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规矩

风声泠泠，从树林间穿过。

        浅瑜顿了顿，还是跃下了马背，抚了抚自己的爱驹再顺手拴在一旁的树干上，这才向着那边的人影走去。

        她没有出声，脚步也很轻柔，不愿惊扰了他。

        可墨清还是知道是她到来，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长指掬起耳畔柔韧的一缕白发，懒洋洋的开了口，“怎么不在军营里，陪你大哥研究战事？”

        浅瑜微微垂下眸，知道他明知故问，便也就没有回答。

        她靠近，看到的是放在他手边的玄武岩上，那上乘的白玉雕成的酒壶和酒杯。

        这早已不是他最爱的那一套和田玉酒杯，那一套早就被尚薇丢了一个，残缺不全，而剩下的，也早已被他丢弃。

        她轻柔俯身，挽了挽镶着银丝的宽袖，执起了酒壶替他斟了一杯酒。

        墨清眯着眸子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时眉眼深深，看不出几分的思绪。

        片刻，他松开了指尖缠着的白发，伸手过去，以食指和拇指轻轻扣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浅瑜没有挣挣脱，顺从的仰面，对上他的眸子。

        一时他狭长妖魅的眸子染上了淡淡玩味，“来这里找我，不怕你大哥生气？”

        浅瑜只是淡淡一笑，“他若要气，便让他气。”

        她的回答让他笑意更深，“是么，那可枉费了他这么兴师动众的对你，又允你一介女流出入军营，破坏了规矩。”

        风泠泠过耳，吹起她耳畔的乌丝，也让她的笑有些模糊。

        “倘不能为他所用，又岂会这般大动干戈，”浅瑜只是安静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嗓音一如柔和，“只是很显然，他并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正如那个一心想要利用她的大哥，处死对她不敬的士兵为她建立威信，又看似宽容的允许她以这般的模样出入军营。

        其实到头来，还不只是为了利用她自出生来在行军一事上特殊的才华。

        但唯一一点凌骐把握不到的事，便是墨清。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会如此的执着一个人甚至愿意对他付出一切言听计从，而这个男人又无法掌控，因而如今的他，必然也是头疼的很。

        “让大哥偶尔也尝尝掌握不住的滋味，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墨清松开了她的下颌，转而捋过了耳畔落下的长发，眉眼尽染笑意。

        “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想必才是他最难办的事。”

        浅瑜微笑，看着他执起酒杯，仰面饮下。

        淡淡的光影勾勒着他侧脸和脖颈的线条，如同工笔细画，精细至极。

        对她来说，别的什么人都不重要，哪怕心知肚明那个哥哥也无非是替她树敌无数好为了有朝一日除去她做准备，但她也全无所谓。

        只要面前的这个男人好，只要陪在他身边，这样就好。

        而纵然有朝一日被千夫所指一世骂名，只要他所不开口应允的事，她也一样不会去做。

        墨清搁下酒杯，浅瑜不声不响的继续替他斟满。

        清冽的水流从身旁流淌而过，轻轻的冲过河岸的岩石，发出清冽的声响。

        墨清仰面，复又将视线投入到了幽静的蓝天里。

        云层淡淡的，阳光里的寒意也似乎消减了些，但还是能看出南方的天空里，正有阴云覆盖在上空。

        “雨好像都不会停了。”他抬起胳膊支着头，语气无喜无怒。

        浅瑜抬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一看，便也知道他说的，正是璃国的都城。

        那阴云覆盖的地方，正是那个女子所在的地方。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那个女子在这雨季里悲伤难耐，那么他的心，会不会也就一样的被这千里之外的雨水打湿，深深的浸染。

        淡淡的收回视线，她并不说话。

        墨清又饮下了一杯酒，凤眸染上的些许微醺，如氤氲不清。

        浅瑜没有阻止他继续喝酒，她知道自从那夜他与尚薇独处，却带着凌乱的伤口回来，从那时起，除了酒，大概也没什么可以再抚慰到他的心了。

        只是当她执起酒壶想要再度替他斟满的时候，他的手却忽的抬起，轻轻的压下了她的动作。

        浅瑜仰面，对上的是那双似媚如流的眸子，妖冶动人。

        墨清勾起唇角，指尖挽过了她耳畔的发丝，轻轻缠绕。

        “是不是倘若我这一世都不说明，你也准备做一世的活靶，甘心让那些骂名加覆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浅瑜没有闪躲，只轻而坚决的点了点头，“是。”

        他浅笑，“真是个傻丫头。”

        “浅瑜这一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反是要感谢丞相，让我看清了很多事。”她依然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说。

        墨清忽的不语，只有缠绕在她发间的手慢慢的抚下，绕起，又松开。

        沉寂了片刻。

        “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不再说你不爱听的话。”

