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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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遇袭。
北蛮人以荥阳城四万百姓做要挟,他们只要一物-展霖项上人头。
前线将此事送报朝廷,文武百官向来能为几个字眼就吵得不可开交,此时却都寂静无声。
圣上年事已高感染风寒耳鸣头晕没听到奏报,挥挥龙袍衣袖,总管大人高喊:“退朝!”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兵法之中被运用最多最广。
给,祁朝皇帝还不至昏聩到自断手脚,尔后任人宰割;不给,放任四万百姓性命于不顾,也会留个昏君的千古骂名。
高高在上的君王啊!只是想到自己,丝毫不顾及荥阳四万百姓。
荥阳城的厄运伴着昨夜夜幕降临,火把下一张张狰狞如野兽的脸,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噩梦未醒,寒光一闪便就没了性命。
所有人都被驱赶到街上,稍慢一点就会被杀死。寒风中,亲人的血液溅到身上,从温热逐渐寒凉,渐渐凝结。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女儿被拖出去,耳边传来的惨叫声映示着受到了怎样凌辱。可终究无能为力,只能充耳不闻,如行尸走肉。
但即使行尸走肉也期盼着能多活一刻,被囚禁在只是画了一个圈的‘牢狱’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下一刻就成了圈外的尸体,被拖出去喂狗。
没有人敢反抗,没见有人反抗,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等待死亡。
北蛮人看不起中原男人的懦弱,但却尤其喜爱中原女子的柔弱。
这些女子像剥了皮了小羊羔一样鲜嫩,皮肤白且柔滑,软若无骨,香软适口。虽没有资格诞育子嗣,但用来发泄最合适不过。
所以北蛮人毫无任何怜惜,因为不需要。肆意凌辱,用完之后随手丢弃,如同一块抹布。
有刚烈女子不堪受辱自尽以保清白。
某一瞬间,小喜也有这种想法,手缩在衣袖里紧紧攥着一把剪刀。
目睹许多女子被强迫,被凌辱,绝望哀嚎,而她身上的禽兽却在狰狞大笑......
太可怕,太可怕了......
他们来的太快,毫无预警,一下子冲入城中,不给任何人逃生机会。
拾得藏得很好,没能逃出去,只来得及找一处藏身。北蛮人根本没发现,但老板娘发现了,惊叫着指向他藏身之处。就这样,拾得也成了众多‘羔羊’中一员。
若说这世上拾得最怕什么?那就是北蛮人,他们根本就不能被称作为人,是未进化的野兽,保留着嗜血本性。对他们的恐惧来自于心底最深处,在四年前兖州就埋下种子。如今再见恐惧更甚,忍不住觳觫,双腿根本无法动弹。
每隔一个时辰会有北蛮士兵来数人数,一百人,带到城楼上处死。
活着似乎只是为了迎接死亡。
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轮到谁?会是怎样一种死法?
耳边充斥着惨叫和狂笑,交织在一起,生命因绝望而黯淡。
拾得颤抖着,紧紧抱着头缩成一小团,隐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无人见那双眼眸中光芒极亮极锐,亮得摄人。
拾得心中一直念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
这世上什么最可怕?
是人心啊!
隐藏在鲜活的人皮下恶毒腐溃到极致。
展霖在战场上赢了北蛮人,却输给了自己人的私心。
苏阳自请受罚。
朝廷任命展霖为北征大元帅,梁州、豫州、徐州、青州共五十万人马任凭调遣。荥阳属豫州,与北蛮军相对,紧邻渭河,仅隔一线。地势尤为重要,尤其是在这场战役中。
而苏阳负责与荥阳王交涉军务,虎狼卫突然退守说是派去信兵报备,可是信兵死在半路,死无对证。荥阳毫无隔挡被北蛮捡了去。
展霖抬起眼,沉静若深潭,一如既往让人心安:“这不怪你!”
顿了顿,他看向在场众将,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唇线略紧,微不可见。
“各部加强守卫,切不可再出差错!......”
几位将领退出帐外,张屹山垂着头,蒲扇大的手捂住大半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牙疼。他自觉很丢人,该找个没人地方哭,可是又怕...怕自己派不上用场。
谁不痛心呢?
四年国殇,数万将士英魂,如今青州战场上留下的兄弟,身体还温热着......展霖为这场战役耗尽心血,转身却被自己人捅了一刀。
荥阳城北路连往北蛮主力大军,东西有山峦,外有护城河,易守难攻。就算能攻也不敢攻,荥阳四万百姓......
