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过去会会这小白脸

这边厢，郡主府中，洛泱泱正坐在窗下凭几处，听严守信汇报近日府中诸事，忽而莫名其妙地打了几个喷嚏，惊得窗边鸟架上的鹩哥扑棱了两下翅膀。

        桑梓忙倒上一杯热茶，奉到洛泱泱手里，又殷勤地问了几句冷热。

        临了，洛泱泱道：“有劳严管家。我看近日你气色不错，可是有何喜事？”

        严守信笑道：“确有喜事。多亏郡主之前令擢锦院诸位公子在府中谋职，老仆得了个好助手。步六孤公子原来在算学方面颇有造诣，且料理家务确有一手，不出半月已经可以为老仆分忧。虽则还年轻，经验欠些，但假以时日定能担当重任。”

        洛泱泱回忆了下，隐约记得“步六孤公子”就是那位鲜卑血统的金发碧眼的美男。

        严守信接着道：“还有，两位薛公子和李公子、金公子等身手矫健，已充任府中家将。以他们的容貌条件，在前厅支应或随侍郡主出入正好壮我郡主府的门脸；勃阑伽公子精通相马、驯马之术，前阵子，我正愁府中缺个精于此道的人统筹车马养护采买事宜，正要重金去求，如今也求仁得仁了；还有善于经商的、善理农事的，老仆都安排到自家的产业上去了；另有潘、庞两位公子心存报国之志，老仆修了书，荐他们往建安将军处了；黄、何两位公子得了金银赏赐，正暂时寄住郊外庄子上，攻读备考……所有人都各得其所，真是可喜可贺。”

        洛泱泱简直对严守信的记忆力叹为观止，他竟然能对这些连风妤自己都弄不清的男宠如数家珍。

        在一旁伺候的桑梓笑吟吟道：“可不是吗？我看这普天之下，只有郡主这般英明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既妥善安置了公子们，又还了姬公子一个公正，也不至于在府内外引起轩然大波，真是一举数得呢。那日金公子兴冲冲地与我说，往日他修书送到家里，都不敢明言自己在陵州做何谋生，如今，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明了家里，让家里人得知他在郡主府上谋职，他父母一定开心得合不拢嘴呢。虽然公子们也多有留恋不舍，难忘与郡主恩义的，但这样也总算是在郡主身边，恩义不断。”

        桑梓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试探道：“如今这擢锦院几乎已空，只有姬公子一个人居住在里头，虽说清净，可也颇有几分孤单……这几日郡主的精神头也大好了，可要再物色色艺俱佳之人充实擢锦院，也好增添些喜气，消消病气。”

        洛泱泱无奈，要跟这帮人解释自己不需要男人，哪怕是不需要那么多男人，都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她淡淡道：“擢锦院，我自有安排。”

        正说话间，外面忽报袁铮来见。洛泱泱知道袁铮都是有要紧事才来的，眼前两人也俱是心腹，便直接许他进来。

        袁铮大步进来，略一行礼便快速禀道：“郡主，今日二公子也要入宫。”

        自从洛泱泱在羿侯处请了恩典，姬靖兰每日都在宫中纪德院与羿侯未开府的几个幼子和其他有荣宠的贵族子弟一起读书。今日一早羿侯就传令要召见姬靖兰。

        羿侯要亲见提点，那倒无可厚非。可若是这姜琮也在宫中，两下照面却难免横生枝节。这也是袁铮想到的，所以才第一时间赶来向洛泱泱汇报。

        洛泱泱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低头呷了口茶，不缓不急道：“东珠三两、蓝玉一两、龙脑一两和以生漆捣十万杵乃成一方，坚固如石，叩之铿然有金玉之声，置于水中三年不坏——我近日得了一方世所罕见的剑脊华龙墨，正要献给父亲。桑梓，为我备车。”

        八月里，陵州宫中的陵苕开得正艳，一朵朵鲜红欲滴地从一蓬蓬茂密翠绿的藤叶中伸展而出，垂挂在一色的水磨粉墙上，那种无声的热烈与宫闱的大气肃整相映，显得富丽而不落俗套。陵州地气偏暖，这边陵苕方好，那边池莲又未落净，桂花更香，碧波、清流、黛瓦、雕栏无一处不令人赏心悦目。

