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分道

初雪覆地，晚风积威。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十一月的第一天，初雪如约而至。

        “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阮幽草惊道，她诧异地看向平淡地说出分道扬镳的少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十分不能理解她突然地决定：“怎么突然就要离开？”

        元春叶没想到自己的话让她反应这么大。

        裴翛倒是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闲闲瞥了一眼阮幽草。

        梁恨冬反应没有阮幽草那么强烈，却也抬眉望向她，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疑问。

        在这师兄妹二人两人的注视下，她早先打好的腹稿突然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也、也不是突然决定的……”

        她摸摸鼻子，接着道：“双头鸟的事发生之前我就打算好了，只是后来出了事才一只耽搁到现在。”

        “我想回小亭山或者去别处走走看看。”

        阮幽草大感疑惑：“那小叶姑娘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呀，我们和大师兄去岭南赵家，岭南风光秀丽，最是合适不过。”

        “我……”元春叶欲言又止，去别处走走不是借口，但也确实不是根本原因。

        真正的原因她难以启齿。

        阮幽草还想说什么，却被梁恨冬一个手势止住了：“阮师妹，不必再说了。”

        他一定明白了她的想法。

        元春叶突然有些心虚和羞愧。

        青年的神情依然清润无波，甚至温和地对她笑了笑，道：“我明白，没事的。”

        而阮幽草此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虽然有些天没再提起过，但是事情始终在那里。

        最危险的隐患仍未解除，猛兽一直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或许对方已经收手，或许对方正在策划着下一次更加凶险的行动。

        对于阮、裴二人而言，梁恨冬是教导他们十来年的大师兄，更是数次拯救他们于危难之际的大师兄，于情于理他们都该保护着他，跟他一起查出幕后凶手。

        可是元春叶不一样。

        她只是个路人，一个心地十分善良路人，这么些天她做的事情已然足够仁至义尽。

        她已经做到了雪中送炭，换其他人来或许都不一定做得比她好。

        前路未卜，风平浪静之下藏匿着危险重重。

        对她而言，卷入这件前路未知的事件得不偿失。

        离开他们是最安全最正确的选择。

        温暖的火炉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响，窗外细雪绵延，无声无息。

        下雪是一件非常治愈的事情。

        下雪的时候，尤其是初雪时节，人们会把爱写在雪地上，白色的落雪承载深厚的爱意，没有路人不会赞美于他们的浪漫。

        又或者人们会在初雪下做出平时不敢做的决定，比如告白、比如遗忘、比如放下，决定告白的人一般都会勇敢的实施决定，但是决定放下的人往往无法履行。

        遗憾的是，以上的几种经历元春叶都没有过。

        但是女孩子嘛，哪有女孩子不爱在初雪许愿的呢。

        她就许过许多愿望。

        四岁，她许愿爸爸妈妈不要吵架。

        五岁，她许愿妈妈能把自己带走。

        八岁，她许愿自己只是生了一场小病。

        十二岁，她许愿爸爸能来多看看自己。

        十五岁，她许愿自己能像隔壁病床上的小男孩一样好起来。

        十八岁，噢，十八岁那一年她看没有到初雪，她的生命像窗外凋落的银杏叶一样戛然而止。

        历数来，好像每一个愿望都没有被实现。

        元春叶抱膝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

        其实才过去了一个月而已，可她回想起过去的十八年，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长很长时间。

        也对，跨越时间和空间，如何能不长呢。

        再许几个愿吧，她突然想。

        反正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初雪了，贪心一点又怎么了，换个世界说不定就实现了呢，实现了是我赚了，没实现也不亏。

        大概是由于气氛太合适，她难得生出了些任性的心思，说干就干，立马披衣下床。

        窗台上仙客来的香气似有若无，推开窗，微风细雪一同轻柔地落在她的脸上，冰凉而细腻。

        云层后的缺月时隐时现，温柔的雪和静谧的夜色覆盖了沉默的姑苏城。

        “唔，第一个愿望，希望我能顺顺利利地过完剩下的两百七十二天。”

        “第二个嘛，希望梁恨冬也能有个好结局，不要再像书里那样了。”