        他落下手掌，覆在她柔软的小手上，包覆在掌心也带着她的身子让她靠近，“否则你这傻丫头有个不乐意，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损失。”

        浅瑜乖顺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腿上，任他的手掌轻抚着自己的发。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无论什么情形，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

        笼罩在璃国的都城上空，阴云在又下了一整夜的小雨过后，终于消散而去。

        露出的天空蔚蓝干净，一碧如洗。

        在寝宫安静的呆了几日之后，尚薇也有些想念起了尚俊那小家伙，便命御膳房准备了些尚俊爱吃的点心，想去逸星殿看看他。

        走出倾薰宫的时候便被空气里微薄的凉意吸引，难得的神清气爽。

        想着大概是自己真的休养了很久很久，就连她曾经以为再也好不了的伤都能愈合，复原，只留下记忆里那支离破碎的痕迹。

        莫名的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的腹中已有了一个小生命。

        然而终究是缺了母子的缘分，那个小生命就这样匆匆的离开了自己，带走的是记忆里关于恨的部分，刻下了不舍，以及淡淡的绝望。

        “公主。”欣瑶看着她有些出神的站在宫道前，便出声提醒了她。

        尚薇一怔，回过了神来。

        淡淡摇头，其实纵然这些记忆再去回想起又能如何。

        那些她所决意了要去忘记或者铭刻的事情也终是要成为过往，被淹没在她深深的愧疚里。

        “走吧。”她抚了抚衣衫，继续向前走去。

        她没有绕进御花园，而是顺着宫道走向了中宫的方向。

        她猜想尚俊应当才下朝不久，还和左右二相一同在龙泽宫才是。

        阳光微微有些耀眼，让她下意识的眯起了眸子。

        许久不曾见过这么好的阳光，虽然暖意已不再如春日时那么的和煦，却也依然仿佛能安抚了人心。

        “……可不是，如今太子殿下的威风气度，绝胜过当年先皇。”

        “左丞相和将军可谓功不可没，若不是有他们在旁帮衬，恐怕人心早就乱了才是……”

        转角前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响，尚薇听得他们在说尚俊，柳眉微微扬起。

        绕到了跟前，才发现那边说话的正是中宫朝堂前的两个二等侍婢。

        见了尚薇，她们二人俯下身来行礼，“奴婢参见公主。”

        尚薇抬了抬手，“怎么，殿下还未回来？”

        “是，”那两人对看了一眼，“殿下与将军正和一些大臣们在议事殿商议国事，让奴婢们都先行退下了。”

        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带着尚俊过问朝堂的事，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尚薇顿了顿，便也没有再问，让她们先行回后宫住所去休息，自己便转向去了中宫的方向。

        议事殿。

        前些日子荣彦曾命人将这里重新翻修过，高大的柱子彰显着皇家的威严，就连在屋檐上细小的雕画都栩栩如生，威仪万千。

        尚薇没有让侍卫惊动里面的人，只是悄然的从一旁的扶梯上绕了上来。

        里面，正传来的是尚俊脆生生的嗓音。

        “那么大司马觉得如何呢？”

        正跪在尚俊身前的人，便是当朝司马，与其他同意发兵相争的其他官员来说，他一向都畏首畏尾，害怕担责。

        可他又是两朝元老，根基深厚还曾是先皇的功臣，因而也不能忽视他在朝中的作用。

        “启禀太子殿下，臣愚见，与齐楚两国兵戎相见只会两败俱伤，倒不如像先前公主钦点诺希郡主一般，与两国修好……”

        荣彦站在尚俊的身边，倒是很笃定的没有说话。

        尚俊听完了大司马的话，点了点头，出人意料的说，“大司马所言甚好。”

        一旁站的其他大臣听得此言，一时有些躁乱。

        然而尚俊却继续说了下去，“只不过既是外敌来犯，若就这样低头示弱，岂不显得太过无能了？大司马不愿争斗，我也不会勉强。”

        说罢他站了起来，抬手一挥示意旁边站的黎修，“来啊，把这大司马的官给削了，交给刑部处理。”

        黎修领命，示意了身旁的禁卫军将大司马押解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臣罪该万死，臣胡言乱语……”大司马惊慌的求饶。

        但是尚俊只是冷着一张小脸看着他，眉眼之间透出的是与他年龄全不相符的成熟和冷静，“大司马不是要议和？”

        “不，不，不……臣该死，臣不该说丧权辱国的话，臣罪该万死……”

        看着这素来有些居功自傲的大司马在尚俊面前磕头求饶，周围的大臣愈发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小太子的压力。

        尚俊没再看他，白嫩的小手握着龙椅的扶手，看向了其他的大臣，“还有谁要议和？”

        众大臣慌忙跪了下来，“殿下英明，臣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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