荥阳,如同一局死棋。
展霖站在沙盘前,目光游离在那缩小的城池山脉之间,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
终于北蛮人不再来点人数。
夜幕再次降临,日落时昏黄暗沉,两个北蛮人肆无忌惮聊着哪个女人香软,骂着南祁个个都是窝囊废,聊起敌军轻松如玩笑
“幸好展霖将荥阳虎狼卫调走,否则要拿下这儿着实得要费一番功夫!”
“可不是!那靖北军什么玩意?不堪一击!想捡军功升官发财倒是积极!”
......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周遭呼吸声开始变得沉重,腐朽冰凉的身体里自此埋下一颗名为‘仇恨’的种子。
拾得却想:有活路了
北蛮士兵开始挑挑拣拣,女人和少年被枷锁串联,作为奴隶运往北境。
壮年和中年人一律残杀,只剩下少不更事的孩子和暮暮垂已的老人。
四万人仅剩三成,活着的几乎没有一户完整。
所以,当靖北军入城时,只在人们目光里看到了恨意。
一个小孩扔出块石头,如落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接踵而来第二块,第三块...除了石子还有菜叶、鸡蛋、垃圾......人们捡起手边任何东西砸向身着铁甲的军士,他们把在北蛮人面前积攒的怨怒仇恨全部用在当下。
造不成任何外伤,但却伤人肺腑。
靖北军退出荥阳。
虎狼卫重回故里。
荥阳王站在城楼,用最诚恳的语气说对不起乡亲们。
收获了剩余战后遗民无比尊崇和信任。
“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知道是谁将北蛮子放进来的吗?他们知道是谁费劲心力救他们出来的吗?无知至极!荥阳现在活着的这些人,都是靖北军兄弟们用命换来的!荒谬!无知!”
蒋镒怒极一拳击断棵碗口粗的树,后背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沁出染红整个背襟。
他叫嚷去要说理,张屹山问找谁呢?荥阳百姓吗?还是那高坐金銮宝殿的圣上?有证据吗?消停会吧!别让大哥再费心了。
展霖为了战事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生怕晚一步百姓会遭殃。他成功吸引了北蛮人所有精力,一刻不停,各种阵法兵法齐上阵,明攻暗袭,各军各部配合完美,车轮战术打得北蛮疲心竭虑溃不成军。突袭兖州,生擒北辽王子和守将,以人换人。冷静,果敢,一盘死局破开棋路,扭转形式,反败为胜。
他一刻未敢停歇,未敢松懈,耗尽心血。
从头到尾他不曾看背后的伤口一眼。
而与此同时这些无知的人们爱戴的荥阳王在做什么?荥阳王连夜奏疏朝廷,将这罪责推到展霖身上。甚至构陷展霖拥兵自重......其心,何等之毒?
这世间,人心,究竟是怎么了?
......
兖州,得到军令撤退的严青几次欲将短剑刺入那砰砰直跳的心口,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耶律宏盛似笑非笑说:“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收剑入鞘,细长的眼眸中唯有不屑:“我等着!”
玄青色身影从城楼一跃而下,箭矢只能追踪到残影,耶律宏盛气急夺过弓箭双手用力一折,重弓断做两节被扔到地上。
官路上,士兵排列有序。
苏阳站在最前,一夜撵转两地让他眼底泛出青黑。迎上前两步,声音如他现今人一样暗沉:“部队都撤出了,你还留在里面做什么?”
严青回道:“我想杀了耶律宏盛!”
苏阳看见他衣衫破口:“那你杀了吗?”
严青目不斜视:“没有!”
