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丞相府

丞相府。

        墨澜绕开了前院有些熙攘的人群，独自一人背手站在后堂的池前，淡淡阳光透过茂密枝叶撒落在他的身上，竟让他的身影，显出些许不合时宜的凄静。

        有些厌倦了面对朝中的文武百官，如今便是想要寻到些许的安静，都变得万分困难。

        他眯起眸子，望着天际，那深海蓝的眸子幽深远胜蓝天的浅靛，却含着些许的思量，些许难以描摹的怅然。

        当云倾安顿好了小希，从锦凰阁绕了过来看到他的时候，她便当即知道，他，是在想着尚薇。

        方才尚薇的出现的确有些出人意料，而她的举动也显然证明，现今的她，或者也不是曾经她了。

        她顿了顿，而后轻轻提了裙，从青石的小路绕到了他的身旁。

        “澜。”她的嗓音柔软，如若温和的手，得以抚平创痕。

        墨澜回头，见了是她，对她扬起了一抹温和的笑意，“郡主她，可好些了？”

        “嗯，他们二人虽然辛苦，总算也得以相守，”云倾挽了挽耳畔的发，“只愿这‘怜取眼前人’，不止是说说罢了。”

        他微笑，“会的，郡主的好，他总会体会。”

        “那么……你呢？”抬起眼，看着他的眸子里，透出了认真。

        如今宸枫得以脱险，小希又终于嫁与荣彦成了这桩亲事，所剩下的，似乎也就只有他，以及尚薇、墨清之间的恩恩怨怨了。

        墨澜微顿，随而只淡淡一笑，微微摇头，复将视线投回天际。

        就在云倾以为他会选择沉默的时候，他淡淡的嗓音飘来，“她恨我，不是么？”

        如烟似雾的嗓音，仿佛风再稍大一些，就会吹乱到消失不见。

        云倾心中一揪，其实方才见到了尚薇，就连自己都能注意到那时蒙在她眼底的情绪，敏锐如他，又怎会感觉不到。

        “澜……”

        “纵然我用尽了一切的方法想要去弥补，但毕竟……那时是我的错，才让她失去了腹中孩儿，她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薄唇边的笑意似是释然，却又隐含着些许不易觉察的苦涩。

        “有些事，或者错过了，就再不会有转还的余地……云儿，其实即便她先前还会试着再接受我，但她，总有一日还是会想起来的。”

        想起他曾粗暴的将她推入碧瑶泉，撕去她的衣衫，想起他曾暴戾的拽着她的手臂，命令她，责备她，甚至不惜唇齿相讥，来让她不要放弃生命。

        “可是澜……你为她做了这么多，那些曾经的事，又真的重要么？你对她的好，她也总会看到的……”

        他低低舒了口气，苦笑摇了摇头，“可那孩子，毕竟是因我而死。”

        话至此，云倾忽的语塞。

        那才是他们二人心中似乎永远要跨不过的心结，那个彼此都舍不得，却又假装不在乎，最终遗憾离世的小生命。

        “好了，且不说这个，”墨澜将视线落了回来，见她耳畔的一缕发丝顺着风轻柔的落下，便抬手替她拢到耳后，“宸枫这几日，可还好？”

        “嗯，他的伤已基本无碍，只是还需要调理，所以我今日也没许他出来。”她柔声说着，接过了他的话题，眼底的情绪跟着温和下来。

        “那么，我可否明日向你借他半天？”他浅笑。

        “嗯？”

        “他回来这些时候，北疆锋军的事也该要宣判，明日早朝你就姑且让他出来，我保证让他完好无损的回去，可好？”

        云倾正要说话，忽的听到了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回头，正见是欣瑶。

        “怎么了欣瑶？”她直觉不好，赶忙问道。

        欣瑶急的蹙了眉，“王爷，云倾姑娘，公主不见了，奴婢方才派人去宫里问过，说公主也没有回宫……”

        瑶水河畔。

        尚薇倚在身旁的人有力的臂弯里，眯着眸子，听任他的手指轻抚自己的长发，只是默不作声。

        她望着从后山上飘摇而下的落叶，在风里轻柔的盘旋，然后落在水面。

        她不愿去想为何身边的这个男人会奇怪的在她主动吻他的时候，竟推开了自己，也不愿去想，自己现在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只要有人在身边陪伴，能带给她安定的感觉，哪怕这个人是他，都没有关系。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让她根本不愿去触碰。

        墨清亦不做声，只是垂着那双邪魅的凤眸，替她抚着耳畔的发丝，也细细的描摹着她的容颜。

        当他和暖的指尖抚过耳际，尚薇终将视线收回，然后迎上了他。

        他的眸子深邃澄澈，如暗夜星辰，却也永远藏着她猜不透的心事。

        “怎么了？”薄唇勾起，他对她浅笑。

        尚薇依然只是看着，看着他微微上扬的眼角，那如同雪狐般妖魅的面容。

        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和衣衫上，愈是让他的肤色显得白净。

        当视线落到了他的衣衫上，忽的，她笑。

        纤细的指尖抬起，执过了他的一缕发丝，“其实我又何必多问，你以前……从来都不穿红色的衣服。”

