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核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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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的苍穹飘着簌簌大雪,云间青峰之上原本祥和静谧的琼山派现下乱成了一锅粥。
“掌……掌门……”一名女弟子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慌乱无措地跑了出来,与拨开殿前众人匆忙进门的祈风渡撞在了一起。
铜盆摔在地面咣当的刺耳声,将众人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又愈发揪紧,几近到绷断的边缘。鬓角尚挂着雪水的祈风渡脸露愠色,可也顾不上染上血渍的大氅,直奔内殿而去。
青纱帐内,榻上的少女双目紧闭,本就白皙的肌肤现在更是苍白到毫无血色,掀开被褥,她的胸口被利爪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透白衣,似一朵妖冶的血莲即将走向生命的凋零。
祈风渡见状惊呼:“阿钰!”眼中悲痛万分。
他坐在床沿上伸手探着少女的灵息,她体内的修仙灵核已然被完全震碎,危在旦夕。
一时间,祈风渡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下该怎么向地下的夫人交代。他悲痛地闭上双目,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殿内一片阒静,唯有血腥味在肆意弥散。
一旁鹤发童颜的老翁走上前来,他踌躇着沉声道:“掌门,我看不如把那小子的灵核换给阿钰,这样还尚可有一线生机,本来阿钰也是为了救他才受此重伤。”
修道之人体内皆有灵核,随着年岁的增长,灵核渐渐会与躯体融为一体。但像祈钰、时解怿这般的小辈,灵核尚未融合,可以从体内剥离。
祈风渡瞥了一眼外面跪在雪地里的那位少年,少年跪在雪中已有许久,发丝,眼睫,薄唇都结上了冰花,寒风凌冽之下,他羸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来的路上祈风渡也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了。大致是千越长老座下三名徒弟奉了请愿去浔阳城除祟,本是小事一桩,却不料在回来的途中遇上了上古凶兽梼杌,祈钰与时解怿负责引开凶兽,而伍秋择路回琼山派请求支援,结果最后梼杌不知所踪,只见到时解怿抱着满身是血的祈钰回到了山门。
以一个山门之下捡来小儿的命,换琼山派少主之命也不为过,即使这一举动罔顾天伦,他也顾不得了。
沉思片刻后,祈风渡痛下决心:“就按你说的这么做。”
他撩起青纱帐帘正要起身时,一只细瘦纤弱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祈钰半睁着沉重的眼帘,极痛扼制住了咽喉让她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但这个嘴型清晰地在说:“爹爹,不要。”
僵持半晌后,祈风渡发出沉重一声叹气,祈钰的执拗,做父亲的他是知道的。灵核入体,若受者抗拒,也是无用之功。他重新坐回床沿上,握紧了祈钰那只冰凉无生气的手。双手掌心触碰,祈钰体内的灵力在急速溃散,没有灵力的支撑,这胸口的伤会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阿钰……你会死的!”
创钜痛深逐渐让祈钰丧失了思考的本能,死大致就是如此了吧,如堕入深渊,唯有无尽的黑暗。时而能听到身旁人的窃窃私语声,却又无法将那些声音完整的拼凑在一起。
又是一口血从胸腔涌出,流下唇角。祈钰感受到有结着薄茧的手指在替她轻轻擦拭血渍,饱经风霜的手止不住的颤动,可她再也没有力气对这双手的主人说句对不起。
“找到了!找到了!”千越急步跑进殿内,眉间带着一梢欣喜,雀跃的语调拂去殿内的压抑着的阴霾,“掌门师兄,这枚丹药是当年仙尊飞升前留下的金丹,说是能修复心脉,还好那日我没喝酒误事,把它塞到了床下的箱子里,快给阿钰吃下,看能否回天有术。”
千越长老的话把漫天乌云拨开露出一丝希望的光亮,祈风渡急忙中不失轻柔地把祈钰微微扶起:“快!快倒杯温水来!”千越拿来水杯,一手将金丹塞入她的嘴中,配以温水缓缓灌入。
“阿钰,快吃下去!爹爹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的。”
“阿钰,挺住。”
“……”
许是这枚金丹的缘故,祈钰耳边所有声响渐渐都消弭无踪,仿佛将她与整个尘世隔离,陷入虚无之境。
这个雪夜万籁俱寂,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回到了稚童时期。
“祈钰,你别来和我们一起来玩了!”
天上断了线的纸鸢越飞越远,小祈钰茫然无措地怔在原地。
其他几名长老门下的小弟子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她,满是责怪:“你看,你一来与我们玩,我们不光可能要被掌门批评,现在纸鸢线都断了!”
小祈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断线无言以对。
掌门爹爹对她的要求向来高于旁人,从小便压制她天性,不能与其他孩童一样嬉戏玩闹,必须勤加修习,成为天之骄子。若是被祈风渡发现,与她玩的伙伴也要和她一起受罚,日复一日后,愿意和她一起玩的伙伴已经寥寥无几了。
委屈的堤坝如那断裂的纸鸢线一下子也崩塌了。小祈钰放声嗷嗷大哭,这把刚才责怪她的那群小弟子吓得不清,连忙慌张地跑掉了。
她一个人埋着头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哭了很久很久,直到耳边传来如沐春风般的声音:“阿钰,怎么哭了啊?谁欺负你了,师尊替你出气!”边说边把小祈钰从地上拉了起来,替她擦拭掉脸颊上的泪痕,拍掉衣摆上沾着的尘土。
小祈钰深深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说:“师尊,以后没人会和我一起玩了。”她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师尊身后站了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孩童。
千越察觉到小祈钰难过的眼神里夹杂了几分好奇,解释道:“阿钰,这是为师新收的徒弟,你的五师弟时解怿。”他向身后的孩童招了招手,“解怿,快来和你的二师姐打个招呼!”
