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愿君多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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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破晓之时,一股浓烈的药香自墙角里扩散,一层层地飘进丞相府,墙角之上的屋檐上,青园七子分散而立,或瞪眼皱眉不忍直视的,或抓耳捞腮难以忍耐的,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都透露着两个字——烦躁。
为了一雪昨天白日里,尤痣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跑出丞相府的耻辱,他们兄弟七人早做了准备,齐齐等在这里,围堵昨夜又偷溜出府的尤痣。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尤痣的脸皮竟可以厚到如此地步,他们不让她进去,她便丝毫不顾体面,席地而坐枕着杂草而眠。
若是她一人如此就罢了,她还拉着花玲一起。
她拉着花玲一起就算了,她还让花玲在墙角支火炉煎药。
这药味奇苦无比,闻上小会都会让人受不了,别说是闻一整夜了,那怕他们来去如风,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得不败倒在这一小盅苦药之中。
于是他们在许典白闻讯赶来前,踩着旋滑的脚步溜之大吉了。
许典白踏门而出时,尤痣还在与周公话别。
一旁的花玲见势,将熬好的药汁一递而上:“大人,这药要趁热喝,凉了药效就不佳了。”
不高不低的音量,刚好截断了尤痣的美梦,她打开朦胧的睡眼,瞧了许典白一眼。
他今日并未穿往常的青衫,而是着了一身禾锦绣白长服,在袖角处绣上两簇栩栩如生的竹枝,虽是清风霁月别有一番滋味,但却不巧地,将他本就失色的唇瓣衬得更加苍白无血,这打眼一瞧去,给人一种寿命将结的既视感。
尤痣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扫落身上的枯草,作势要去扶他。
许典白不急不缓地后退一步,将她递过来的双手晾在了半空,尴尬了一瞬。
他眉眼半侧:“这是何意?”
他话中所指,乃花玲手中、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昨夜她踏月而出,就是为了寻来医术高超的花玲,为他熬这一碗汤药。
“自是结草衔环,报答大人的恩情。”尤痣直直地瞧上前去,目光坦荡如日月。
了然她话中之意,许典白目如闪电:“仅凭这一碗汤药?”
尤痣含笑点头:“是。”
她今日所报的,是他当日以空手接下刺鞭、又将她带离之恩,在那桩事件中,两人各取所需,她保住了性命,他达到了目的。
故而今日这恩,用这一碗除虚祛病的汤药来抵,再合适不过。
多了,她就要亏了。
她今日之所作为,看似有心实则无情,如此界限分明地与他计较恩仇,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想欠他的。
许典白静了一瞬,抬手接过药碗。
见他将药碗举于唇前,尤痣立刻从衣兜里,拿出一颗先前就备下的桂花糖,剥开外层的糖衣,递到他身前。
见他目光停顿,不解其中之意,尤痣好心解释:“这药极苦。”
“是吗?”他并不在意,抬起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
躲在暗处的青园七子,见到这番场面,脸颊不约而同地抖了三抖。
尤痣眉尖微挑:“你就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
许典白侧目,面目无改色:“阿痣这么问,是要我恭喜你得偿所愿吗?”
“而事实是,你死了我并不会得偿所愿。”尤痣缓缓摇头,将桂花糖褪去糖衣,含在两齿之间。
她垫起脚尖,舌尖轻轻一抵,将桂花糖送进他的口中。
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许典白回过神来、低眸见她正在拿着糖纸得意地笑:“你若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许典白愣了半响,眸中光彩如风中的蒲公英,一点接一点地被吹散,他后退一步,苍白的唇瓣涌动:“看来,昨日之事你已经想清楚了。”
尤痣走近,眉眼剔净:“能与大人结下姻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尤痣自然是极为愿意的。”
“其中凶险也想到了?”他眼眸微闪,如一滑而过的流星。
“不仅如此,今后的日子里,我会同大人一同抵御风雪。”如此坚定的誓言,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像是洒了蜜糖的微风,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发笑。
就算是许典白这般石心之人,一时间也缓解不下来,只得强装着镇定:“好,你今日所说的,我都记下了。”
“记下就好。”尤痣点头,继而抬起双臂:“那么大人,需要我扶您回去吗?”
