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人灵犀楼

幂篱外，冷冷的雨水不断飘飞着，伴随着落叶翻飞和远处芦苇丛的绵延起伏；幂篱内，热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不觉就站满了指间。

        雪情死后，她们便开始了逃亡的生涯，不知道为什么李府要杀害雪情和她们，唯有远远地离开这里，才能保住性命。

        那一年，她约莫九岁出头，便与采芹离开晋阳，离开李府的势力范围，饥一顿、饱一顿，四处流落。两三年前，她们重新回到晋阳，当年李府的人大约已经不认得她们了。

        原想着重新调查当年雪情的死因，以及李府为何要置她们于死地，不料天下大乱，李家举事南下，入主了关中，当起了皇帝。

        愫衣许久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凭什么坏人就能当上皇帝？

        尽管雪情生前一再嘱咐她们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但愫衣被心里那把火烧得疼，始终无法放下。

        此番回到晋阳，两人都没有再来过灵犀楼，没有再到汾水岸边，尽管想象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勇气回来面对，就怕像现在这样不能自已。

        “快去城门看，阿史那挂出约法三章，咱们百姓安全了。”

        “突厥从不承诺，还是小心为妙。”

        “那是因为前方唐军大败了，若是唐军打胜，只怕约法十章也没用，到时候还不是手起刀落，退军前能抢多少是多少。”

        愫衣听着来往的人说着城门内外的事，看来酒保男子办成了，那他应该快回来了吧，愫衣有九成把握他一旦脱险，就会来灵犀楼。

        “至少现在稳住了局面，听说是一个女子叫了许多人去烧粮仓才谈下来的。”

        “那女子好像是外地来的。”

        “还有一个男的。”

        “据说也是外地来的。”

        ……

        愫衣听着那些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话，心里杂感顿生。虽然从小到大，这里就没让自己愉快过，但到底还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这里的水和土早已成了她的血和肉，再这么恨，也注定是永远的根。

        晋阳，晋阳，何时能待我如爱子？

        雨已经下了好半天了，愫衣形销骨立着，留意着来往的每一个人，看着雨水将整个世界不停地划乱，袖子里的鱼袋被她捂得烫手。

        这时，风向忽然拐了个弯，吹开愫衣面前的轻纱，又轻轻放下。三楼上，酒保男子正在房间里写字，原本吹不进来的雨水被那阵奇怪的风给刮到了纸面上，浸湿了几行新字。

        男子走到窗前，准备把最后一扇半掩的窗户也关上，正当往楼下望去，看见风雨中站着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像是在等一个人。

        黄昏之后是入夜，隔了雨水的天和地，入夜来得特别快。待愫衣再次掀开幂篱时，夜就已经黑得化不开了。灵犀楼的取址既在繁闹之内，又在青山之外，中间只隔了一道汾水。

        此时的水边，萦萦绕绕的，飞出许许多多萤火虫。

        身后的灵犀楼门楼，已经点上了灯笼，客人们该散的也散了，留下的都是住客。

        愫衣看着那些萤火虫，凌乱伤感的心情终是好了一些些，幂篱早已湿透，白纱也滴滴答答地掉着水。

        有两个跑堂来问过她，是否在等人，愫衣都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住在这里，这事可以等，却不能查。

        等久了，也就不完全是等了，也许早该回来这里了，只是欠一个借口。而今天总算找到这个借口了，让她得以重新面对回忆，面对失去，面对生死，这样明天也许会变得更好。

        雨小了，楼上的男子放下毛笔，推开窗户，纳入清凉夜色。往下一望，那女子还站在灵犀楼门前的大槐树下，冷风不时吹着她的幂篱轻纱。

        是她？

        透过飘动的轻纱望去，男子心中一动，适才竟然没认出她来。

        她换了一身普通衣服，既没有翘首以待，也没有着急难耐，只是不缓不急地轻轻拢了拢飘飞的长纱，这一瞬间，她的整个身影都被描进了画里。

        他看了又看，她看似不急，他也看似不急。

        屋檐下的灯笼透出来的光刚刚好，打在她身上、脸上，好看极了，晋阳竟有如此出色的女子，长安美女才女无数，却不如汾水一瓢。

        雨水越来越稀薄，却特别会钻，穿过幂篱飘在愫衣的脸上、脖子上、袖子里。愫衣半身湿透，此刻正待离开。

        举步走了一会，忽然一把油伞从头顶举了过来。

        愫衣下意识地退出雨伞，却发现那人越发靠近过来。透过幂篱一看，竟是自己在等的人。

        忽然之间，愫衣完全不知所措，对方衣袍光鲜，器宇轩昂，一手打着油伞，风雨不沾。相比之下，自己半身湿透，衣服全贴在身上，脚步都迈不开。

        “是……你？”

        “在等我吗？”

        愫衣恍然不知如何回答，拨拉拨拉脸上湿答答的头发，“呃，是，是吧。”说着再次退出他的油伞圈，生怕被人看到。

        “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李溯历说着又将雨伞移了过去。

        “没有，我刚来而已。”

        “刚来？”

        对方显然很怀疑，宫愫衣连忙解释道：“嗯，适才雨大，路上多有积水。”

        “哦……原来如此。适才我一直在三楼房间写字。”

        两人沉默了一会，男子才又问：“为何不进去找我？”

        “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外面这么冷又下雨，也不知道进去躲避一下？”原以为是个聪明的女人呢，怎么连这个都不会？

        愫衣却不回答，转移了一下话题，说道：“……哦……嗯，对了，谢谢你的相助，在、在李府的时候，多亏你提醒……”

        愫衣心虚地抬了一下头，但见他挑了挑眉，似有几分调侃之意。

        “你我不是互助吗？何必言谢。”

        “我是说，要不是你提醒，我差点就对阿史那动手了，这样……就很危险。”

        对方笑了笑，“你这么傻的吗？”

        “啊？”

        “我是说，你还要专门给我解释一遍的吗？”

        “我……”

        愫衣迷糊起来，看不懂对方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而且一点也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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