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蛇穴

只见那小丫头小嘴一嘬，小小的人儿倒是端着大大的架子，气冲冲地拨开面前的一片林棘荒蔓，骂道：“你为什么打我！？”

        狐哀还以不屑一笑：“黄毛丫头，你躲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个头刚刚长到狐哀腰际的小丫头蛮横一叉腰，身上的铃铛叮铃作响，理直气壮地向着狗娃努了努嘴，趾高气扬道：“我看他好看，多看两眼怎么啦？”

        狐哀也学着她的模样，小腰一叉，小嘴一瞥，眼珠子转了数个来回，蔑然答她：“真是不害臊，我家公子也是你可以随便乱看的？”

        瞧着这二人拌嘴，陆欺欺不禁窃笑了两声，用肘尖轻撞向身边的狗娃，笑着揶揄他：“诶，你可真是红颜祸水。”

        狗娃垂臂望着那铃声清越的姑娘，俨然是清族人的体貌，但观其衣着，却又不尽然，鈿璎臂钏，铜铃绕颈，细幼的白臂上缀满了细密的藤环，左右各抡起一团小肉粽似的拳头，忿忿地向着狐哀膛上砸去。

        “诶诶诶，你还使暗器？”狐哀将她反掣在怀中，暗暗使劲，便将那小小的身子给挟在了腋下，小丫头两团面粉拳头在空中乱扑乱锤，砸不下，亦收不回，直气得四下乱挺，滋哇大叫。

        “你放开我！我要去告诉阿姐！”

        “什么姐姐妹妹的，我问你，密林的出口在哪？如何出回魂关至芦城？”

        少女得意一笑：“有阿姐设下的结界，这密林从来都是叫人有来无回，哪里能走得出去？”

        陆欺欺见她一口一个“阿姐”，又挤眉弄眼地瞪着狐哀，便越过狗娃，将身子半蹲下来，柔声款款地问：“小妹妹，你阿姐住哪？我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娃一听，瞳孔骤缩，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呢！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如果被阿姐知道我偷跑出来，还跟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生人说话，我非被丢到万虿鼎中万蚁噬心不可！”

        陆欺欺言笑晏晏地凑近她：“那我们带你走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跟这个哥哥在一起玩了哦。”

        说罢，她指了指一旁的狗娃。

        那丫头立时眼前一亮，颔首不迭，又蹦蹦跳跳地拖住了陆欺欺的手臂，生怕她反悔。“那我们快些走，不然被阿姐发现，我就死定了！”

        这虎头虎脑的丫头，未免也太好骗了……

        陆欺欺不禁干笑两声，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狗娃，只见他寒着一张脸，斜睨向她道：“拿我做买卖，可别倒被算计了。”

        陆欺欺两肩一耸，无奈应道：“不然还有别的法子么？这密林里的瘴气你我几人都破不了，不就指望着这位小美人儿能带我们早日脱离苦海，对么，小美人儿？”

        言罢，不忘对着那小女娃儿眨了眨眼，示以和睦之色。

        那小丫头显然不买她的账，樱桃口一撅，就要伸手来推搡她：“你这女人话可真多，离哥哥远点，小心我对你施毒！”

        “好好好，遵命，您前边请，小的后面跟着。”陆欺欺倒也随圆就方，忙送掌对她作了个请的手势，全然因为这丫头生得伶俐可爱，不像是包藏祸心的样子，所以她根本就没打算跟她计较，反觉得逗趣。

        “公子……这……？”翟乐心中只觉不妥，却不好向那小丫头发难。

        狗娃摆摆手，示意他与狐哀二人不必多言，紧跟陆欺欺即可。

        一行人相随相趁，小丫头大喇喇地负手走在狗娃身旁，时不时抠抠他的手背，攮攮他的手指头，又是嚷着要他抱，又是闹着要他背，可对方哪里是想理睬她的样子，若不是有求于人，此间的隐忍不发怕是早就化作无边的怒火夺眶而出了。

        奈何小丫头浑然不觉，只一昧地撒泼打滚，见他无动于衷，才偃旗息鼓地放缓了步伐，不知又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总算是落得片刻的耳根清静。

        陆欺欺一言不发地跨在苍绒身上，衣袂迤扬，若有所思。

        “陆姑娘，你这狗养得可真肥啊。”狐哀瞧着苍绒憨态可掬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摩挲它的脑袋。

        猝不及防地，苍绒一声低吠，瞠目而视，溅了狐哀一脸唾沫星子：“臭小子，你才是狗呢，我是灵兽，灵兽，少见多怪！”

        狐哀闪身就着双掌向脸上一抹，诧异道：“狗会说人话？”

        “怎么，狐哀大侠对苍绒很感兴趣？”陆欺欺冁然一笑，眼中明明灭灭倒映着狐哀似笑非笑的面庞，他至始至终都在揣测自己的身份，连苍绒也不放过。

        若是这份疑心是出自对狗娃的忠诚，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嗯？公子！”

