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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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北驰把应摇光和那一车年货送回芜园,转身又出去了。
苻玟站在段府里那扇屏风前,听见背后响起脚步声。
苻玟转身看向段北驰:“终于舍得来了?”
段北驰没应声。
“让我猜一猜。”苻玟抬步,绕着段北驰走了半圈,靠近道,“今天那位应姑娘,是叫应摇光吧?”
“没想到,让我南槎将士闻风丧胆的伏风将军,竟是这般风华。”
段北驰抵住苻玟的肩把他推开,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何时来的?”
“没多久。”苻玟问,“她知道你的身份了?”
苻玟从段北驰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行,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带到母亲这儿来。
苻玟叹了一声,道:“大哥,你可想过,若是哪天她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该怎么办?”
段北驰当然想过,应摇光是北谅将军,而他是南槎皇子,南槎与北谅争斗多年,就二人各自立场而言,他们是政敌。
段北驰筹谋多年,并不觉得如此立场没有改变的可能,但不欲多言。
苻玟担忧:“她知道你——”
“放心,”段北驰的手落到苻玟肩上,“我有分寸。”
苻玟在肩上坚实沉稳的力道下安静下来。
“不是想知道什么是硏文吗?过来看。”
段北驰将应摇光的话转述给苻玟听完,苻玟摩挲着屏风上的绣线:“可是,母亲怎么会硏文?”
段北驰也不清楚:“已经让章豫去查硏族了。”
苻玟问:“这上面的硏文是什么意思?”
“摇光说母亲好像是留了一封信,只不过她现下视物有碍,得先把字先找出来。”
苻玟点头:“我今日听见了,还给你找了个帮手,算时辰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脚步声传来。
没一会儿,奚久夷出现在二人视线内,他冲着段北驰开口就是一句:“听说你家里藏了个姑娘?!”
段北驰:“想知道?”
奚久夷使劲点头:“嗯嗯嗯!”
段北驰转头去看屏风。
奚久夷:“你看屏风做什么?话别说一半啊!”
苻玟笑着勾过奚久夷的脖子:“想知道?”
奚久夷:“当然了!”
苻玟指着屏风:“秘密就在这里。”
奚久夷将信将疑:“当真?”
苻玟笑:“你很快便能知道。”
……
“啪——!”
霍越安被这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
康宁长公主满脸怒意,把手中的折子砸到霍越安身上:“你知道若是这份名单送到陛下面前,你会得罪多少人吗?”
霍越安转过头,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痛楚:“母亲,不是我会得罪多少人,而是他们做出私铸钱币这样的事来,害了多少人!”
康宁长公主狠狠推了一把霍越安:“那你呢!你该怎么办?你将事情做绝到这个地步,日后你当如何在官场立足?”
霍越安:“儿子不需要立足,我只要成为一把足够锋利的刀就够了。”
康宁长公主厉声:“你要知道,位高权重者从来不缺趁手的武器。”
“所以,我要成为最趁手最锋利的那把。”
康宁长公主:“你……!”
霍越安说完,屈膝跪下去,前额碰到冰凉的地面上,给康宁长公主行了个十分重的大礼:“母亲,保重身体。”
霍越安走后,康宁长公主拂手砸了满桌的菜:“还吃什么!去把侯爷叫回来!”
……
章豫敲门进来时,苻玟已经回去了,剩下二人正在伏案拓录屏风上画不像画、字不像字的奇怪姸文。
章豫:“主子。”
段北驰停下手中的动作:“何事?”
章豫看了眼奚久夷。
“直说便是。”
奚久夷完全没注意到这二人之间的互动,沉浸在寻找秘密中无法自拔。
章豫:“霍越安准备把那份名单交给北谅帝了。”
“哦?”段北驰把手下扎满的纸板放到一旁,重新取了一张,“他动作倒是挺快。”
章豫:“北谅朝中腐败已久,若非您暗里放出的消息,他哪里能查得这么快。只是……”
“不知我为何要帮他?”
章豫点头:“属下愚钝。”
段北驰手上一下一下扎着小孔:“北谅气数将尽,我却没有收垃圾的爱好,废物回收前自然要先清洗一番。”
“收垃圾——哈哈哈哈哈哈!”奚久夷突然插话,朝段北驰比了个拇指,“殿下,毒还是您毒,小弟甘拜下风。”
段北驰扫他一眼:“拓完了?”
奚久夷低头:“这就记这就记!”
段北驰问章豫:“秣州那边最近如何?”
章豫道:“这半个月,那边的人几乎把秣州城翻了个遍。不过除了明面上官衙的人在查,暗里还有两方人马也在找伏风将军的下落。”
“除了慕容舟的探子,还有一方?”
“那一伙人,看行事方式,不像什么密探,倒像是江湖人士,只是还没查出是何人支使,是否让人细查?”
