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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若灯长明


在孤山偏僻处,一座茅屋屹立在秋风中,雨水顺着稻草尖滑落,滴入长满青苔的地面,清冷的空气混着风,毛刺般插进呼吸,浓重到生雾。

        茅屋外面数十人排成长队,任雨水自头顶浇灌而下,人人皆目视前方且目光坚定不可摧。

        “什么?”屋内齐衍拖着虚弱的身子,自冰凉的床榻上跌下来,即便满身狼狈,仍如颈鹿高昂:“你,你说什么!”

        嗓音混着淤泥,冲着湍急的水流翻滚而来。

        屋外人听此响动,纷纷握紧拳头、咬紧下颚,他们在等待,也是在忍耐。

        许典白坐在竹条编织而成的木椅上,手背轻碰了下,煨在火炉上的茶壶,自中倒出一杯滚烫的茶水。

        举至唇前吹了吹,递到了尤痣的身前。

        尤痣愣了愣,随即拘首弯腰,将双手举上前去:“多谢大人。”

        他停滞了会,将茶杯往后收,修长如玉的指端稍稍翻转,把茶水倒在了距她足前半寸的地上。

        水落倒在凹凸不平的泥地,立即向四处延伸,自凸处滑落,汇集在凹处。

        许典白回过头来,目光自地面向上平移,落在她高抬的手臂以及微低的眉眼上,目光仿若静止:“还喝吗?”

        尤痣放下手,摇了下头:“不喝了。”

        地上的齐衍,正埋着头悲鸣,刚才的话他并非是没听清,不过是震惊哄碎了理智,痛苦淹没了清醒。

        这时稍缓过来,他睁着浑圆的目,目龇欲裂:“许典白,你这个奸佞小人!我父亲跟随你多年,究竟是有哪里对不起你,竟让你如此狠毒,丝毫不顾往日情面!”

        许典白眉梢微抖,冷气倏然钻进眼底:“情面?小候爷言重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齐衍拳心捶地,目光爆裂:“胡说!我父亲一生抱节守义,就算被迫为你驱使,也从未做过半点伤天害理、背信弃义之事,你少在这里诬陷他。”

        随而自地上爬起,微弓的背脊像蓄势待发的兽,目光血红欲滴,滔天仇恨弥漫其中:“许典白,你囚禁我母,又杀害我父,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是吗?”许典白身子微侧,有意无意地撇向他双腿,因疾病导致他站立艰难,扶着床榻才可勉强坚持:“用什么报呢?”

        平淡的语气如水般缓缓流淌而来,于齐衍而言却是剔骨的刀。

        一个月前,他领父意率一万精兵前往须丰城,欲以主军里外联合,自后方绕入烧毁敌军粮仓,可他听信奸人所言,临时改变策略,留一半精兵继续原计划,带一半精兵潜入敌营、取其主将首级。

        不料消息有误,敌营中主将乃是他人假扮,他中计被捕,手下精兵亦损失惨重。

        胜败乃兵家常事,为掩护留守于原地的精兵,他本已做好身先士卒的准备,却不曾想到,他们并未按他指令南下烧毁粮仓,而是主动暴露位置,向敌军缴械投降。

        幸而几名忠士趁乱将他救出,带他一路逃亡至此。

        早在逃亡路上,就已谣言四起。

        言首信候府齐小候爷齐衍,因敌军凶残强悍,甚恐,于两军对战之时弃甲而逃。帝勃然大怒,遣廷尉齐林出城,搜捕罪臣齐衍及其属下。

        皇城之上,有奸臣把弄朝堂,皇城之下,不明真相的民众弃他如敝履,他虽有辩言却无人可听,他虽有愤恨却无处可发,只能一日一日地拖着病体,苟且在这孤山之中,期盼此事不要累及父亲,亦盼望父亲能为他做主伸冤。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许典白自袖口取出一封信件,用两指夹住,递到他面前:“大将军宁征已在昨日由城北出发,前往子康河畔,你此时率兵前往,不出半日便可赶上。”

        信是许典白亲手所写,举荐他为参军,为大将军宁征的马前卒。

        齐衍将信拿在手中,抬首露颚:“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怕日后回来杀你吗?”

        许典白唇角浅勾,露出一个寒意森森的笑:“我会在你杀我之前,先榨干你的利用价值。”

        身旁尤痣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搓了搓手臂。

        屋外人推门而入,众人聚堆商议,有人担忧齐衍病体,提议晚一日再出发,遭齐衍大喝拒绝。

        随后一行人,拿着通关牒与无罪书,骑马自北朝南而下。

        临行之前,莫甘站在尤痣身前:“小尤痣,此人心狠手辣,不是可为友之人,你若肯听我一言,就尽快离去,否则来日定当追恨莫及。”

        尤痣却在为他心急:“莫大哥,你也要去?”

        他虽也曾久居沙场且骁勇善战,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双目已瞎,立于战场之上,如何面对敌军尖刀刺刃?