苏阳没问为什么,因为战争已让这柄利剑学会归鞘。
这一仗虽胜,却并无喜悦。
北蛮人带着他们的战利品,从荥阳出发到大辽境地,路途不过几十里,路上死伤无数。拾得看见一座桥,一座用人搭的桥,在水流浅缓处,辽人怕路滑战马失蹄,让人趴在河里,骑着战马踏过去。
不怕人死了会被冲走,冲走了就再赶一个补上去。
北蛮根本没拿中原人当人看,中原人在他们眼中远不及战马金贵。
看着瑟瑟发抖的窝囊废们,北蛮人好心告诉他们:全拜展霖所赐。
连小喜有时听见这话都会沉默一瞬。
大娘死了,死在刚踏入北境土地的时候。北蛮人将手伸到小喜面前时,她从人群里奋起将那高大壮硕的禽兽推倒,谁都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力气?怎么会有那般勇气?唯唯诺诺活了半辈子,最后被刀砍断脖颈。
她到临死时都睁着眼,看看小喜,又看向拾得,最后一眼想再看一眼她......最终没能如愿,不甘的不愿闭上眼。
老板娘抹干净脸,轻轻一笑媚如春丝,主动投怀送抱撩拨着男人:“大人看奴家如何?那些不懂情趣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哪有奴家会伺候男人?”
中原女子极少有这般热情大胆,勾起男人兴趣。
军营之中,帐篷间隔并不远。耳边充斥着靡乱之音,尽管极力隐忍依旧溢出细碎呻吟。
北蛮人崇尚力量,论功行善,看谁得到女奴最多,这个人无疑就是在战场上最为勇猛的那个。
托那女人的福,拾得跟小喜被分到一处。
拾得想该恨她,是她让自己沦落至此。
可那恶毒女人在饥寒交迫时送来牛肉和马奶。一遍一遍重复着:“别恨我,别恨我......”
她身上衣衫越来越少,渐渐轻薄,越来越多青青紫紫淤痕,她笑得越发魅惑人心。
在北蛮人要将拾得拖去做沙包时挡在前头,软声细语叫着军爷将人哄走。
拾得知道她为了什么
小喜从大娘死了就不再开口说话,目光黯淡,呆滞,如同摔掉瓷釉露出土胎的泥娃娃。
女奴也需得干活,伺候人和伺候马。
这个男人有两匹马,一匹棕红,一匹漆黑,四蹄有力而稳,膘肥身健,目光有神,毛色油亮,即使不懂也知是匹好马。
看这两匹马,以及单独分开的马厩就知道那男人必定不是一般人。
战马,还保留着部分原始野性,会撕咬,会踢人,被训练出来,在战场上能抵好几个人。
两个奴隶被踢飞,另一个被嚼着衣角不知所措,这才只是喂马。
拾得拿着草料铺在石槽里,那畜生尥蹶子过来,不敢显露伸手,只能在地上打滚躲避,不敢受伤,也不敢伤了它们,因为它们着实比人命要金贵。拾得又提来水饮马,清理马粪,打扫马厩,弄完这些已是两个时辰后。
事情做好了,作为奖励可以睡在马厩。
这确实是对低贱奴隶最高的恩赐。私有物,不会被人随意染指和杀害。
而另两个被踢伤,伤有点重,让人拖去士兵营帐发挥最后一丝效用。
在这,每一刻都是在等待死亡。
拾得想逃,必须要逃。但这种心思不能写在脸上,只能等待时间,计划周密。不然就会像高杆上吊着的那串干尸一样下场。
马厩离着那男人帐篷并不远,那恶毒女人找过来。带来些烤肉和马奶。
小喜依旧一言不发,像个哑巴。也不吃东西,似乎想活活饿死自己。
女人那张脸陌落黯沉,比哭还难看。
她待了时间不长,因为不知男人什么时候会回去。
宠物需要博得主人喜爱除了讨好必须也要懂得识眼色。
可是等过了新鲜劲对于一无用处的宠物大多数男人还是会厌弃吧。
除了她过来,拾得有时也会过去,负责打扫。帐篷里所有东西都需要保持干净,就连塌上的女人也不例外,要弄干净了才好让男人回来享用。
营帐了本该有四个女人,现在只剩一个了。
拾得下手很轻,饶是如此女人依旧会疼得吸气。
她身上鞭痕密的像网子,雪白与鲜红交织极具视觉和心理双重冲击。
睁眼一看是拾得第一句话却是问:“你怎么能扔她一个人在那?”
拾得咬着牙根不知觉重了两分力道,戏虞说:“不然呢?带她过来看你多会玩?”
女人疼得直哼哼,有些低烧,迷迷糊糊说了很多话。还挣扎着起来给拾得拿了几块奶酪和米饼。她眼中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
看四下无人,催促拾得快点吃,等会拿几块回去给小喜。
她说:那孩子刚出生时粉粉嫩嫩的,长得可爱极了,我只看了一眼就刻印进心里。
拾得猛然抬起头看向她,她年龄并不大,怎么看...怎么看都不像是......拾得以为...一直猜测她是小喜的姐姐。
女人还在自顾自的说:她这么快就长大了,长得真好看!