“不必。”他摇头,坚定拒绝。
却在转身之际,脚下虚踩了一步,好在他迅速站稳,没让面子失得太过份,应是昨日伤得太重,导致他行走得缓慢且艰难。
尤痣目送他入府,犹豫的目光无意中暴露了什么。
“放心吧,喝下我这碗药,他很快就能好起来。”花玲瞧准时机,来到她耳旁说。
前两日她还在为尤痣与许典白接触过深而担忧,这两日她就不这么想了,她向来相信尤痣做的选择。
“多谢花神医。”尤痣点头,微微一笑。
花玲认同地点头,认真地询问:“嗯,想好用什么谢了吗?我要求不高的。”
“……”尤痣顿感一阵无语。
她转身逃走,窜入一条小巷。
花玲穷追不舍:“你还别说,我近日真的看上了一件好东西,那件好东西正好在丞相府里,如果你可以帮我的话,我承诺你,今后你无论大伤小伤、春来药阁一律给你免费医治。”
尤痣察觉不对劲,邃停下脚步:“你这是在咒我?”
“有吗?”花玲不以为意:“那以后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人,春来药阁也一律免费医治。”
尤痣懒理她,准备启步离开。
头顶忽而响起一道细微的踏瓦声,数十道压抑后轻缓到无的呼吸声靠近,从两人的四周分压过来。
尤痣抬手,将仍在喋喋不休的花玲挡在身后。
“又来了?”花玲瞬间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臂愤恨地怒斥:“这些人还有完没完了!”
“不是他们。”她撇向右后方,示意花玲看过去。
两人的右后方是小巷的出口,出口外面是人群熙攘的街道,花玲在尤痣的掩护下,独自一人跑出去,是绝对可行的。
花玲重重点头,故意扯开嗓子喊:“不是他们那会是谁?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想要置你于死地?”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不想,只撤开两步就引起警觉。
数十个黑衣人手持长剑从屋顶跳下,凶险剑光直直朝两人刺来。
尤痣猛地一推,大喝一声:“走!”
花玲踉跄跌出小巷,埋着头快速朝前跑。
尤痣自后抓住两人黑衣人的肩,将他们拽回小巷,狠狠地扔在地上。
捡起地上长剑,剑端直指众人:“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但笑不语,一同攻击上来,他们个个身怀杀心,每一剑都朝着尤痣的致命处砍来。
花玲一口气跑到街头,停在一条分叉路口,稍作思考后朝原路返回。
她跑得很快,来到丞相府外猛敲大门,口中大声地喊着:“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
府中许典白正在凉亭喝茶,站在他身旁的妇人自称承宣,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女。
除了站着的她,和坐着的许典白,府中其他人无论是侍卫婢女、还是丫鬟小斯,都通通跪在地上,上身伏在地面,偶尔发出两声细微的啜泣。
府中四周布满了士兵,目光一个比一个凶煞。
如今这场面,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功劳。
花玲的敲门声传进来,众人都听见了。
可在没有得到指示前,没有人敢起身开门。
承宣双手置腹,额尖微低:“大人,太后娘娘让我告诉您,只要她想要做成的事,没有一件是做不成的。”
“姑姑觉得,谁又能置身事外?”许典白抬起石桌上的茶杯,举至半空后松开手指。
承宣并拢双手,急忙地弯腰去接。
杯子接在手中,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眉宇又起傲气:“大人,太后娘娘……”
“你最好祈祷,阿姐能够保你的命。”他嗓音似针,悄无声息地刺穿喉咙。
承宣眉头微皱,愣了稍许。
后直接跪下,胸脯不住起伏:“大人,请饶恕奴婢。”
许典白侧目,不语。
“大人,请饶恕奴婢,请饶恕奴婢!”承宣拔高音量,一个接一个扣头,适才的凌厉傲骨已不见,只余下肉眼可见的卑微。
许典白起身,从她身旁绕过。
一名眼色极佳的小斯起身,一路小跑到门前,将大门打开。
“许!”花玲冲进府门,满腔怒火在见到府内形势后立刻消逝,她小心翼翼地走过跪成一片的人群,来到许典白的身前,才敢略提音量:“快救人啊!”
许典白不急不缓地撇向地上的妇人:“承宣姑姑?”
承宣立即起身,拨了拨额前杂乱的发丝,又高高抬起脖颈。
接着将双手置于腹前,微低下身子:“大人,奴婢告退。”
她加快步伐,往门外跑去。
围堵府门的士兵随在她身后,与她一同离开。
花玲带着许典白来到出事的小巷,人已经全散了,只剩下打斗的痕迹与零星的血迹。
“怎么回事?人呢。”花玲插腰,着急地乱走。
她了解尤痣,她不是粗心大意之人,若是已脱离险境,她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亲友。
若没有,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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