        奈何他心意坚决:“不必劝我,与其让我在此地苟且偷生,不如到战场上,去痛痛快快地杀一回。”

        尤痣听此,便不再出言相劝。

        他是心中有大义之人,以鲜血守卫国土,护的不是庙堂之上指点江山的帝王权臣,而是市井之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他心中明白,他已是残躯且风华不再,颠覆朝堂铲除奸臣之事,须交给后人来做。

        而他所能做的,唯有这一件事。

        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尤痣心中愁绪渐散。

        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能开口,说出当年挖眼的真相。

        正如许典白所说,世间的好与坏并非界限非明,有些事情说得太明白了,只会徒增压力。

        尤痣回到茅屋,许典白正端坐着倒茶,拢共倒了两杯,一杯放在身前,一杯推向她。

        她走到他对面坐下,端起热茶斜靠在椅背上:“大人好手段,昨日当众赐死齐宥将军,引民众不满,今日又来这一出,日后这齐小候爷没出息便罢了,若有了出息,那他就是集齐民怨、取你颈上人头的…第一人。”

        说话间,她将身子扭转过去,直勾勾地盯着他。

        上一世二人站在对立面,无论什么局势下,他都是一副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样子,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

        这一世两人关系近些,她就想搞清楚,他这副从容闲淡的模样,究竟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阿痣的意思是,要我怕死吗?”他咧开嘴角,自黝黑的眉眼处,散出一记疑惑。

        “那倒也不是。”尤痣无奈笑笑,他若是怕死,只怕早已死了千百次了,怎么会走到今天的位置,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留下齐衍就相当于留下后患,不过要成为这个后患,齐衍还需屈于强权之下,历经无数磨砺。

        再等到那时候,许典白的目的早已尽数达成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尤痣捧着茶杯,自竹椅上坐起来:“那校尉祁瓶,又是何意?”

        她将茶杯搁置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既要假扮齐宥受刑,第一步就是要瞒过祁瓶,然而祁瓶身为齐宥多年下属,又时常来往于许典白与齐宥之间传递消息,对这二人再熟悉不过,若不是事先串通,怎能瞒天过海?

        况且若不是他有心相助,祁瓶一个小小校尉、又怎么敢假传圣旨,给齐宥平白扣上“通敌叛国”如此大的罪名?从而导致齐宥将军得知消息后,不管不顾地从西尾坡赶回来,本欲携着一身光明磊落的正气,前来戳穿无良小人的奸计。

        却不料,真正要置他于死地的,是他多年效忠之人。

        自他挟持幼帝,自封丞相时起,无论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还是江湖中的文人剑客,抑或是街道上的寻常百姓,都对他颇有微词。

        但他手段十分凌厉,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收服了大半朝臣,平息了许多动乱。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湖中那些曾豪言壮志、要揭竿起义推翻居朝朝堂的,那些能够叫得出名字的能人渐渐都销声匿迹了,就连往年要写几百篇文章、满篇尽是污言秽语的文人墨客也平歇了下来。

        在这之后,无论许典白再做出什么事情,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成了“瞎子”与“聋子”,不听不看不管。

        只有不明真相的民众,依旧哀怨四起。

        这也是因为,面对百姓的咒骂,他从未采取过措施。

        据说,曾有一个茶楼小二,与客人聊天时口无遮拦,将许典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骂个了遍,且用词十分不堪。

        骂了个通身体畅心满意足,小二将帕子一甩:“得了爷,你先吃好喝好,我要到别处忙去了。”

        这刚一回头,许典白就站在他的身后,一袭竹叶青衫昂昂立着,脸色苍白,眸如幽冥。

        小二被吓得屁滚尿流,大声喊着饶命。

        许典白看他一眼,踩着虚无的步子,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自那之后,民众更加笃定,咒骂奸相许典白,是一件可行之事。

        “大人真的不在意吗?”尤痣撑着脑袋,目光深深地看向他,不知是为何,她觉得这样的他,让人很是心疼。

        若他真的是一个奸臣,朝臣怎会信服于他?能人异士们怎会容忍他?文人墨客又怎么会放过他?

        而这些年动荡不止,索打人来势汹汹不断攻略城池,居朝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不就恰恰说明了,一手把持朝政的奸臣非奸,而是懂得审时度势、任人唯贤的良臣吗?

        若非如此,他又怎敢派遣数十万大军,随大将军宁征远赴须丰城?难道他真的不怕,宁征在旁人鼓吹下、宁不顾亲人性命,也要颠覆朝堂,亲取他颈上人头吗?

        宁征将军是明大理之人,他又岂会不知其中弊益?答应许典白领军出征,一是为了安抚民意,二是为了家国平安,他虽不耻许典白挟持幼帝、自封为相此等忤逆之举,却从未怀疑过许典白的治国之能。

        这些都是尤痣上一世遭奸人围堵、无力反抗之时,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的。

        上一世两人本该是惺惺相惜的好友,却遭到奸人挑破,来回争斗了十几年,她到临死之时,才知晓真相,可惜一切都晚了。

        思及此处,尤痣忽然悲从心起,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怎么?”许典白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前,指腹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阿痣这是在心疼我?”

        他双手负在身后,身子微低下来,漆黑的眸与她平行对视,隐着浅浅的笑意。

        尤痣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将嗓音捻碎:“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眸光低垂,静了半响。

        忽而冷笑了下,挣脱她的手,往门外去了。

        尤痣扭头看向他的背影,眸中情绪渐散,她心中明白,许典白所做这些,是为了她试探她投诚的真心,并非是真的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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