段北驰忽而笑了:“不必,我知道是谁了。”
段北驰却不说了,章豫尽管疑惑,可若是段北驰不说,他是从不会质疑主子的,但奚久夷就忍不住了,他一边忙着扎小孔一边竖起耳朵听,段北驰话说一半突然停了,奚久夷那个抓心挠肺:“是谁是谁?”
段北驰扫他一眼,没搭理,转而对章豫说:“可以下鱼饵了。”
章豫:“是!”
……
霍越安从御书房出来,走到长定宫,碰见太子身边的随侍。
“蒋公公?”
蒋旭笑道:“老奴见过世子。”
霍越安:“殿下可是有什么事?”
蒋旭:“秣州来消息了,殿下说请您过去细说。”
霍越安疾步走进东宫,蒋旭在后头连走带跑,气喘吁吁。
“殿下!”
霍越安走进殿,朝慕容舟行了个大礼,长袖摆动:“臣拜见殿下!”
慕容舟:“免礼,越安,你过来。”
霍越安站起身走过去,慕容舟递给他一张信封:“打开看看。”
霍越安狠狠闭了一下眼,重新睁开,接过那纸信封,手如千斤重。他慢慢打开信封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有一张信纸和一个玉韘。
看见那个玉韘,霍越安的心狠狠抖了一下。
这是应摇光的东西!
霍越安不顾慕容舟的目光,将那枚玉韘紧紧握在手心,扣在心口处。
他忽然笑出声来。那笑,似欣喜似悲痛。
慕容舟见他如此,到底是与他相识多年的表弟,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霍越安的肩:“看看信。”
霍越安反应过来,抬手去拿那张信纸,他动作急乱,险些将信纸撕坏,额间都沁出汗来,才终于将信纸展开——
信上是密探在秣州查到的消息,霍越安看得很快,没多久就扫完了全部内容,又在写着“应将军”三个字的地方反复扫视。
“在鹿场下一路搜寻……冰河解冻……在冰河中发现此玉韘及应将军剑鞘……应将军,疑坠入冰河。”
坠入冰河——
霍越安一瞬间浑身血液冰凉,力气像被一下子抽干了,再也站不住,猛地跌坐到地上。
慕容舟眼疾手快架住他:“越安!”
“她落入冰河了……”霍越安紧紧反握住慕容舟扶住他的胳膊,“表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信上的内容——”
“越安!”慕容舟说,“你先冷静!”
霍越安的膝盖慢慢落到地上,他的眼睛直直看着那块玉韘,眼底却什么都落不进去:“十六日了,她失踪至今已经十六日了,我却连亲自去找她都做不到……是我对不起她……”
慕容舟随着他的动作蹲下身去:“应将军是为国而战,与你有何干系?越安,莫要过分自责。”
霍越安闭着眼,满脸痛苦,他说的对不起不是这个。
慕容舟不知道应摇光出征那日发生的事,他却是清楚的。他知道祖母一向不喜应摇光,却没想到她竟敢在那样重要的日子里耍弄那样恶心人的心思,他说自己对不起应摇光,是因他没有尽到一个未婚夫婿、一个男人的责任。
他们二人是未婚夫妻,便是说明她日后是要嫁进他家中、同他一起唤霍老夫人一声祖母的。可她尚且没嫁过来,霍老夫人却敢做出这等膈应她的事。霍老夫人纵然过分,但最大的问题却是出现在他身上。
是他没有承担起作为一个未婚夫婿的责任,霍老夫人不喜欢他的未婚妻,他不从中周旋,处理好祖母的心结和不应有的妄念,还把祖母意图塞给他做妻子的女子唤作表妹。
他自认坦荡,只把李秋水当妹妹,从没有起过什么不应有的想法,可听到侍女说应摇光曾看见他同李秋水相处亲密最后却一言不发的走了,那一刻,他心里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与李秋水之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什么表兄妹,是他没有厘清楚边界、把握好分寸,伤了她的心。
从前应摇光曾对他说:“你被长公主和侯爷养得太好了。”
霍越安还不以为然。
霍越安苦笑。
可不是吗?他被养得太好了。
长公主虽强势,但对霍越安而言她却是一个十分理智而温柔的母亲,霍越安想做的事她从不拦着,她甚至会在背后悄悄给霍越安扫清障碍,为他撑起一片任他施为的广阔天地,景阳侯在朝中钻营多年,却从不与他说过那些阴私算计。霍越安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片美好光明之下。
应摇光每次出征,霍越安几乎没担心过。
因为她是北谅的伏风将军,是北谅的不败神话。应摇光每次出征,跟他道别都是一句简单的“走了”,就仿佛只是出门去打壶酒、吃顿饭。
应摇光每次回来,都跟出发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喜欢给他带烈酒,给他带肥嫩的兔肉。
可是这次霍越安没有听到应摇光出征时的道别,却收到了边关传来的噩耗。
原来应摇光不是不败神话,原来英雄的生命也很脆弱。
霍越安跪在慕容舟面前,他一向挺直的脊背此刻仿佛被什么看不见却十分沉重的东西压垮了,他埋着头,声音喑哑:“表哥,我要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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