        狐哀乍然低呼了一声，倏尔抽剑而出，脚底一旋，落踵之际，已与翟乐双双挡在狗娃身前，不由分说地运起一股蛮力将那小丫头推开。

        一片澄澈分明之中，风露乱荡，刀剑呼呼响亮，月光之下，那一抹银辉直晃得陆欺欺双目晕眩，脚下乱颤。

        周围不知何时腾起雨泷泷的瘴气，那丫头片子不知怎地，突如其来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一张小脸落在泥淖之中，却不再发作，只是颤颤地蜷起了身子，詟伏在泥淖之中不敢起身。

        “阿姐……阿姐……”

        陆欺欺自苍绒背上跃下，走近众人身旁，遂见那飞扬跋扈的丫头敛起乖张，神色仓惶，口中喃喃有词，却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来者何人？”

        翟乐长剑一哼，一声怒叱划破长空。

        陆欺欺蹑步靠近狗娃，自然而然地藏入他身后，待得她四下环伺了几圈，仍是寻觅不到来人半点踪迹，方又将自己的身子在他后边隐去几分，以防鬼蜮出笼，措身无地。

        惝恍迷离间，一个灼灼焕目的身影拨烟握雾，施施然逼近。

        足音飘然之中，一双碧波荡漾的瞳仁散发出幽深的光泽，目光流睐之间说不尽的妖冶瑰丽，却又夹杂着森冷的笑意。

        一片薄岚之中，那双眼睛的主人氲氲地显出了别样的风致，只见她两叶眉儿频击蹙，一张檀口生春樱，举止中毫无半点和蔼之色，语气之中更是嗔怪。

        “你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几个生人？”

        显然，那不怒自威的美艳女子并未将余下几人放在眼里，倒是像冲着那两股战战的小丫头而来。

        “阿姐……阿姐……我……我只是、只是出来寻找炼蛊的毒虫，没、没想到碰上这些人。”

        女子眼中寒光毕现，幽然道：“满口胡言，我看你这双眼招子是不想要了，不如剜了去罢。”

        只见那女子水袖一拂，掌中便多出了一柄翠色的弯刀，精致小巧，轻轻地掂在手中，光华夺目，就要往那仆身之人面上搠去。

        陆欺欺不禁咋舌。这丫头不过是一时贪玩罢了，这女子为何要下此毒手？

        “她不过是年少无知罢了，还请阁下网开一面。”狗娃眉间一攒，淡然请求，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很显然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那小丫头片子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哭丧着一张脸，方才还在大放厥词的一张小嘴，此刻已经是括囊不应，茫然失声。

        “呵。”女子斜睨他一眼，“尔等不必为她求情，她不过是没了一对眼招子，可你们，擅闯此地，必须得死！”

        “好大的口气，在我家公子面前，敢说这种话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公子，让我等先给你打个头阵，也好给这女人一点颜色瞧瞧！”狐哀一脸鄙夷，喋喋不休，端的是威风凛凛，不落下风。

        而那位突然被他点到名的男子此时此刻竟是沉首膛前，呼之不应，叫之不答，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的陆欺欺也是面露尴尬之色，手足无措地又往后退了几步。这两个笨蛋还不知道他们家公子失忆一事，就敢在这里放言叫阵，若是对方发难起来，他二人敌不过，反被揍得落花流水，那可就好看了。

        只见那一身茜色纱衣的异族女子眼皮也不抬，单侧唇角勾抬，蔑然一笑，尔后施施然旋步转身，将那纱袖一拂，直拂得漫天异香，飘荡空际。

        几人立时警觉地以袖遮面，屏息敛气，案兵待发。

        那女子嗤笑一声，双指一扣，愦愦道：“蠢货，别白费力气，你们在密林中行走多时，瘴气侵入五脏六腑，如何，是不是觉得双膝发软，连兵器都握不住了？”

        言尽于此，顷刻之间，狐哀几人便如被抽空了筋骨一般，腕间力道悉数卸下，掌中一滑，兵器随之厮琅琅地落入了地面。

        二人低吟一声，双膝猝折，两腿一绞，齐刷刷地瘫倒在地，只如截波之滑虬，脱浪之鲸鲵，竟连挣扎的气力都不曾余下一二分，连着那前一刻还在神气的嘴皮子也一并秃噜起来，声口有气无力。

        “公子……您怎么了？速速运功！”身旁之人大惊失色，仍不忘向那无动于衷的男子沉声提醒。

        然而死得最难看的狗娃早就烂成了一滩软脚虾，哪里还听得进他二人的切声呼喊，就连他身旁的苍绒也彻底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呜咽悲鸣。

        唯有陆欺欺，岿然不动。

        果然最没用的，总能活到最后。

        “陆姑娘，你为何安然无恙？”翟乐疑惑道。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陆欺欺心里也是活见了鬼，苍绒歇菜乃是情理之中，可为何这几个身负内力的大男人也如此不堪一击？

        一双双孤注一掷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朔风乍起，陆欺欺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俄顷，阵头风一过，那女子清冷的声音又在一旁响起：“全部带回去，丢到蛇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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