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一日一夜

“是儿臣考虑不周，本想着俊儿也并无大碍，便也忘了前往慈心殿与皇祖母说一声。”尚薇扶着太后走进了逸星殿里去，声音细细软软：“只是劳烦了皇祖母亲自前来，反让儿臣过意不去。”

        “俊儿这孩子，这么小便也没有了爹娘，哀家，也是帮不得他分毫啊。”

        “只是苦了你，这样费心打理，还要操心朝里的事。”

        顺着长廊，便没有去前厅，直接绕到了后院的寝宫。尚薇一直听着耳畔太后低低的话语，只是得体的应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厢房的门前，荣彦正推门出来，看到了两人便俯身一拜：“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公主。”

        “尚书大人怎么在此？”太后的眉宇之间，显然透出了一丝疑惑。

        荣彦淡淡开口：“回太后娘娘，殿下身体抱恙，公主在此照料，便托臣代管大印。臣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

        太后听了，只微微一颔首，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入了房里。

        反而是荣彦看着她的背影时，修长的眉间微微一蹙。

        屋里生者药炉，清香淡淡。纱帘隔开了内间。尚薇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里屋已经放了一方屏风，遮挡住了视线。

        奶娘迎了出来，拜倒下来：“奴婢叩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说话的是尚薇，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什么情绪：“俊儿呢，如何了？”

        “回公主的话，殿下已经好了许多，方才服了药又睡下了。”

        “俊儿睡下了？”太后轻轻蹙眉：“可是好些了？”

        “是，已经好多了。”奶娘照着方才荣彦教的话，回答道。

        尚薇便就势开了口：“既然俊儿睡下了，皇祖母，我们便不要打扰了俊儿吧。更何况这风寒本是传染之疾，皇祖母也不宜接触。”

        “哀家倒不担心自己，只是俊儿这……”太后本还想要说什么，却终还是淡淡摆手：“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便让俊儿好生休息吧。”

        尚薇微微颔首：“儿臣扶祖母去前厅休息吧。”

        “嗯，正好，哀家也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绕到了前厅。尚薇扶着太后在正中间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命人沏来了茶。

        太后靠着软座，等宫女将茶送了过来之后，便微微抬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

        老嬷嬷便一颔首，顺从地带着周围侍奉的宫女一同退了下去。

        尚薇这才开了口：“不知皇祖母，要对儿臣说什么？”

        太后轻轻抬起宽袖下的手，伸向了她，尚薇便顺从的起身来，到了太后的身边，让她握着自己的小手。

        “薇儿，这朝中的事，可真是难为了你一个女子。”

        尚薇垂着眼帘，纤长卷翘的睫毛覆盖下来，让人无法看透她的心思。她亦是没说话，只安静的听着。

        “想到先皇就这么故去，留下俊儿……这朝中的事，总也不能让人安生。”一提到了自己匆匆故去的儿子，太后的眼中便难掩的透出了一丝的悲伤。“何况俊儿又尚且年幼……”

        “只是这朝中，难免有异心之人。薇儿，可要万分小心了才是啊。”

        异心……之人？

        本来只是静静的听着，此时她的柳眉忽的轻轻一拧，抬起了眼帘来：“皇祖母，可是想说什么？”

        太后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哀家长居深宫，对这朝中的事也早已不近了半分，又怎么还能说些什么。只是方才看到了那尚书从俊儿的房里出来，便是有些担心罢了。”

        尚薇轻轻一扬唇：“皇祖母，尚书大人确是一心为国，并无二心。”

        “是不是有二心，并不是这么容易看得出来的。”太后说话的声音慢慢，却一字一句都很清晰：“想当年，身为手足尚且相残……这宫中荒唐至极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手足相残……尚薇隐约想起，曾经听父皇提起过当年的事。

        当年叛军作乱，父皇险些丧命在皇叔的剑下，匆匆带着人奔逃，几经波折才终于得以重整旗鼓，再夺回了这江山。

        “薇儿，哀家知道，当日先皇遗诏将那太守任命摄政王，代管这江山，怎么的，也终究是个心腹大患。”

        太后轻轻一叹，仿佛沉浸在当日的回忆里：“只是当时的情况如此紧急，除了如此，也并无人可以担纲此重任，好歹也是他平定了战乱，得以还了我璃国一城的安宁……”

        尚薇纤长的羽睫轻轻一闪：“皇祖母，这是想让儿臣与摄政王缓和关系？”

        “不，这朝中的事，哀家不会干预，只是薇儿。”她抬起眼来看着尚薇，眼中透出的是慈祥和怜惜：“哀家，只是不想苦了你……”

        “有劳皇祖母挂心了。儿臣没事。”

        太后听她这么说，便也没再多讲，伸手过去，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

        下了一日一夜，这场雨终于消停了些。

        庭院里，本就不明显的夏末暖意，就被这场雨彻底冲散，打落的枝叶片片，透出的，便已是秋日的味道。

        尚薇送太后出了逸星殿，又扶着她上了步撵，看着她离去。这才转身回来。刚刚来到前厅的方向，便看到了一袭青色官服的荣彦，正站在殿前的台阶上，仰面望着天。

        她一摆手屏退了身边跟着的人，然后走了过去。

        “尚书大人。”

