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相见

　　京城，烁王府。
一大早便酩酊大醉的盛云烁，摇摇晃晃地自宜景阁中厅内走出进了庭院中。
正在院落中指点着几名家仆晨扫的管家刘全，远远见烁王的身影出现，登时面上已浮起了几分紧张的神色。
自从烁王回到京城烁王府中，时间已过去了月余。烁王像是每日都看他与一众家仆不顺眼一般，特别是对于他，即使他这个做管家的处处谨慎小心，仍是免不得时不时遭他一顿训斥。
刘全明白，烁王始终是不能从失去王妃的打击中走出来，心中压抑着的悲愤无处宣泄，脾气才愈发地坏起来的。
他不知道暗地里为烁王有过多少次的摇头叹息。他亦想不通，如此活泼生机又冰雪聪明的烁王妃，为何竟会一离开烁王府，便是一去不返了呢？
烁王妃虽是嫁入王府日子不多，却是给烁王府上上下下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的容貌、智慧，为人处世大气周到、沉稳与气场，不论从哪一点来讲，都教人敬佩且无可挑剔。
宜景阁尚处处留着她的痕迹与影子，可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王妃再也回不到烁王府，却是不争的事实。何止烁王悲伤，连刘全与宜景阁的下人们私下悄悄谈论起烁王妃来，亦是惋惜悲叹不已。
想当初，烁王妃刚嫁入王府时，他见烁王对王妃不好，还时常暗自为王妃抱不平。
可新王妃却看起来那么不同，她像是并不在意王爷的敌对与冷落，即使住进了荒芜的松苑，亦不见她面上有过些许的气馁与悲哀。这样的女人，当然会重回宜景阁，重获王爷的宠爱。
如今王妃为平西大业香消玉殒，烁王为了她的离去，一直一蹶不振。刘全看在眼中，亦是心痛不已。王妃就这样走了，实在可惜。
刘全不止一次在暇想，若是这次烁王凯旋而归，是与王妃双双归来，或许烁王会变作一位对下人们温和而宽厚的主子。
哎！真是天弄人意，不知是烁王命里该有这沉痛一劫？还是他刘全不够幸运，只能服侍这喜怒无常，永远摸不透心思的主子？
虽是对烁王畏惧多过敬重，他在烁王府当了许多年的管家，他亦是当然了解烁王，其实他除了性情阴睛不定，难以捉摸外，本质并不坏，跟着这样的主子，总强过面对着笑面虎般的虚伪主人，他时常这样安慰自己。加上盛云烁信任他，将王府大小锁事交于他来打理，这也是他一直未离开烁王府的缘由。
他见烁王每日醉到昏天黑地，心里也为他担忧难过，只是，每次见到王爷朝他望来的眼神，又不知下一刻他会交给他一件如何刁难的事，又是相当的胆怯与心虚。就像前些几日，烁王突然赶走了宜景阁的厨子，让他重新去寻做菜有新意的厨子来。
可是，他找来的新的厨子并不能教他满意，如今已是接连换了两班的厨子。
他立在院角，暗暗祈祷着今日王爷不要再留意到他的存在。
盛云烁并不理会刘全与院中的一众仆从，而是摇摇摆摆地直朝院东南一角的厨间走去，刘全暗觉不妙，虽是心中战兢不已，仍是硬着头皮小跑着跟过去。
盛云烁迈进厨房门槛，站在门边，深邃的眸子之中盛满了怒气，他朝厨内正忙着的几个厨子扫视一遍，眼底的厌嫌之意再明显不过。
“刘全！”他朝身后大声唤道。
“小人在！”刘全忙挤进厨房，诚惶诚恐地站在烁王面前。
“本王问你是如何办事的？这几个人是从哪里找来的？他们煮的这些都是人吃的么？”
“这几个都是自京城中最有名的酒楼里请来的厨子，按王爷吩咐，都是在烹饪方面极有独到见解与新意的。”刘全小心地解释。
“滚！让他们全都滚，他们做的菜根本不能吃，光有新意有屁用？做出的东西要好吃、能吃！你明白么？将他们统统赶出去！本王再不想看到他们几个。”他皱着眉，指向厨中正不知所措立着的几位大厨，低吼着。
“是。”刘全行个礼，忙挥挥手示意那几个厨子离开。
待那几位刚来不久的厨子扔下锅勺灶具，逃也似地离开，烁王便又转头望向刘全，眼中仍是深深的怒气，闷声道，“再去给本王找！若再找些如此之流的人来敷衍本王，你便卷铺盖走人罢！”
“是，王爷息怒，小人这就去寻。”刘全擦着满头的汗，连忙点头道。
等刘全离去后，望着一时变得空旷而冷寂的厨房，盛云烁不由愈加郁郁而不得志。
他眯起眸子，想象着澄雪站在宜景阁厨中忙碌的情景，那画面不由让人感觉到丝丝温暖。虽然他未曾来厨房亲眼见她烹饪，但想必她定是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各色菜品，直至每一道菜品外观与味道极尽完美的搭配，才会端出来给他用。
只可惜这样的时日，竟是一去不返。心中不由抽痛，让他几欲站立不稳，忙伸手扶住身旁的门框。又立在厨房静默失神了片刻，直至看清偌大的厨间早已沉寂，心中不觉空落万分，便摇晃着身形从厨间出来，大步朝宜景阁外而去。
