重可以自行修补，只要我们帮忙保存不进一步灰飞烟灭就可以了。他说的。”

        幽微激动起来。

        苻融上前一步扶她的肩膀安抚她：“它当年没有形体，元神也不足，我以法力修补元神后，将我的长剑放在其中固定住元神，随着法力的增长，与长剑的捆绑会越来越紧密，成为它元神的主体。我看过狐狸的元神了，没有长剑。否则我也不至于用一只铃铛书拴住它。”

        真相让幽微崩溃，她还是不愿相信：“或许、或许在其他被打散的元神上，它这里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元神而已。一定在其他地方，所以才——”

        她的胡言乱语很快就停下来，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她眼中含泪，艰难地问他：“内丹在这儿吗？”

        苻融点了一下头，有千斤那么重。

        元神被打散四分五裂，但内丹一直主元神身上，内丹依附长剑不断增长，比和元神的联系还要紧密，几乎不能单独拆分开来。

        这就是最后的真相了。

        幽微颓然后退，忍了许久的泪水冲出眼眶。

        原来一千年前的那场巨变早就定性了。

        什么美好都未曾留下，只剩下惨烈的真实和虚假的谎言。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了。”她抬手擦干眼泪，转身朝着离恨宫的方向走去。她心如死灰的表现让人不安，苻融担心她出事，护送着她一路飞回到了离恨宫门口，亲眼看到她走进了大门和迎上来的小宫女说上了话，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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