        荣彦像是陡然被扯回了思绪，转头来见了是她，低低一拜：“公主。”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何须与我多礼？”尚薇轻然一勾唇瓣，到了他的身前，抬起手轻轻拢了拢肩上的衣，看着他。“不知尚书大人，在想什么？”

        荣彦微垂着眼帘，显然是微微一顿，但随即略略摇头：“没有，臣只是在想，眼下的情况，究竟该如何应付。”

        尚薇轻轻敛起双瞳，想着若是他知道方才皇祖母对自己说了什么，该是怎样的情况。不过……她亦不想隐瞒便是了。

        “尚书大人可知道，方才太后娘娘，与我说了些什么。”

        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荣彦一垂首：“臣，不敢妄加揣测。”

        “你知道，我，不喜欢背着人。”尚薇侧过身去，也将视线投向了辽远的天空里，看着一场雨过后，格外通透的天空，声音淡淡：“所以我，也并不想瞒着你，方才皇祖母……”

        说道这里，她微微一顿，像是在思考着该如何说。

        但是荣彦却忽然开口接了下去：“太后娘娘，可是提醒公主，要提防着臣？”

        柳眉轻轻一挑，她有些差异的望向他：“你，又是如何知道？”

        荣彦的唇角飘过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却仿佛只是苦笑罢了，他淡淡开口：“其实若是异地处之，臣，也必定会生出相同的想法来。毕竟，外戚之臣，在这逸星殿逗留，也必然不是个久长之计。”

        尚薇陡然失语。是呵，他毕竟，是个外臣。尽管是自己最信赖的人，却也终究，要遭得别人的针对。

        “看来确是我，连累到了你。”尚薇轻轻垂下眼帘。

        “不，为公主效力，臣当万死不辞。何来连累一说？”

        复又看着他，尚薇自然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做出分毫背叛自己的事。故而有些话，便还是决定告诉他。

        “我，自是相信了你便是，待眼下的危机过去，自然会真相大白。”

        荣彦微微颔首，还未说话，却忽的听得她低低一叹。

        “其实你知道么，方才皇祖母，还与我说了一些话。”她忍不住便微微摇头，眼底，泛起了一丝的苦笑：“她变着法子，想要劝我与摄政王和解。”

        “摄政王？”荣彦一挑眉，露出了一分疑惑。

        “是。”尚薇轻轻颔首：“其实……我也明白皇祖母的意思，这些时间来，不管怎样，总是王爷……镇压了朝中的异心之徒，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清楚，若是他真的有心这江山，又何以等到现下的局面？”

        也是仿佛终于开始正视他们之间这针锋相对的关系，脑海中浮现的，却每每都是自己尖锐的语言，还有他一直进退合理的言行举止。

        而若是抛开了这一切，这璃国的江山社稷，却还真的是缺他不可。

        正如当下，他忽然消失，如同靖王爷这样一直潜藏着的异心之徒便开始蠢蠢欲动，而自己若真是要应付，也难免显得措手不及。

        想着，她又舒了口气：“其实正如当日你所劝过我的一样，既然能够为我所用，便不该针锋相对成了敌人便是。”

        荣彦微微拱手：“公主能够明白这些，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眼下，不该再为此分心。”

        他的声音永远这么淡淡，永远这么站在客观的角度上看待事物。

        尚薇忽然觉得心里好了一些，自己这有些急躁的脾性，也终究是因为他，才得以控制。

        她微微一笑：“其实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才是。”

        “为公主效忠，是臣的职责。公主无需多言感谢。”

        “既然如此，便也莫要再多虑什么。”尚薇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过了身，宽袖轻轻甩过，去向了后院的方向。“尚书大人，随我去看看俊儿，再商议一下对策吧。”

        “是。”荣彦略一颔首，随即便跟了上去。

        步撵轻轻摇晃，出了逸星殿来，雨便没有再下了。

        太后靠着柔软的垫子，微微阖着眼帘似乎在闭目养神。额前的坠珠顺着步撵轻轻晃动着。她宽袖之下的双手交叠在一起，置在衣摆上。

        一路，都显得很安静。

        快到了慈心殿的时候，一个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的小宫女看到步撵，便几步跑上了前来迎接。

        老嬷嬷看到了她，微微以眼神喝止，生怕她打扰了太后的休息。那个小宫女见状慌忙噤声，退到了嬷嬷的身旁。

        然而步撵中一直阖着眼帘的太后却仿佛已经听到了什么，睁开眼，一条胳膊抬起来，支着自己的下颌，向着那个小宫女望去。

        老嬷嬷微微颔首，即便是太后不说，她也知道此时自己该做什么。

        于是她示意了一下那小宫女跟着自己来，便转而带着她停下了脚步，送着太后的步撵离开，才开了口。

        “事情办的如何？”

        “回嬷嬷，王爷要奴婢将这封信转交给太后娘娘。”那小宫女说着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递过去：“说是请太后娘娘务必看完之后，再给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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