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水里木偶

秦骁风从林子里钻出来，就看见她一人站着。

        他怀里还抱着滚烫的烤兔子，一整包叶子的野莓。今天运气不好，车队停下来准备晚食的时候，他就习惯性去给小姑娘找吃的，花的时间却比之前要多上一点。

        心想着小姑娘年纪小，长身体，本来吃的东西就很少了，说不定是饿极了，才难得到车外头等，他快走几步，语带欢欣道：“你这几天都没有出来过，是等狠了吗？”

        没想他还未来得及靠近，隔着三五步的距离，清姐儿看见了他，忽而半低着头，后退两步，福了一福，口中称道：“郎君万福。”

        秦骁风怔愣在原地，挠了挠头，迟疑着又前进了一步，就看见小姑娘跟着后退了一步。

        到了这一步，即便他再不敏锐，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小姑娘刻意的疏离，虽心中疑惑重重，但秦骁风向来是个没脾气，又惯于体谅别人的人，只琢磨六月天，孩儿脸，这说变就变的速度真不虚言。

        秦骁风不再试图靠近，反倒后退两步，主动拉开了距离，而后左右看看，问道：“岁燕姑娘不在吗？”

        小姑娘掩面回问道：“你寻她有事？”

        秦骁风一脸纯良无辜，道：“小姐躲我要有一丈远，我没有那么长的臂膀，隔着这样的距离给你送饭，这些天不都是转交给岁燕姑娘的吗？”

        闻言，清姐儿沉默半晌，轻笑道：“妾还当郎君是看上我身边的婢子了，毕竟是家养的下人，还在担心不能说服母亲安排的话该如何是好，看来是我多虑了。”

        “不能怨郎君之前说的话容易叫人误会，是怪妾身头回离京，没有闹明白这外地说话的规矩。”

        清姐儿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秦骁风的说辞。

        毕竟这连江山的匪患已有百年之久，若非外敌环伺，分身乏术，官家早便要处理此地。

        山贼悍匪，异民暴徒，以连江山为据地发展生息，形成了强匪作乱，官民伏低做小的混乱局面，饶是章家这样的大家，也要向地头蛇献媚求好，或是说更要小心谨慎，防备身家性命不保。

        现在这支队伍有能力抢下虎鹰镖局的活，就绝非善茬。

        那日清姐儿远远和领头当家对视一眼，惊出一身冷汗，更是对始终围绕在身边不去的秦骁风满怀警惕。

        几天前的对话不过是个引子。

        清姐儿将秦骁风看做别有用心的道貌岸然之徒，又被招惹生气，便以此为借口发难，打算支使他一些时日，一方面好发泄心中积郁，另一方面也让这人多劳累，最好是忍受不了这些磋磨，或许能把他的真实面目和目的都暴露出来。

        谁想竟因为这样一个人，父亲、母亲前后来责备，自己百口莫辩，心中愤懑更甚，此时说起话来便阴阳怪气，明里暗里夹枪带棒地指摘对方，且等着这人按捺不住还嘴，若是动手最好，惹出动静，好叫所有人都来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也叫父亲和这伙匪徒分道扬镳。

        她还是年轻的，被私人情绪蒙蔽了眼前，忘记这山中潜藏的众多危险，只一心针对着面前的青年。

        然而秦骁风屡屡让她的算盘落空。

        他跟着小姑娘的说法绕来绕去，早已经把自己绞在里头，竟是一副恍然神色，道：“听义父说大户人家的姑娘对礼节看得极重，看来是我太孟浪了，竟然让你忧心这么久。小姐放心，我只是欣赏岁燕姑娘，绝没有非分之想的。”

        秦骁风认错的态度看起来是万分的诚恳，清姐儿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把自己噎得难受。

        小姑娘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差点绷不住那故意做作的贵女姿态，跺脚转身便走。

        ·

        月影憧憧。

        章家的车队停在平坡之上，挨着一条宽阔的河流。

        河边青草微长，覆盖在柔软湿润的泥土上。随着落脚，能听见裙摆和草叶摩擦的声音。温顺地倾倒在地的，细长的草叶，吐露出饱满的汁水，混杂在夏夜氤氲蒸腾，看不见，却摸得着的薄薄水汽里，散发出潮湿的味道。

        它是缱绻地，缱绻而又强势地包裹住所有靠近河边的人。

        小姑娘想找个地方清静，这块坡上景色一览无遗，也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这条河岸边上，深深呼吸两口，欲把胸中浊气吐出。

        那蒸腾的水汽愈发不容拒绝地扑打在她的脸上、身上，看似清凉，实则潮湿、粘腻，附着全身，又随着呼吸进入身体，使人发汗，种种杂乱阴暗的思绪借着这温床在心内发酵滋生。

        小姑娘蹲下身来，用手心沾了点清水，轻轻拍打在双颊上，尽力保持冷静，意外发现这水不知是流经了何处，惊人的冰寒，几乎堪比冬日最冷天结上的冰。

        这寒气极霸道，不大一会儿，她的指尖已经冻成了青白色。

        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面，小姑娘垂眸思忖片刻，从袖中掏出了一只丑丑的木偶人，盯着看了半晌，忽而抛向了河中央。

        她站起身来，好似之前不曾闹过脾气，看向身后之人，一手指着河面道：“郎君可否帮妾捡上来？”

        秦骁风始终亦步亦趋跟在其后，又感觉她心情不佳，故而不敢凑得太近，只听见有什么进了水里的声音，月影云雾之下也没有看清是什么。

        他正愁不知道是怎么招惹了小姑娘。

        秦骁风确是一心讨好小姑娘的，可缘由同她猜想相去甚远。

        满风寨是连江山里的一支奇葩。寨主秦鹤阳来历不明，一身武艺深不可测，起初只是独身一人在满风坡上住，期间救了些偶遇的过山客，其中一些人没有去处的，主动追随其后，在坡上成立了一个小山寨。

        山寨中人承秦鹤阳之恩，继承这番侠义心肠，总想再救别人，久而久之和山中的匪徒结下梁子，招惹来是非。

        秦鹤阳帮了几次，最后无奈接手了这帮追随者，打理起满风寨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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