孩童之间的情谊来的最是特别,时解怿没有说那些打招呼的客套话,他走上前来握住了小祈钰的手:“以后,我陪师姐一起玩。”
千越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向时解怿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这个同情来得不无道理,以后的日子里,时解怿在无数次的罚跪挨打下,仍然坚持守护他对祈钰许下的诺言。
都说一诺千金,可对小祈钰来说,这份情谊比千金更重。
后来,祈钰随了祈掌门的心愿,论剑大会上一战成名,成为了修仙界最为杰出的新秀弟子,此后这份对祈钰童年的禁制才被深深埋在了流云峰的每一个角落。
孩童的一腔莽撞不知事却让最纯粹的情感慢慢生根发芽,待到多年后春暖之时,开出最为旖旎的一朵花。
大梦初醒,天光乍破,万物复苏。
琼山派像是回到了以前那样,却又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祈钰,修仙界第一大派琼山派掌门祈风渡的独女,天资卓越的少主,毋庸置疑的天之娇子,可经此一劫后再无修炼飞升的可能,与凡人几乎无异。
第一大派后继无人,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修仙界,惹来一片唏嘘,虽然传到琼山派祈风渡耳朵里的大多是一些天妒英才之类的话,但那些仙门众人心中真正所想的东西如同折翼之鸟,沉在了飘渺的山间雾海中。
而作为各大仙门茶余酒后谈资的主人公现下正在庭院内惬意地赏梅,腊月里的梅花开得最好,寒意未消,花艳正浓。晨风勾起她月白色长袍的摆角,祈钰就似一朵昆仑玉莲在皑皑白雪中绽放,淡雅绝尘。
这些日子,来琼山派的马车在山道间络绎不绝,修仙界几乎所有的名医大夫都来了,几副死马当活马医的汤药灌了下去,祈钰的气色也渐渐好了起来,不再缠绵于病榻上。药仙府的医者说祈钰的灵根未断,待修养到开春后,便可靠灵果来补充灵力,使上些基本的术法。大师兄褚慕听闻后便给她做了个轮椅,好让她可以像现在这样离了那屋里的苦药味,来院外呼吸些清爽的空气。
绵绵雪色里,踩在雪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尤为触耳,祈钰转过头,不远处,时解怿手捧着一条狐白裘徐徐走来。他还是束着高高的马尾,只是一月不见,颀长的身形更为羸弱了。
时解怿走到祈钰身前,半跪着把狐白裘盖在她的膝盖上,耐心将她身上每一处会吹到风的地方都拢好。祈钰看他白而修长的手指被冻得生了冻疮,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些日子也不是没听说过解怿师弟的事,她半昏半醒的时候,他被掌门罚跪在门口的雪地里,整整两天两夜。
莫说手指了,怕是整个膝盖,全身血脉都冻得不轻。
“对不起,师姐。”时解怿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久久没有起来,接而又沉声道:“谢谢。”
祈钰不需要他的愧疚,更不想因此让他觉得亏欠了自己什么,她用极为轻快的语气说道:“师弟,你总不想我扶你起来吧?”
此话甚是有用,时解怿站起身,凝视着她的双眼,少年的眼尾带着红晕,他似是有很多话想说,但终是在喉咙边绕了很久后咽了下去。
祈钰突然想到些什么,不由发问:“师弟,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是应当在校场练武吗?”见时解怿未答,她接着猜道:“是爹爹不让你去的吧?”
时解怿摇摇头:“是我自己想来陪师姐的。”
“你别替爹爹说话了,他这人就是脾性傲,凡事都要压别人一头,开春后就要举办论剑大会了,到时我这个样子他脸上肯定挂不住。”祈钰说完又安慰时解怿,“他这是把气撒你身上了,再过几日就是腊八节,到时候我跟爹爹说说就好了。”
“不必了,这样陪着师姐挺好的。”
这个执拗脾气真是与自己不相上下,祈钰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若师弟不嫌弃,我来教你如何?”
少年好看的眼睛如黑曜石般澄净明亮,他嘴角漾起了淡淡笑意:“求之不得。”
祈钰望向身旁那一束红梅:“那折一枝梅花作剑?”
时解怿折下一株梅花枝:“甚好。”说罢,他一个飘然侧身,梅花做剑划地而过,扫起的雪尘随着身影翩跹流转。虽用软枝做剑,但所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也尽显凌厉气势。
良久之后,伍秋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师姐,该吃药了。诶?时师兄你也在啊。”。
见有人来了,时解怿的剑势瞬收,他没有和伍秋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回祈钰身旁,俯首轻言道:“那师姐先吃药吧,吃完进屋休息,外面冷,明日我再来陪师姐。”
祈钰点头:“好。”
时解怿告别后便离开了,可跨出门时他又停住了步伐,似是有言未尽,他侧过身晃了晃手中那枝梅花,笑意缱绻:“那这枝红梅,便当是师姐送给我的礼物了。”
此后一连好几日,时解怿每天都这样陪在祈钰的身边,直到腊八节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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