在王府深深的院巷中毫无目的一个人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一抬头，竟是到了松苑的门前。
一年了，雪儿嫁进烁王府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可惜就算是只有这一年间，他们能朝夕相处的日子亦是屈指可数。
松苑的院门在澄雪住进去后重新进行了修缮与涂刷，如今看起来并不似一处荒废的院落。
门上竟没上锁，他上前推开门，便径直走进松苑的庭院中。
院内颜色各异的松针菊正开得旺盛，满院的争奇斗艳，叫人的眼前不由闪亮。
他能闻见那带着松针香味的花香，只是花香愈是清晰醉人，心中的痛便愈加一层。
雪儿，这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那时，是本王将你赶进这荒芜又偏僻的院落，你未曾怨过本王，却将这无人肯住的松苑变作最独具风采，处处生机的温暖小家。
这花间可否能寻到你的影子？对了，雪儿的魂魄若回到京城，怎会不来这处幽香的庭院，况且正是五月花开的季节。
他渴望着在此，能与她相遇，哪怕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沿着花间小径一路缓缓走近中厅的廊檐之下，扶着廊下的柱子，不由地暗自失神，一年前，就是在这檐廊之下，他坐在椅中看书，闻着一院的松针菊淡淡清香竟不知不觉入睡，睡得极深极甜。
如今他头痛难受，心底疲累不堪，却寻不到一处幽静之处可以安眠。或许他睡在此处，梦中能见到她的身影。
又深深的失落。就算他此刻倚于花间睡去，做一场好梦，醒来时，亦是伊人身影难寻。这样的现实，不由让他心中阵阵彻骨地疼痛袭来。
雪儿！你为何要离本王而去？剩下的岁月对于云烁来进，再有何意义？
或许，他应该在此处大睡一场，闻着松木的清香，在梦中与她相会，哪怕醒来成空，只求这片刻的慰籍可以暂时躲去挥之不去的心痛。
这样想着，便不由快步走进中厅移出一张楠木睡椅，这次并未放在檐廊之下，而是直接将睡椅搬进花丛之中，随即便躺下来，又觉这日光太过刺眼，想着还似少了些什么。
对！他想起来，那日他睡在院中，手中是握了一卷书本的，那书本正好用来遮住刺眼的日光。
他重又起身走至中厅，寻到一本书，便再次折回院中，躺在隐于花间的睡椅之上，他顺手将书盖在额上，遮住双目，便再不觉光线的刺眼。
雪儿，但愿梦中能见你巧笑嫣然的如花笑靥，追随你娉婷的身影，但愿一直沉睡，直至听见你温柔轻唤的声音才再度醒起。
果然，将睡椅置于花间，被这一院松针菊的香气环绕，教人的神情放松了许多，他眼皮变得沉重，有一层接一层的疲倦涌来，不知不觉地真的睡着。
只是睡梦亦是纷纷扰扰，漫无天际。
梦里，他真的见到了她。他与她相挽走在宜城墙角堆满积雪的街头，他与她在城守府的后院欢然起舞，她依在他怀中喃喃讲述她的世界的故事。
他竟然梦见她的世界，她说她的世界车子跑的飞快，还说她的世界人可以在天上飞，那么，雪儿，你定是住在九霄云外高天之上的神仙罢？你若是神仙，此刻便带着云烁一起飞向你的世界吧！只要与你重逢，一切都值得放下。
似梦非梦间，他又似看见她在一树繁花之下凝立，眼中有淡淡的哀愁望向她。
他拼命的跑至那开满繁花的老树下，眼见快要能牵住她的手，可她却突然消失不见，唯留一园春意盎然，片片如雪的落花漫天飞舞。
他怕是自己看错，拼命揉揉自己的双眼，幸好，她并未真的消失，只是跑上了不远处一座白色的小桥，她站在桥上，依着栏杆，望着他，眼中带着浅浅的笑。
“雪儿，你站着不许动！等等云烁！”他朝小桥之上呼唤道。
“云烁，你忘了雪儿吧！雪儿回不去你的世界，只能留在自己的世界，云烁，雪儿过得很好，你也好好的，好么？雪儿希望你能快乐！”她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眼中有淡淡的忧伤，还似含着点点泪花。
“不！雪儿，本王不准你走！你不能走，云烁没有雪儿，岂会快乐？你若非要走，云烁愿同你去你的世界！不管你去哪里？本王都愿意抛下所有，与你同去！”他大声地郑重道，朝她伸了右手，他怕她下一刻消失，便拼命的呼唤她。
他亦怕她离得远听不清楚他说的话，他便朝那座白色的小桥奔去，可那小桥看着虽近，却竟似在云端一般，任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汗淋漓，竟是无法接近小桥。
眼睁睁地见她轻轻摇头，转身上了小拱桥的顶端，站在顶端朝他挥手，然后一转身隐于桥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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