你是没见过,她小时候,她小时候粉嘟嘟的,软软的,可乖了,会软糯糯叫我姨娘,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花糕......
我想她能一辈子欢欢喜喜,快快乐乐的,那该多好啊!.......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哭着说自己没用,作为女人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这女人似是烧糊涂了,说了很多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甚至问了句:“你觉得小喜漂亮吗?”
她自己已然绝望了,却寄托于旁人希望。
一双手紧紧攥着拾得臂腕,力气大的让拾得感觉出疼:“你一定能逃出去,带着小喜,一定带她出去,好不好,好不好?”
拾得挣开她,端来马奶喂她喝下去,始终面无表情,临走时帮她盖好被子:“你快些睡会吧,我马上回去了!”
声音很轻,很轻,如同一叶羽毛落在她心上,轻轻阖上眼。
做完活揣着奶酪米饼回马厩。
路上遇见一奴隶端着东西,只听‘嗖’一声那人身上便就多了一支箭,北蛮人哈哈大笑说着射的真准。
拾得低垂着头,快步往前,又一支箭矢飞来正好插在上一瞬落脚的地方。一不留神绊倒在地,惯力倾向前面打了俩滚,耳边风声略过。借着帐篷掩护快速跑回马厩。
脱了外衣一头扎进草垛里打了两滚,头上身上全是草屑。抱起草料放进马槽细细铺开,不紧不慢,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心跳声快得像要跳出来。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拾得不敢抬头。
四处寻不见那貂子一样敏捷的身影,耶律羲开口问那饲马奴隶:“嘿!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人跑过去?”
拾得恨不得把腰弯成对折唯唯诺诺回道:“好...好像瞧见有个人往后面跑过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追上去,他一心想要追上那小貂子。应该是个不错的玩具,能陪自己多玩一会也是那奴隶的荣幸。
拾得松了口气,提起水桶饮马。
忽然,一道锋利尖锐的目光射在身上。
额头上冷汗滴落,拾得咽了口唾沫,提着水倒入马槽。
清理马粪时不小心脚滑,结结实实跌在一坨马粪上,弄得一身污秽。拾得四脚并用爬起来接着收拾。
感觉到那道目光消失,拾得也不敢松懈。
干完所有活,傍晚时,趁着四下无人,打了桶水,将整个头沉进去。冷水让头脑瞬间清醒,窒息感让人无比庆幸还活着。拾得数了一百个数从水里抬起头来,抹了把脸。
这个时辰一般都会有板车经过,板车上全是死人。大概四五车,拉到不远狗场里喂狗。
湿发被风一吹微微颤颤,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滴落。
莫名觉得有些冷。
待到夜深,拾得走到角落里,几下把成剁草料扔到一旁,下面是散碎的料渣。挖到最里,成功看到一张青灰的小脸,只短短数日就瘦得不成人样。怀里还有两块碎了的米饼,扔到她手边然后盖上草料。
小喜始终闭着眼,连呼出的气都轻的几乎感觉不到。
不多时草料堆又被扒拉开,她睁开一条缝,只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拾得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拖出来,像拖尸体一样,拖到马厩最里角落,摔在地上。看她仍旧无动于衷,拎起她衣襟一巴掌甩在脸上面。
“你打我?”小喜满脸不可置信。
实在过于气虚,声音并不大,若非离得近都不见得能听到。
拾得下意识四下环望,见并无异样。
小喜像是受了天大委屈,捂着脸,眼泪一滴滴落下,控诉着:“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长这么大爹娘都没打过我!”
拾得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说,捏开她的嘴把米饼掰碎一点点塞进去。
“唔唔唔......”
干东西很容易被吐出来,拾得起身提来水,米饼一遇水就变成糊糊。不顾小姑娘哭闹,直接骑到她身上,用腿压制着她两只胳膊,然后面无表情的往她嘴里塞东西。塞进去,用手捂住,如此反复。小喜挣扎到筋疲力尽,任他摆布。
塞完东西后又将人拖回草垛,最后一捆草放上去之前,拾得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冷。
小喜从未见过这种神情,不由止住啜泣。许久,回过神。垂头埋进臂弯里,沉默,思绪纷乱不已却又无比清晰。
一夜未眠
黎明时,曦阳还未驱走夜寒,拾得搂着胳膊看着东方染成暖色的云朵。
第二日依旧重复着前一天的活计,拾得多偷了两块豆饼,想要像昨夜一样喂给她。
小喜挣扎,拾得又是一巴掌扇过去,恶狠狠说:“你凭什么想死?”
