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食言

抬眼，映入眼中的是那个青瓷的药碗里，依然温热的汤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宸枫只得伸手接过。

        “云儿，”看着她又要转身过去，宸枫蓦的伸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肩上的伤口被牵动，连带着先前一直未好全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但他全不在意。

        这一次云倾未再挣脱，只是站着，听他说话。

        “对不起，”宸枫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这一次我又犯了错……我让你难过，让你害怕，我……我曾经说过这一世再不会让你哭，可我食言了。”

        “但是云儿，你知道么……当时我九死一生，满心却只有一个念头，我告诉我自己，我不能就这样死，因为你还在等我……”

        他的体温，顺着手腕传入到身上，却让她心口隐隐的泛起了疼。

        “为了查出幕后主使，不得以，我只好瞒着你……我知道你会有多痛，多难过……你可以生气，哪怕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我求你，不要对我冷漠，我……”

        他微微哑了声，这些在逃亡之中时时刻刻与死神相伴的时间，也在脑中盘旋而过。

        好多次他伤痕累累，险些撑不下去，却也是因为脑中的出现她的面容，她的眼神。

        因为记得那句承诺，所以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就这样死，不可以再对她食言，再伤害她一次……

        蓦然的，心头复杂的情感倾泻而来，云倾想要掩盖，阖上眼帘，身子却已轻轻的发颤。

        “云儿……”宸枫搁下了手中的药碗，然后轻轻一带她的手，将她的身子扯入到了怀中。

        云倾顿了顿，却终究无力再去推开他，而是将自己埋入了他的怀中。

        “你骗我。”她的声音低低的。

        “是，对不起。”宸枫抚着她柔软的乌丝。

        “你说过，这辈子再也不会让我难过。”

        “是，都是我不好。”

        “你答应过我那只是个小小的麻烦，你说过你很快就会回来，你要我好好的等你，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她微微红了眼眶，说着说着，语声一哽，泪珠便滚落了下来，染在了他身上的衣。

        她想要挣开他，捶打他，但一触碰便想起了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甚至还未愈合，手中的力，便再也使不出来。

        她甚至不敢乱动，害怕自己细微的举动也会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宸枫拥紧了她，她的眼泪让他心疼，但至少他知道，他的云儿，已不再怪他了。

        “幸好，这一次我没有赌输，感谢上苍，至少可以让我再见到你，保护你，让我能用之后的时间来恕清我的罪……”

        云倾窝在他的怀中，微微摇了摇头。

        “傻瓜，你真是个大傻瓜……”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

        彼此的体温终于再度这么清晰的传达到对方的灵魂里，这一刻，云倾也觉得自己回到身体里冰冷的魂魄，也回暖了起来。

        想要责备，然而那些话语却如同灼热的火把，烧得她嗓子生疼，却再说不出来。

        “对不起，”宸枫轻轻埋入她的发间，“相信我，再也不会有下次。”

        这时，正在门外端了水盆要过来的敏儿早已听得了里面说话的声响，便也没有打扰，悄然退了下去。

        转身方才走出院门，却忽见了小锦跑了过来。

        “怎么了小锦，为何匆匆忙忙的？”她伸手拦住她，不让她进去打扰了宸枫和云倾。

        小锦见了她，便把手中的信递了过来，“敏儿姐姐，这是刚才萧哥哥要我转交给云姐姐的。”

        萧垣？敏儿蹙了蹙眉，想着这大概是楚乔送来的。

        想到了楚乔，她的脸色变了变。

        当将军生死未卜的时候，为了云倾姑娘，她不得不接受了楚乔存在的这个事实，也甚至有想过，是否为了云倾姑娘，要对他，选择接受和默认。

        但现在将军已然完好无损的回来，无论如何，她也绝不能再让任何人，任何事破坏了他们。

        这么一想，她便接过了小锦手中的信，“嗯，既然如此，这信就交给我吧，将军正在休息，小锦不要过去打扰哦，知道吗？”

        “哦，知道了，”小锦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她一同走出院子，“敏儿姐姐，将军他好些了吗？”

        “嗯，有云倾姑娘照顾，已经好多了，”敏儿对她微微一笑，“这几天小锦也要乖，让将军好好养伤。”

        小锦跟着她绕上了长廊，“嗯，那等将军身体好了，小锦再去找将军。”

