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泛舸中流（五）

牧青坐在酒吧卡座里，闪烁不休的光影和吵闹的重金属乐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擦肩而过的年轻男女身上沾满了烟酒气味，他们一股脑地流向舞池，像在取暖一样互相摩擦。

        在牧青看来，这帮货简直跟群居企鹅似的，摇摇摆摆地在冰面上做出古怪的姿势，不一会儿就两两一组地肚皮贴地滑走了，大概是去做点成年人的事情。

        颜琢在舞池中央一个人蹦蹦跳跳，乌黑茂密的头发都快甩出花了。虽然她穿着一条不时走光的超短裙，但是没人敢离她太近，更别提占她便宜了——毕竟她的一个大逼兜足够导致别人重度脑震荡。

        牧青周围不知为何绕了几个年轻姑娘，一边扯着嗓子聊天，一边喝着洋酒，时不时还来调戏一下他。

        “小哥哥，你头发怎么这么长？”

        “哎！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帅的长发男生呢！”

        “你又发春了是不是？！”

        “帅哥，你是单身吗？”

        她们的对话撵着彼此的尾音，像条首尾相交的蛇一样转来转去。牧青只感觉自己处于食物链的底端，被一群聒噪的女人按在地上摩擦，在繁闹的环境里头昏眼花。他很想回答她们，自己头发长只是没钱理发，不过她们似乎并不在乎他的想法，话语密集得根本插不进去嘴，那些问题只是在拿他开涮罢了。

        牧青成长在一个不那么顺遂的环境里，从小最擅长的就是把耳朵闭上，来屏蔽母亲没完没了的哀怨。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如坐针毡——夸张点说，他宁可现在去爆炸现场呆着。

        就在他考虑是应当叫这几个女人安静一点，还是离开这个破地方的时候，颜琢优哉游哉地从舞池里游上来了。

        她一屁股挤到牧青和另一个女人紧贴的大腿之间，大声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局长叫我管管你。”他感觉胸闷，对着她耳朵小声说：“毕竟你现在还有禁止令。”

        “他是你男朋友？”刚被挤走的那个女人倒没有愤懑，忍不住打趣道。

        颜琢一撇嘴：“别瞎说，这家伙喜欢男的。”

        牧青脸都被她气青了。但是不等他反驳，颜琢就把他拽到一边：“祖宗，你饶了我吧，能不能在老头儿面前帮我打打掩护啊。”

        他冷笑一声：“掩护？你觉得对他说谎有用吗？现在快跟我回去，别扯那些没用的。不然到时候，我得跟你一起挨罚。”

        颜琢可能也觉得牧青说的有道理，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她抓着他手臂摇来晃去，恳求道：“就这么一回！我马上就要到贝斯手的手机号了！”

        贝斯手？牧青眯起眼睛，透过烟雾缭绕的舞池，看到台上驻唱乐队的几道飘忽的轮廓。他对音乐一窍不通，不知道哪个是贝斯手哪个是吉他手。但有一点他从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乐队名字叫“individual”，颜琢曾拿自己稀烂的英语念叨过。

        “你前两天在外留宿是跟他睡觉去了？”

        “当然没有！”颜琢嘟起嘴，狂晃他的胳膊，“求你了求你了～再等一会儿我去后台要他的号码——不然之后我们可就再联系不上了！”

        “别嗲声嗲气地跟我说话，真的好恶心。”牧青拿她没办法。颜琢的虎口正压在他手腕上，力气大得他感觉自己腕骨都在吱嘎作响。他只能暂时妥协：“还有多长时间？你能不能快一点。”

        “得嘞得嘞！”颜琢狂点脑袋，殷切得像个哈巴狗，“就半小时！明儿请您吃烧鹅！”

        牧青烦得不行，手指指门外，捂着脑袋说：“我出去等你……你别磨磨蹭蹭的。”

        离开酒吧，户外清朗的空气让他肺里的浊气都消散掉。夜已经深了，秋季的城市里有些许的虫鸣，路上时不时划过一辆汽车，年轻男女的尖叫和笑声此起彼伏。身后的音响轰鸣似乎离他十分遥远，他呆愣愣地站在台阶上，直到尖锐的刹车声在他不远处的道路上摩擦，他才回过神来。

        伴随着摩擦声还有一声闷响，什么东西好像被撞飞了。牧青探出脖子去看，那辆名贵跑车下横着半只身子。副驾驶下来一个身穿皮草的女人，站在惨淡的路灯下尖叫。他把脑袋缩回来。

        真是麻烦……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目击车祸啊。他立马想要回到酒吧里，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牧青！”

        只这一声，他就立马听出来是金虞。他还在妄想可以躲得远远的，加快脚步往建筑物里钻。牧青心里暗自腹诽——什么时候自己能摆脱这两个姑奶奶，消停地过日子。

        上大学的时候，他没少被女生搭讪，但牧青都尽量躲得远远的。他倒不是故意要保持单身，但他实在是没办法猜透女人在想什么：她们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生气和悲伤，又自作主张地与他和解。再加上，他没有闲钱给女人买礼物。这一切都导致大学期间他的风评变成“长相不错，但是性格很差的男人”。

        他的手已经拉开酒吧的门，嘈杂的声音泄露出来；但不到半秒，一只小手就又把那只门按上了。

        “你跟我来。”金虞没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声音，而是冷冰冰地说。

        他不情不愿地扭过头，却差点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个半死——金虞满头是血，粉白色娃娃脸都被染得通红，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女鬼。他上初中的时候看过《鬼娃回魂》，从那之后他见到会眨眼睛的洋娃娃就恨不得跑到三里开外。

        现在真实版本的鬼娃一瞬间就出现在他的身边，捏着他的手臂。牧青看到远处的跑车车主以及皮草女士正站在原地，嘴巴张得大大地，一脸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

        刚才被撞的是金虞吗？

        牧青已经对接连发生的古怪事件感到疲倦不堪了。他心脏乱跳，被金虞捏着的地方手臂发麻，都不知道是因为害怕“鬼娃”还是被她的灵异行径感到惊惧。他头一次这么想见到颜琢，那个没心没肺的傻比莫名让人安心。

        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匪夷所思，牧青已经来不及产生反应。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眼睛前乱冒金星。

        恶心的感觉持续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水泥地面上，太阳穴被电钻扎进去一般疼痛难忍。他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从地上爬起，一阵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蹲在地上打量周围，意识到他们正在一座高塔上，寒风凛冽。

        牧青干巴巴的声音从嗓子眼里钻出来，有些滑稽：“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涂州今晚会发生大范围的爆炸袭击，我得保证你是安全的。”金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话从耳朵里传递到大脑，牧青花了半分钟才理解里面的信息。他试图理清思绪，却恶心得难以喘气，乱七八糟的问题一股脑从嘴巴里跑了出来：“慢着，你怎么知道这些？既然有恐怖袭击，倒是去报警啊！还有，颜琢呢？她怎么办！”

        “听着，我没有时间跟你啰嗦。”金虞蹲到他旁边，打断他的念叨，“颜琢暂时不可信任。”

        “你什么意思？”这附近没有灯光，他抱着脑袋，花了好久才习惯黑暗。

        “你想的那种意思。”

        牧青挣扎着站了起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许哉一看见了未来，而未来不可更改。”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耐心。牧青第一次感觉这个少女有些可怕。

        在深沉的黑暗里，她走到高塔的边缘，用年轻得有些幼稚的声音命令：“老老实实呆在这。”

        话音刚落，她就从塔上纵身而下，溶解在了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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