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倒众生（26）

谢忍的话令主仆两安心了些，荼生抬起眼怯怯地看着吴凌，似有羞涩之意。

        “吴大人帮了我这么多次，我应该请大人吃个饭的，若是大人得空，可愿一同前往金玉楼。”

        谢忍想了想，答应了荼生的要求。

        他抬脚欲走，少年却忽然叫住了他：“大人，等等。”

        荼生走上前，素白的手拂过谢忍的肩头，一片树叶被扫落，少年看着他弯起眼说道：“大人平日再忙，也要多爱惜自己，您这绣服上都起球了。”

        谢忍顿了顿，侧过头垂眼看向少年拂过的地方，确实有些起球了。

        他现在地位虽不低，但穿着这方面他的确不讲究，他一个人习惯了，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更无人注意到这些小事，也无人会关心他。

        那些人都只是怕他，谄媚于他，他清楚的知道，他谢忍是个孤家寡人，死后他未必会有一个好下场，史书上也不会对他有好的评价，他的一生都只能困于这宫廷之中，不断地和那些人斗下去，稍有不慎，便会没命。

        “吴某粗枝大叶，倒是不曾注意到这些，殿下心细。”

        “无妨，趁天色还早，我们快些出去吧。”

        一路出了宫，三人来到了长安街，上一次秦昭带他去的地方就是金玉楼。

        荼生身上是有银票的，恐怕谁也不知道。

        那是王致给他的，数额还不少。

        荼生和玉奴一路上都在说话，谢忍只是静静地听着。

        “玉奴，我不在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脸都瘦了一圈了，看着心疼。”

        “玉奴是不是长高了许多，这衣服穿着都短了一截，待会咱们去成衣铺吧，给你多买几身，我们玉奴估计还有的长呢。”

        少年脸上荡着天真温柔的笑，路上见到什么新鲜玩意都不忘给玉奴买一份，当然，谢忍也收到了荼生递过来的冰糖葫芦。

        “吃呀，吴大人，这个可好吃了。”荼生拿着糖葫芦在谢忍眼前晃了晃，男人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接过了。

        这是他第一次吃这东西，味道确实不错。

        路过糖人摊子时，荼生拉着谢忍和玉奴一起坐在了老板的摊子上。

        “老板，给我们三个人画吧，每个人画三个！”

        谢忍看着少年毫无顾忌地握着他的手，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挣开。

        三个人头靠在一起，少年头还往他这边偏了偏，谢忍莫名地有些紧张。

        待老板笑眯眯地招呼他时，三个脑袋一起凑在矮小的摊子前看。

        “好像啊，吴大人你的眼睛真漂亮。”荼生弯着眼睛将那个和谢忍差不多的小人递给他，谢忍看了看，露出一抹笑意来。

        是有点意思，这样看，他长得还挺可爱的，圆滚滚的肚子像个球。

        这会的谢忍没有了那些阴鸷的模样，在阳光下笑起来有几分温柔，路上不少人都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荼生让老板特意用三个盒子装这些小人，三个人一组，正好每个人都有。

        “喏，吴大人，这个就送给你吧，贵重礼物我暂时送不起，但是心意不能落下，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谢忍接过那木盒，垂眼笑了笑，他不否认，他其实有些羡慕玉奴，虽在冷宫当差，却比大多数宦官都幸福。

        “殿下说的是。”谢忍客套了一句，倒是也没将荼生的话放在心上。

        “吴大人，在这宫里，除了玉奴和你，我没有别的依靠，若是将来我能坐上那个位置，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德，若有难处，我能帮的，一定帮。”荼生笑得一脸真诚，谢忍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他的身份，会对他失望吗。

        何况，他还要利用他笼络那些权臣，少年会恨他的吧。

        谢忍心中叹气，他这样的人怎配有朋友，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多年来早已养成冷心冷血的性格，他不需要朋友，男人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虚伪笑容：“好，殿下莫忘了下奴就是。”

        来到金玉楼，三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菜时荼生看向谢忍：“你爱吃什么。”

        谢忍犹豫了一瞬，随意报了几个菜。

        其实他真的无所谓，他最不在乎的就是食物，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什么都能吃。

        这和谢忍的出身分不开。

        他的家是一个四面透风采光良好常年漏雨的茅草屋，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和年纪尚小的小妹。

        小时候他觉得人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就很好，他没有什么抱负也没有什么志向，对他来说，能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幸福。

        可是先帝荒淫度日，官府贪墨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国库空虚。

        无论是上面的大人物，还是下面的小吏，都只想从老百姓身上扒下一层皮来，要生生啃断他们的骨血，直到他们死去。

        国库空虚便只能加重赋税，百姓们要么上交粮食银票，要么家人充公为奴。

        那一年谢忍的家乡闹饥荒，上面派了人来赈灾，可粮食并没有到他们手中。

        他的祖母和小妹都是生生饿死的，村里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场，他害怕地躲进了地窖中，靠着吃野草和树皮才活了下来。

        等他出来时，他的祖母和小妹已经被人啃的只剩下骨头，他对先的恨意便是从这时开始的。

        后来因为交不上税，只得进宫为奴。

        他是带着恨意进宫的，但一开始他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是这皇宫将他磋磨成了这样。

        他恨先帝，恨这不公的世道，也恨他进宫后将他百般磋磨的那些贵人，他这一生从未有人对他施以援手，所以在看到荼生对玉奴那样温柔时，他才会有了动容。

        吃完饭后荼生带着玉奴去买衣服，谢忍本是站在一旁等着，可荼生却推着他去里面试衣服。

        “吴凌，你也去试试，你衣服都起球了，该买新的了，我送你。”

        荼生不再叫他吴大人，只是唤他的假名字，那样裹挟着暖意的笑容令人心动，谢忍接过少年选中的衣服，进了里间。

        罢了，这朋友能做一时是一时吧，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他也想试一试，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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