        染红的夕阳镀在云彩的深处，那明晰透亮的光芒撒落到人间，让那深藏的黑暗，都似乎要望而却步。

        第二天，整个宫殿缀满红妆。

        小希一大早就穿了礼袍，跟随着带嫁嬷嬷和宫中礼部的官员一同前往后殿拜别先祖。

        她着一身绚紫丝袍，领口微敞，露出的肌肤白皙水润，腰间配着碎玉缀点的暗红色三指宽缎带，裙摆自上而下盘踞着一条金丝绣成的孔雀，端重又不失妖魅。

        宫中或还有嚼着口舌的人，也在看到了她的时候，惊叹于她的风姿和气质。

        先祖祠堂在皇宫的最西处，一个独立的宫殿，周围栽满了菩提树，宽大的枝叶影影绰绰，遮挡了阳光，也让此处更显偏幽。

        由于她只是戴了封号的郡主，倒底不是皇家正统血脉，也就没有依照礼节在前一日前往皇陵祭拜先祖，只在这祠堂处行礼便可。

        宫中也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这般的盛景，便也有些侍卫和宫女悄悄的跟随去了祠堂，只为一睹这诺希郡主的芳颜。

        阳光很温和，落在窗沿上，带来的便是属于春日特有的暖意。

        郡主出嫁，宫中照例也要大宴群臣，因而午时一过，这边在准备出嫁的礼节，御花园中的纤羽台和凌仙台也都开始布置了宴会。

        宫中忙忙碌碌，难得的热闹。

        小希被以楠监督着换了嫁衣，又在那几个带嫁嬷嬷絮絮叨叨的叮咛之下披上了红盖，然后就被扶出了茹诗宫，上了早已在门口候着的花轿。

        直到轿子在带嫁嬷嬷的吆喝声中摇摇晃晃的动了起来，听着耳畔似远似近的锣鼓声和炮竹声，小希才终于突然的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要嫁给那个男人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交叠着握住玉玲珑的双手，那么白净，如同这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

        然而那衣衫上的底色，却是那么的鲜艳，如若焚烧的烈焰一般，怒张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艳得让人不敢多看。

        她回不过神，如同漂浮在一个醒不来的梦境里。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得以离开宫廷，竟会用的是这样的方式。

        耳畔的炮竹声渐渐小了些，但随即而来便是沿途的百姓说话的声响，她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却也一时，不想去听清。

        她毕竟……只是个意外获封的郡主罢了。

        恍然间，那些念头又清晰的涌了上来，历历在目。

        她抬手，轻轻的按住了太阳穴，阖上眼帘。

        不是想过，纵然要面对再大的风雨，纵然要背负一世的骂名，也都义无反顾么……为何在这一刻，却突生了某种揪心的悲切。

        他娶她，又究竟有几分，不是为了圆公主的心愿，或也是带着多少的为难，从不会去抵触她的命令。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像是要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囚禁了她的这一身凤冠霞帔，金丝舞凰。

        城中。十里红妆。

        路上的红毯从茹诗宫，她的寝宫门前，一直铺到了宫外的左丞相府中，到了那座依着穿过后院的小河，那座名为“锦凰”的阁楼前。

        短短几日，这座楼也正是为了他们的大婚而建。

        送亲的花轿一路经过了城中妆点红绸的街道，去向了左丞相府。

        随轿的宫女们提着精致的花篮，里面装满的是各色花瓣，随着队伍的前行，就一边撒落，留下一地的芬芳。

        左丞相府中，也早已是满院红妆，飘舞在风里的缎带殷红如火，点染了愈发明快的色泽。

        前来道贺的宾客陆续而来，周遭都是祝福的声音，夹杂在炮竹声声中。

        荣彦一身红色长袍，衣袍自上而下以金丝绣成了一只貔貅，宽袖边同样以金丝滚成祥云图案，让他的身姿愈显挺拔俊朗。

        一条艳红的缎带缠起他的发，辉映着腰间缀饰以彩珠的腰带，显得如此光彩照人。

        他站在前院中，一一和前来道贺的官员们交谈，面上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

        他似乎，也一样忙到未曾真的有时间去细细的设想这场有些突然的婚礼。

        小希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而若是真的去找，在自己的生活里，似乎就的确在许许多多的地方留着她的痕迹。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次在见到了自己时，她不同于别的宫女的谈吐，举止，确乎早已就应证着今日到来的这场婚礼。

        然而终归是突然的，他不愿去多想这其间所牵涉到的人和事，因为扪心自问，在这场婚礼之中，尚薇，她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不明白，只怕她，也一样的不愿去想罢了。

        什么在明争暗斗里险中求安的博弈，什么满朝阴谋唯真情所在，这些是不是大概真的只是个传说而已……

        正当思绪有些飘远的时候，忽听锣鼓声由远而近。

        众宾客在看到了花轿的时候纷纷向他道贺，而荣彦却忽地忘了去应付他们，只是看着那妆点精美的花轿，忽的有些发愣。

        直到看到了带嫁的嬷嬷吆喝着让花轿停了下来，他才陡然的回过了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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