言罢,拾得松开手将豆饼扔到她手边。
小喜红了眼眶,她想到大娘,想到她......头埋进臂弯,眼泪止不住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扶着心口慢慢坐起,只是这样一个动作都让她感到心悸。
虚弱的拿起豆饼,小口小口放进嘴里含糊吃下去。
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恨恨的想:等有了力气一定打回来!
接下来两三日都是如此。
拾得会在俩畜生眼皮底下正大光明拿它们零食,偷偷藏起来。有时会是玉米,或者萝卜,最好吃的是豆饼,黄豆和豌豆磨碎压实做成的,定时定量会有人送来,应该是看管大马厩的马倌。
这两匹骏马脾气大,令马倌很头疼,看见拾得照顾的不错,马厩也很干净,吩咐拾得精心点,隔一两天带出去溜两圈。
拾得腰弯成一个弧度,似乎生来就是那般软骨头,喏喏称是。
等马倌走了将麻袋里的玉米倒进石槽,捡了两个嫩生的藏进草垛里。
等夜深时分给小喜,两人一起吃。
生玉米很甜,吃完手上黏糊糊的,起身提了桶水洗了洗手脸。
“我们能逃出去是吗?”小喜忽然开口问。
拾得迟疑了下,鼻息里发出很小一声:“嗯”
静了一瞬
“那个女人呢?”嘶哑的女声在夜里格外清脆。
“嘘!!”
拾得转过身,目光狠厉,但在看到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时忽而顿住,硬生生将嘴里的话咽下去。喉咙滚了两下,说:“好好啃你的玉米吧!那女人可能耐了,估计正在帐子里吃肉喝酒吧!”
可能是因为声音放轻了,让人觉出几分柔意。
月光下,拾得眼神清澈明亮,让人没办法不信。
然而,当转过身,刹间双目通红。
那女人,那女人几天前就死了。
平板车颠簸,她干干净净躺在上面,特别扎眼。拾得一眼就认出来,愣了许久,直到看见她垂下的胳膊,手腕上伤疤。那双皓腕曾无数次放到拾得眼皮子底子,生怕人看不清,不认账。
但那是她自己割伤的不是吗?
拾得侧躺在草堆里,有些透不过气,却用手抓紧领口。
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一个人的声音
拾得,拾得,你别恨我,真的,别恨我!
除了你没人能活着逃出去!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将你拖进来。
带她出去好吗?
我知道你一定能带她出去!
一定带她出去
带她出去好吗?
若是你自己逃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让你不得安宁!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你救她出去好不好,我不咒你了。我会保佑你,祝福你,让你长命百岁活得好一点。
救救她,救了她,以后,以后定然会有福报,你也会等到你的救赎......
拾得你别恨我
你一定带她出去,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想求拾得应一声,仿佛那样她就能安息了。
可最终拾得也没有应允她什么。
拾得反问她:“咱们这样的人,嘴里说出的承诺是用来实现的吗?”
承诺,都是为唬人罢了。
那女人怎么回的?
拾得努力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好像说了什么,太乱了,想不起来。
她说了太多话,太凌乱,没有规律,很多都似乎忘记了,但不想时又会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想不起来,想忘又忘不掉。
大概是魔障了!