        只有她偏爱这茜素红，烈的像火一样。

        而只有爱一个人，才会放任自己，直到最后活成了对方的模样。

        被她点破，墨清倒也不恼，笑意愈盛，“穿这烈火的颜色在身上，才会懂得，你那骄纵的脾气究竟是怎么来的。”

        然而那一瞬，尚薇的神色却忽的暗了些。

        “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她低低的问，又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

        也不等着他的回应，她盯着缠绕在自己指尖的他的白发，“像我这样的人……空有一身虚假的富贵和荣华，然而却什么都做不了。”

        墨清轻抚她的侧颊，看着她眼底漂浮的绝望，渐渐满溢。

        “他们……夺走我的一切，还要继续蒙蔽和欺骗我，而我……似乎除了继续选择无知和漠视……”

        她松开缠在指尖的他的发，“你说……等我下了黄泉，他会不会责怪我，会不会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不让他到这个世上来？”

        虽然她的话语断断续续，但他还是听懂了。

        环抱住她的胳膊微微收紧，他将她揽入怀中。

        “而你说……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这么的折磨我，伤害我，甚至伤害我身边的人……可我，可我为什么……”为什么当我看到了他的时候，我却竟然下不了手？

        只是这最后，她依然没有说出口。

        墨清抚了抚她的发，安抚着她。但那个盘踞在她心里没有说出口的疑问，他也早有了答案。

        等暗卫带来了尚薇的消息，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墨澜没有去管会不会因此落下宫中宴会的时间，也没有带人，径自牵过了马匹便疾驰向着瑶水河的方向而去。

        当想到她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口便像是被什么灼烧似的，让他无法冷静。

        马蹄匆匆，穿过了沿着河的林子，飞扬起一地落叶。

        越过树林，终于看到了那一双在湖畔的亭子里，火红色的人影。

        尚薇虽已脱去了那锦绣凰图的外衫，但身上的妃红色衣裙依然华贵秀美，流苏的发饰取下，只余那支桃木发簪。她身旁的那个人，正在她身前，用柔软的蒲草在编织着什么。

        那头雪白的长发散在茜素红的衣衫上，莹莹闪闪，他编完了手中的东西正递到尚薇的面前，而她不慎没有接到，便掉落在地上。

        墨清一笑，俯身去拾。

        正在这时，马蹄声传来。

        尚薇震愕回头，当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正是他的时候。

        衣袖之中的小手下意识握紧了拳，而那方才从眼底掩盖而去的恨意又再度清晰了起来。

        就是他，就是这个男人几乎毁掉了她的一切。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后退，然而身后已是瑶水河，退无可退。

        她看着那个男人勒马，在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而那居高临下的海蓝色双眸，就仿佛有无数的情绪深藏在那幽静的眼波里。

        墨清直起身子，抬手微微一拢被风吹起的雪白长发，对于他的到来没有丝毫的讶异，反而轻扬唇角。

        尚薇有些无措，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微凉的小手被他温暖而干燥的手掌轻轻反握，给了她安定的感觉。

        她定神，看着他飞身下马，向着这边走来。

        “别来无恙。”墨清倒是不紧不慢，修长的手指轻轻摆弄着方才用蒲草编成的蝴蝶，狭长凤眸染着浅笑。

        墨澜并未看他，视线只是停留在尚薇的身上。

        相比之方才寻她时的些许怒意，现在看到了她和他在一起，心中的情绪竟更是愈发的复杂了起来。

        “跟我回宫。”他不多言，只是淡淡的看着她说。

        尚薇握了握粉拳，抬起头来好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本公主的事，什么时候要王爷你来过问？”

        然而那瞬间在他眼底闪过的某种情绪，却让她心头轻轻一颤。

        只是她不愿认输，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哪怕只是面对着他的眼睛。

        墨清一笑，“既然王爷特意前来，想必也是花了不少人力查得公主在此，”雪狐般的眸子眯起，“王爷这么担心公主的安全，公主又何必恶语相向？”

        尚薇不解此时他模棱两可的话语。

        然而转头看他，却未来得及问，就见他已执起了自己的手，然后将方才他亲手编织的蝴蝶放入了自己的掌心。

        “乖，要听话。”他对她微笑，那眼神中的情绪也已入了尚薇的眼底。

        她想起了他说过的话，想起了他教自己要隐忍，要努力试着去抛下这一切。

        这握在掌心的蒲草蝴蝶，却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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