        ……

        其实还有好多，希望爸爸和妈妈身体健康，希望护工阿姨生活美满，希望祖国繁荣昌盛……

        “可是……雪跟愿望又有什么关系呢。”呢喃低语同呼出的水汽一道消散在空气中。

        她伸出手，雪花落在指尖，温热与冰凉相接，雪花融化成一滴水珠，不留痕迹，

        “笃笃笃——”身后传来十分有节律的敲门声。

        元春叶回神，问道：“谁呀？”

        “小叶姑娘，是我。”

        梁恨冬的声音其实跟他的人一样，闻之便能让人联想到高山上的松柏，深湖里的玉石，清冷但不疏离，温和却非优柔。

        雪夜里的来访者十分有礼貌，他的轮椅停在离门不远处，与房间的主人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太华剑宗把他们的大弟子培养得非常好，进退有度，温文有礼。

        这也是为什么原书读者在前期喷作者的原因，因为这个男性配角被塑造得太过完美。

        幽微的烛火衬得青年的肤色更加苍白，与质地考究的玄色衣袍一黑一白交相辉映，几缕发丝垂落在颊侧，微光与阴影交叠错落，让他莫名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人类的本质就是花痴，元春叶心想，我也不想一直盯着他看的，可是他真的太好看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花痴归花痴，基本社交礼仪还是要保持的，可不能晾着客人。

        梁恨冬捋了捋袖摆，自袖中取出两样物件，放在手边的木桌上。

        “小叶姑娘在符阵一道上似乎很有天赋。”

        他指着桌上的两样东西，一支狼毫笔和一本书册，道：“这支笔名为云秀笔，这本书是百灵书，是芦洲元氏家主送给我的。”

        “云秀笔中有转化灵气的阵法，不是修士也能使用，百灵书记录了上百种实用的阵法和符咒，简单易学。”

        “如今我借花献佛，把这两样东西送给小叶姑娘，小叶姑娘日后要保护好自己。”

        云秀笔和百灵书其貌不扬，还不如市面上卖的普通纸笔精致，不过芦洲元氏的风格惯来低调简朴，包括护灵镯也是如此。

        芦洲元氏，拥有万年传承的超级世家，底蕴深厚源远流长，如果追溯到上千年前修士最巅峰的时期，芦洲元氏是比太华剑宗更顶尖的存在。

        能被元氏家主拿出来送人的东西，必然绝非凡品，或许比护灵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些？”元春叶不争气地承认，这确实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东西。

        梁恨冬浅浅笑了一下，摇摇头鼓励道：“贵不贵重在其次，主要是小叶姑娘是最需要它也是最适合它的人。”

        见少女还在揪着眉头犹豫，他又道：“我和师弟师妹们于符阵之术上并无天赋，放在我们这里也是闲置，况且小叶姑娘救过我许多次，送给你再合适不过。”

        元春叶仔细考虑了一下。

        她独自生活在妖魔横行的异世，没有防身的技能必然十分凶险，护灵镯固然有用，但是配套符咒的数量非常有限，而且功能不多，一旦用完就是弹尽粮绝。

        显然梁恨冬亦深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才会送她云秀笔和百灵书，让她自己学习画符咒和阵法。

        保护好自己，是了，她时日无多，每一天都无比珍贵，更要保护好自己。

        想通了之后她便没再扭捏推辞，真诚地感激道：“我收下了，谢谢你。”

        “不必客气。”

        又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后，梁恨冬转动轮椅靠近门边，元春叶上前帮他打开房门。

        门阖上之前，元春叶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住了他:“梁恨冬——”

        青年闻言转身，以眼神示意他在听。

        “你喜欢雪人么？”

        圆圆的、小小的、不大精致、可以摆在窗台上的雪人。

        “嗯？”这个问题显然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不过他依然认真地回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挺喜欢的，怎么了？”

        元春叶摇摇头，道:“没什么，喜欢就好。”

        青年微笑着颔首:“那在下告辞了，小叶姑娘早些休息。”

        元春叶目送清瘦的青年回到房间。

        没什么。

        她只是想替梦里那个女孩问问。

        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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