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靠入怀中

墨澜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伸手过去揽过了她的身子，让她靠入了自己的怀中。

        胤桐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能左右他的决定。

        “少爷……”

        “出去。”

        胤桐还想说什么，却只听墨澜冷然的声音，打断了他要说的所有话。

        他为难的抬起头，却正看到瑾灵那双水润粲然如小鹿般的大眼正看着自己，并对自己略略颔首，示意照办，这才起了身来退了下去。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瑾灵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书信，这一纸遗诏，看起来多么轻松简单，却又谁能想像，在当日那样的情况下，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写下这诏书的。

        想起那一日在府外的马车上，她看着对座那个深陷在一片无边的白色里，苍白的人影，他惆怅的语气里染着那样透骨的伤痕……

        蓦地，思绪被打散。墨澜修长的指尖穿过了她的发丝间，落下来转到她的下颌，然后，轻轻的抬起，让彼此的视线相对。

        “澜……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这样，是不是？”

        她的声音轻柔的如同煦暖的阳光，但是他，却只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答话。

        “澜，其实你知道么，你和王爷……真的很像。

        瑾灵看着他，知道他的心，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样冷漠和淡然，她握住了他托在下颌的手，莹莹闪闪的眸子，认真的看着他。

        “你们都是骄傲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灵儿都觉得……你们之所以相互伤害，只是因为心中……都还有着不愿放下的执念。”

        墨澜淡淡勾起唇角：“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劝我？”

        “灵儿不劝。”瑾灵微微倾身靠入了他的怀中：“灵儿相信，澜必定有自己的分寸。”

        此时，外间却突然的闯进来的一个人。

        那正是楚乔。俊朗的面容上一扫平日里几分潇洒和戏谑的模样，透着冷漠的认真。

        瑾灵轻轻蹙眉，这样的楚乔……只有在面对朝政的时候，她才见过。

        “皇上。”她正起身要行礼，却听楚乔已经开了口。

        “墨澜，我决定了，立即派兵入城。”

        楚乔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瑾灵吓了一跳，但墨澜倒是很冷静。

        他略略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楚乔，眉宇之间的认真说明，他绝不是在开玩笑的。

        “所以？”然而这清淡的语气，却仿佛只是在听着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楚乔剑眉一蹙：“什么所以？”

        “这璃国的去留，除了云儿，任何人都做不了主。”墨澜微微垂下乌黑的长睫，伸手去取那酒托上的酒杯，声音依然清冷：“皇上要这么做，可是有问过云儿的意思？”

        一提到云倾，楚乔的面色愈是冷了一分。

        “难道你看不出，如今一拖再拖，徒徒增加的只是她的痛苦么？”

        骨瓷酒杯在唇边微微一顿，一抹清冷的笑意自唇边漾开。

        “即便是这样，皇上觉得，如若今日你我擅作主张推翻了这朝政，血洗江山，难道云儿，就不会痛苦了么？”

        楚乔宽袖之中的拳握得更紧，甚至连指节都泛了白色。

        是的，他是这样深深的将她存在心里，必然也不会不懂得她的伤悲。亡国之痛，身世之伤，却为何独独要加在她的身上。

        分明是一身精湛的医术能以起死回生，却又怎堪让她承受，这溅满了鲜血的复国之路。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不要这么难过。”楚乔终是冷静了些，声音里，却透着的是一分难掩的寂寥。

        “让她，自己决定。”

        墨澜将骨瓷的酒杯放回酒托上，那一声轻轻的叩击声也恍若打在了楚乔的心上。

        而他的声音是这样清冷如流，浇熄了心底全部的情绪。

        “可是如若……”

        “如若她真的决定要放手，那么……除了顺从她的愿，难道皇上，还能替她杀尽这一国的百姓，强加她所不愿的东西给她么。”

        墨澜复又将视线转回了楚乔的身上，看着已经冷静下来的他，语气绵绵。

        楚乔阖上眼帘，终是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只可惜就算明白了这些，却也终究还是无法看得她分毫的难过和伤悲。