也有可能是长时间高度紧张恐惧所致。
不想就好了,睡醒一觉就好了。
夜空中月光温柔洒下光芒,落在人脸上。拾得摸着自己脸上,有些凉。翻了下身子,头朝下整个埋进草堆里。
天又亮了,小喜扒开草堆,光线让人有些不适应,下意识抬手挡了下眼。拾得皱了皱眉,走过去,随手在地上抓了把青草揉成汁抹在小喜脸上。
小喜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是眼泪把脸上土灰弄掉了。
小姑娘干不了什么重活,也不敢接近战马,只能在一旁递个东西打打下手什么的。
倒也没人说她,没有专门看守奴隶的人,因为不需要。
放眼百里皆平原,挡无可挡,逃无可逃。巡逻兵每隔半个时辰就会经过一次。
能多活一刻都不愿早一刻做狗粮。
奴隶在这里是最低贱的,不如畜生,没有人会为他们准备食物,只是偶尔攒够两桶馊汤剩饭放在营帐后空地看他们抢食,如同家畜一般。
耶律羲找遍整个军营也不见那只狡猾的小貂子。他索性命人推来两桶糙米粥大发善心,他笃定那只小貂子的身手定会是这群奴隶中最显眼的。
可结果却让人失望至极。
并不是谁都喜欢看一群饿鬼抢食。而且多数为女奴,他可不信那么灵活狡黠会是个女的。
拾得远远就闻见米香,但是看见立在架台上的人一瞬间就不觉不出香味了。使劲咽下口水,从马槽拿起根萝卜咬了口。
小喜也被迷住了,她向来不是贪口欲之人,只是许久没闻见米香有些太过怀念了。她转头看了眼拾得,抿抿嘴,安安静静晾晒草料。
果然,不一会长鞭破空之声响彻整个校场,与哀嚎痛呼此起彼伏。
小王子不死心啊,命男奴全都聚在一圈子里,挥着长鞭,看谁身手较好。
汗血马扬蹄嘶鸣,吓得拾得赶紧扔开萝卜。
又是那种刺骨剜肉的感觉,拾得低着头忙碌,小心翼翼,畏畏缩缩。被马踢到,弯腰捂着肚子,在北蛮人经过时匍匐跪倒在地,将卑微和奴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岱钦眯着眼,鹰鹜般的眼眸里泛着寒光,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奴隶。
有趣!
那种感觉消失了,但人并未离开,而是朝着马厩走来。
拾得很慌,隐忍到骨关节酸胀筋肌轻颤,但现在绝对不能跑,现在跑无疑只是给北蛮人增加一项狩猎游戏的乐趣。
汗血马看见主人兴奋的扬起前蹄嘶鸣,另一匹乌骓也不逞多让,活跃起来险些挣脱缰绳,蹄子落在栏杆上,碗口粗的横木瞬时断裂。
岱钦伸手摸摸马头,指尖梳理马鬃,安抚着它们的情绪,十分宠溺。
“怎么不去吃米粥?”岱钦问道。
“怕...怕抢不着”拾得头垂得很低,几乎能贴到肋骨,脊背弯的像是生来就是这般。
很想看到眼前人表情,于是让拾得抬起头来。入目是一张温顺到奴态的脸,低眉垂眼,没有任何特殊点。
想起来了,因为嫌弃这个奴隶长得难看,想扔出去给士兵们,结果被那女人拦住。
呵呵,想到那女人,不由扬起唇角,滋味着实不错呢!不过时间久了难免腻味,一不小心就给玩死了。
若没记错,眼前这个应该是被当做女奴分过来的。
可眼下,实在看不出这奴隶与女人二字有任何关联。
岱钦屈尊降贵弯下腰,用鞭梢轻松将那破衣烂衫挑开,动作很慢,他一直盯着拾得,不想错过任何一丝表情。
眼前这具身体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单薄羸弱,瘦,却充满劲力。
皮肤上疤痕交错,即无新伤,也无淤青。
他方才捂着肚子是怎么回事来着?
所以,一直都是在伪装。伪装的真好,险些又被骗过去了呢!
莫名的,让人兴致大开。
恰此时,耶律羲跑过来,火气有点大,还离着很远就开始嚷嚷要去靶场或是猎场找一找!
岱钦轻轻一笑,笑声如山顶上的风,高傲,冷漠,隐蕴着未知的危险,似乎随时能将人卷落悬崖深渊。
“既然男奴之间寻不见,为何在女奴之中找找?”他说这话时依旧看着拾得。
恐慌,让拾得无意识抬眼,待看清面前之人时,整个人瞬间空白。空白许久,整个身体都是苏软的,沁入骨殖的恐惧让身体和大脑同时放弃挣扎。
“女奴?”耶律羲歪着头,看向跪伏在地之人,怎么看都与‘女人’关联不上。
长鞭扬起,破空之声利如风啸,耳边充斥的尖细的惊叫声,身上痛意让拾得恢复几分清明。
“啪”
又是一声鞭响,不若之前清脆,因为鞭稍被一人攥在手里。
拾得下意识举措,让对面两人同时眼底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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