        姬靖兰在内侍的引领下走在殿阁复道之间朝远处俯瞰过去，看到这番与家乡不同的景致，不免在心中奇了一下，但很快又想到故国如今已是废墟一片，不由得重重地闭了闭眼。

        陵州炎热，从夏至初秋，如无重大朝贺，羿侯都惯于在这建于玉宁湖上的水殿中会见大臣、批阅文书。引路的内侍听闻说羿侯此刻正在议事，便将姬靖兰领到水殿一侧水榭中稍待。

        水榭里伺候的小宫女见姬靖兰进来，双眸不由一亮，顿时不由自主地脸泛红云，殷勤中带着羞怯地为他奉上茶茗，又询问关心了两句，见他不冷不热，虽不至于拒人于千里却是淡漠非常的样子，便颇为落寞地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水榭四面环水，只有一条廊桥与陆地相通并连接正殿。通往廊桥的大门有云母屏风相隔，掩去了外间的躁静，两面的窗都开着，正对着湖面田田相拥的莲叶与参差冒头的荷花，另一面门洞上的纱帐也挽起，通向水榭外的露台，有白石雕琢的石磴没入湖面。

        姬靖兰站在门洞外凭轩背手而立，身姿挺拔、长衫素净，骨子里就透着一股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气质，比起满眼亭亭玉立的菡萏与碧波荡漾的玉宁湖，更似一道让人挪不开眼的风景。

        姬靖兰不知道的是，玉宁湖的对岸，姜琮和他的几个随从正不紧不慢地行走于湖边步道的绿树繁花间。

        一直有意无意地远远看向湖对岸水榭处的姜琮忽然脚步一顿，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们瞧瞧，那是谁？”

        一个心腹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那不是姬靖兰吗？他果真也在。看来羿侯要召见他的消息不假。”

        “走，过去会会这小白脸。”姜琮抬脚往前走。

        心腹忙劝道：“公子，我们今日入宫不是要见苏夫人吗？何必理会那人。”

        姜琮不悦道：“哼。风妤那个妖女明明是借军机之便私藏了个小白脸，凭什么不光不受责罚，还立了头等大功？呸！她不是将这小白脸当成宝吗？自己不老实将人藏在府中，非要让他到宫里招摇就算了，今日还登堂入室到这来了，可就别怪我手下没有轻重了！”

        “公子，公子！”心腹急得直跳脚，“要争这口气现下也不是时候。羿侯马上要召见他了，若是有个什么好歹，那可不好交差啊！”

        姜琮边走边不屑地甩了甩袖道：“怕什么？你以为父亲是有多重视他吗？见他也不过是敲打几句。难道还当他上宾不成？我又不会弄出人命，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父亲正在与大臣们商议南境边患的事，哪有这么快能结束？”

        那心腹心里也清楚自家主人当日想借着搬弄风妤郡主私藏姬靖兰的事来打击风妤郡主，可不曾想打击不成，反而一再因为这件事自讨没趣，气得私底下不知冲他们这些下人们撒了多少顿邪火。但风妤郡主又岂是好惹的？自家主人便记恨上了姬靖兰这个“软柿子”。眼下几乎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怕是再劝不住了。

        此刻的姬靖兰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对岸投来的目光。他一心一意还在思忖着眼下之事。

        羿侯为何召见他，而且选择这样的场合，他大致能猜到八~九分。他当下身份尴尬，既不算是一国质子，不能受到属于一国代表的礼遇；但羿侯也不好将他当做一般亡国俘虏那般束之高阁不闻不问。所以只能先对他加以安抚，然后视形势决定将他塑为傀儡，还是弃如敝履。

        但无论如何，他的处境都非常险恶，能够让他勉强活下去的，只是两国诸侯表面维持的那层仁义道德而已，这在利益权衡面前，随时有可能一捅就破。自己连性命都堪忧，更别说什么复国雪恨了。他当日之所以铤而走险，执意行刺妖女风妤为国民报仇，也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

        他虽然已经惯于隐忍，但并非没有血性傲骨——幼时隐忍是不忘母亲叮咛教导，稔熟于如何自保，也想着有日能为母亲平反伸冤；及至年岁稍长，他自知身处朝堂，应当一展抱负、心系家国苍生，而身边毫无倚仗的他唯有隐忍才有立锥之地，才有徐徐图之的机会。

        而今时今日，家国社稷已经荡然无存，他也已不再身居庙堂，而只是任人宰割、形同奴隶，如果隐忍只是换来委曲求全、苟且偷生，那又有何意义！

        可是偏生此时，那妖女却扼住了他的七寸，用对他施予过恩惠的人的性命来将他握在鼓掌。他虽然不是什么慈悲泛滥、菩萨心肠，但也深知不能因一己的任性而恩将仇报，所以只能再蛰伏一时静观变幻。

        那妖女还说什么？要帮他复国？还要帮他夺取天下？那如果不是痴人说梦，就是要博取他好感、麻痹他心智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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