        楚乔猛地转身离开，抬手用力一甩纱帘，震乱了那紫色香炉里飘起的淡淡烟雾。

        瑾灵微微蹙眉，这个皇帝的脾气，她也是清楚的。如今他贵为一国之君却连自己爱的人都无力守护，心情，自然不会好过。

        她想要跟出去劝劝，便看了墨澜一眼。而墨澜显然已是了然了她的想法，略略颔首，应允。

        于是瑾灵也跟着离开了房间。

        一室忽然笼罩下来的安静，铺天盖地。整个空间里只剩下香炉中的草药燃烧时，发出几乎不可闻及的声响。

        墨澜伸手过去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送到唇边，慢慢饮下。

        微凉的酒入喉，却化开成了绵延不绝的暖意。

        视线，落到了手边放着的那封信上。

        泛黄的信封上没有写字，却仿佛已经有无数的话要挣扎着对他诉说。

        尽管这个想法没由来的可笑，但他终是搁下了酒杯，伸手取过那个信封，拆开，将里面的几张信纸取出展开。

        那上面的字体飘逸俊秀，一字一句，书写的便是他最后留下的话语。

        青紫色的烟雾飘飘升起。一只骨节修长而白皙的手，正将一张张信纸，置入那香炉之中。

        蔓延而来的火星，逐渐吞噬了那雪白的纸面上，每一个字迹。化为乌色的一丝一缕，顺着草药燃烧的清淡香气，四下飘散了开来。亦是将眼前的画面，撕开成了一片一片。

        深海蓝的眼瞳在看着那逐渐消失的字时，不知是否是映着烟雾，愈来愈深，甚至恍若所有的波澜都已经沉落了下去，再不见分毫的光亮。

        他一袭雪白色的衣，宽袖之中的手慢慢地将信纸投下，不多时，所有的纸，便都化为了灰烬。

        复又深深地看了那堆纸屑的灰烬一眼，薄唇却是微微的扬起，只是那个笑意，说不上几分的温度，只是无限的寂寥和无限的自嘲。

        那个男人……终究还是看透了自己，不是么。

        他信中那样清晰的写着过往的一切，写着就算自己夺取了他的性命，他也绝无二话，只是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去想着寻找……那个已经分离了太久的爱人。

        墨澜拿起酒托上的骨瓷杯，微微仰面饮尽杯中的酒。

        只是看着手中这一卷终是送到了自己手中的遗嘱，陡然之间，却竟是恍然若失的。

        这江山，这王位，他，要来又有何用。

        只是那人终究，也是有着几分和自己相似的脾性，所谓执念，不过是任性的不愿承认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罢了。

        他一抬手握紧了遗嘱，随而便起了身来，一袭纯白色的外衫飘然扫过了青色的烟雾。耳鬓的发亦是懒散未束，顺着他身子一动，便自肩上飘落下来。

        院子里的雨，果然是越下越大。

        胤桐也真的没有走，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廊前的阶上，任凭周围逐渐湿潮的空气，将身上的衣全部打湿。

        墨澜走出房门去，一双海蓝色的瞳仁望着面前的人，无喜无怒。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存在。

        “少爷。”胤桐抬头看到了他，赶忙跪了下来。

        清冷的雨雾飘落下来，搅得整个空间里的画面都全然的看不清楚。墨澜微微眯起双眸，有一缕风过，拂动耳际垂落的一缕发丝，扫过他身上雪白的衣。

        他静立，随而抬起了宽袖之中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将那纸遗嘱递还了过去。

        “信，我已经看过。这个，你还是拿回去。”他开口，一时风声将他的声音打散，无限清冷。

        胤桐惊愕的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冰冷，却又宛若妖仙的男人，从他幽深的瞳孔里，似乎就能将整个凡尘的一切都拢入进去，却也让人，猜不透他分毫。

        “少爷……”

        他不知道，为何这摄政王的位子明明是世人争抢的，如今轻易地就赠与了他的手中，为何这个男人，却竟是这么决然的一句不要。

        墨澜见他没有要伸手过来接的意思，亦是不再多说一个字。

        修长的手微微松开，那一纸诏书便就这样飘落了下去，胤桐一惊，慌忙伸手去接。

        然而当遗嘱落到了手上的时候，已有淡淡的雨丝浸染在了那遗嘱上面。暗红色的大印上染了湿潮，看起来竟透着几分血般的妖娆。

        “少爷，小的，小的求您了……如今王爷不在了，这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墨澜冷冷扬唇，那个弧度，几不可见。

        “真是笑话。”他轻敛双瞳：“如今这乱局不愿去担当，便将这一切，平白无故的丢给我？”

        随而他也似乎不愿再多说一个字，长袖轻甩，淡淡丢下了一句：“罢了，你回去吧。”雪白色的身影便顺着长廊的方向，飘然地离开了，也没再给胤桐分毫说话的机会。

        胤桐攥紧了手中的遗嘱，脑海中有太多的画面一起涌了上来。交织在一起几乎成了一把把的尖刀，无端刺的整个身体都剧烈的疼痛。

        忽的，他却怔了一下，因为身前忽地有阴影覆盖了过来，随即，一把伞伸向他，替他挡住了雨丝。

        他抬头望去，看到的是瑾灵清秀明晰的面容，那对水润如小鹿般的眼瞳映在雨雾中，几乎就会溢出了水波来。

        “你这，又是何苦？”

        瑾灵的声音绵软细腻，如若涓涓溪流。她见胤桐看着自己，轻动双唇，这一句，却分明是带着一分淡淡的叹息。

        只是那莫名的愁绪究竟从何而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胤桐苦笑着摇了摇头，停了停，复又摇了摇头。

        “瑾灵姑娘……其实王爷他，真的不是个假义之人，只是这世间何来如此多的无奈，非要把人，这么无端端地逼到了绝境里……”他微微垂下眸子，水珠凝聚在发丝上，顺着他低头，就轻轻坠下。

        瑾灵亦是低低一叹。脑海中浮现了渡劫所说的话。劝他放手，劝他将这一切都丢下。只可惜……他终究也还是做不到了。

        “你起来吧，莫要在雨里跪着了。”终究，她还是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胤桐却仍是执意不起：“如若今日，不能完成王爷所托，我宁可，就此死在这里。”

        死……瑾灵轻轻蹙眉，多么可怕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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